沈雁初從冬訓中心出來的時候,　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十了。

　　此時,　夜幕已經完全降落下來,　鐮鉤一般的彎月在枝頭高高掛起。

　　微弱的月光如瀑布一般鋪灑下來，整片大仿若籠罩著一層霜霧。

　　夜空中有稀稀疏疏的幾顆星星在不時閃爍著，宛若零星散落在棋盤上的棋子。

　　沈雁初站在冬訓中心門口，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幽弱的月光飄落在臉頰上,　仿佛給那張白皙精致的面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朦朧中透著幾許迷離。

　　她低下頭,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七點四十五分。

　　借著手機散發出來的明亮光芒，能夠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得有些過分。

　　沈雁初收起手機,　抬起腳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她在心里默默估算著時間。

　　腳步不疾不徐，從容而又淡然，一如在自家院子里漫步一般。

　　快要接近小區的時候,　沈雁初感覺到身后有腳步聲響起。

　　她的腳步慢慢停下，側耳辨認了一下。

　　那人的腳步聲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平穩，踉踉蹌蹌的,　就好像喝醉了酒的醉漢一般。

　　他的步伐沉重,　腳底跟地面撞擊，發出笨重沉悶的聲音。

　　沈雁初的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眼神里閃過一抹疑惑。

　　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雁初斂起心思,　沒再多想,　快步朝小區走去。

　　路城站在小區門口,　靜靜地等待著。

　　昏黃的路燈照耀在他的挺拔健碩的身軀上，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

　　他的指間夾著一支煙，放進口中吸了一口。

　　猩紅的煙火忽明忽滅，煙霧裊裊升起，給他蒙上了一絲慵懶氣息。

　　沈雁初看到男人的身影，腳下慢慢地放緩了步調。

　　即使隔著有一段距離，夜色又晦澀不明，她也知道那人是他，心里莫名地安定了許多。

　　路城似是覺察到對方灼熱的目光，微微側首看去。

　　在男人的目光投遞過來的那一瞬，沈雁初突然加快步伐，朝著男人快步走去。

　　她的腳步隱隱地夾雜著一絲急促，沒有了平日里的沉穩淡定，就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趕一樣。

　　路城看到她這個樣子，心頭突地一顫。

　　他把燃了還沒有一半的香煙扔到地上，用腳踩滅，大步朝女孩兒走去。

　　沈雁初看著迎面走來的男人，沒有多想，猛地向前一步，撲進男人的懷中，雙手緊緊地摟住對方精瘦的腰身。

　　感覺到懷里的溫軟，路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了一下，微微有些僵硬。

　　就連素來平緩健康的心臟也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噗通噗通”

　　像是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般。

　　女孩兒緊緊地埋在他的懷里，發間散發出來的恬淡馨香飄進鼻息之間，讓他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

　　隨即莫名地染上一絲急促。

　　路城努力穩了穩心神，垂在身側的雙手松開，又握緊，最終緩緩抬起，落在女孩兒的肩頭。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柔聲問道。

　　“后面”

　　沈雁初窩在男人寬厚的懷抱里，聲音有些悶悶的。她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身后，斷斷續續地開口道。

　　“好像有人跟蹤我。”

　　路城聞言，原本滿含著繾綣溫柔的眼神倏地一凜。

　　眸子里的溫度瞬間降低，似有冰凌在一寸一寸地凝結。

　　“別怕，我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路城抬手，輕輕拍打著女孩兒的后背，柔聲安慰道。

　　低沉磁性的聲音輕緩溫柔到了極致，生怕加重一點語氣，就會驚到懷中的女孩兒一般。

　　過了大約半分鐘，后面傳來笨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路城的眼睛微微瞇了瞇，那張俊臉繃得緊緊的，身體里醞釀的怒氣仿佛下一刻就會迸發而出。

　　他把沈雁初攬到身后，漆黑的瞳眸直直地凝視著朝這邊漸漸走來的那人，垂在身側的雙手攥成拳頭，骨節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音，就連手背上的青筋也一根一根地凸顯出來。

　　在那人即將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路城猛地向前兩步，只用了一招，就將對方鉗制住。

　　“嘶疼疼”

　　那人的雙手被別在身后，上身不自覺地彎下，不由得痛呼出聲。

　　“放放手”

　　“老實交代你鬼鬼祟祟地跟在別人身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路城沒有松手，一邊鉗制住對方一邊沉聲質問道。

　　沈雁初緩緩走過來，看著被路城控制住的男人，眸子里波光流轉，有一絲疑惑從眼底深處悄然劃過。

　　“我沒我沒跟蹤別人，就是回自己家�！�

　　那人大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解釋著。

　　“我也沒沒酒駕，真的我都是一一路走回來的。”

　　路城聽到對方后面那句話，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酒精味。

　　看他這個樣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估計喝得不少。

　　路城皺了皺眉頭，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沈雁初。

　　“是他嗎”

　　沈雁初沉吟了一瞬，有些遲疑地開口。

　　“好像是�！�

　　路城看向那個醉漢，雙手微微用力，那人頓時痛呼出聲。

　　“你說你沒跟蹤”

　　他沉聲問道。

　　“是，是”

　　那人一開始拼命點頭，隨即又連連搖頭。

　　“不不是”

　　他本身喝醉了酒，腦子就不清醒，此時再加上被這么一嚇，腦汁頓時成了一團漿糊。

　　“我是說我沒跟蹤，就是想回家�！�

　　他哭喪著一張臉解釋著。

　　“你是這里的業主”

　　路城繼續追問道。

　　“是，是�！�

　　這次，那人毫不遲疑地猛點頭。

　　“你有什么證據能證明自己是這里的業主”

　　“我有門門禁卡，就在褲褲兜里�！�

　　男人聞言，大著舌頭回答。

　　路城沉默了片刻，松開對方的一只手。

　　那人連忙把手伸進褲兜里，摸索了一會兒，從里面掏出一大串鑰匙。

　　其中就有這個小區的門禁卡。

　　路城扭頭看向沈雁初，讓她辨認一下。

　　沈雁初看了一眼，點頭。

　　“是。”

　　路城得到答案，松開對方的另一只手，向后退開兩步。

　　“不好意思，剛才是我誤會你了�！�

　　他跟對方道歉。

　　聲音雖然清冷，卻不難聽出里面裹挾著的歉意。

　　那人站直身體，揉了揉有些發酸發麻的胳膊，神情里仍然帶著一些后怕。

　　“沒沒事。”

　　他故作大方地擺了擺手，隨即快步朝著小區走去。

　　“雖然這次只是一個誤會，以后還是盡量早一點回家吧。”

　　路城走到沈雁初跟前，垂眸看著她，低聲叮囑道。

　　“嗯，知道了。”

　　沈雁初從善如流地點頭應道。

　　路城深深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然后開口道。

　　“走吧�！�

　　他這般說著，朝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

　　沈雁初站在原地，看著男人的背影，眼睛里閃爍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光芒，讓人猜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路城見女孩兒沒有跟上來，停下腳步，側身看向對方。

　　“怎么了”

　　沈雁初搖了搖頭，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兩人肩并著肩，中間只隔著短短幾公分的距離。

　　沈雁初不著痕跡地瞟了男人一眼，然后右手往對方那邊靠近幾分，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男人的尾指。

　　路城覺察到手指上傳來的溫膩觸感，身體微怔。

　　他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凝滯，卻沒有停下。

　　修長粗糲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將女孩兒的整只手包裹在手心里。

　　他沒有看向沈雁初，一直凝視著前方，只是唇角卻緩緩地向上挑起，勾勒出一絲輕淺笑意。

　　沈雁初側首打量著男人堅毅的側臉，眉眼彎彎，明亮的瞳眸映射著幽弱的月光，染上了幾許暖色，如水一般澄澈剔透。

　　對方的目光太過灼熱，讓男人想忽視都難，好像耳根子處的熱度也跟著上升了好幾度。

　　“別看我，看腳下。”

　　沈雁初勾唇笑了笑，手指下意識里在男人的手掌心里撓了撓。

　　動作輕柔，有些酥酥的，癢癢的。

　　讓男人的心頭也跟著掀起陣陣漣漪。

　　“別鬧。”

　　男人輕喝一聲，手掌微微用力，將女孩兒的手緊緊地包裹住。

　　沈雁初安靜下來，不再逗弄對方，只是眼睛里的笑意越發的璀璨明媚。

　　兩人驅車來到市公安局，何青楊之前跟路城通過電話，早就在市局門口等著。

　　路城跟沈雁初下車，互相打過招呼后，朝大廳走去。

　　“問出結果了嗎”

　　路城一邊走一邊問何青楊。

　　“結果倒是有，只不過現在還不能確定那小子交代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恐怕這件案子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雜�！�

　　何青楊簡單地向路城跟沈雁初兩人說明審訊結果。

　　聞言，路城的神色變得冷凝了幾分，就連沈雁初的臉色也染上了幾許嚴肅。

　　看過卷宗之后，沈雁初的臉色沉寂地有些過分。

　　她看向何青楊，出聲問道。

　　“我能見一下那人嗎”

　　不等何青楊說話，路城率先開口。

　　“你還是在外面等著吧，有什么想問的，我幫你問。”

　　看著她一臉凝重的樣子，他突然有些后悔帶她來這里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只希望她能夠永遠生活得無憂無慮，看不到這些污穢。

　　“沒關系的�！�

　　沈雁初沖路城笑了笑。

　　“我只是心里有些疑問，需要他給我解答罷了�！�

　　她這般說著，扭頭看向何青楊。

　　“可以嗎”

　　何青楊眼神瞥向路城，似是在詢問他的態度。

　　路城微微頷首。

　　“可以�！�

　　何青楊這才松口。

　　走進探監室，沈雁初看著里面戴著手銬的那人，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了”

　　路城察覺到她的異樣，面帶關心地低聲問道。

　　沈雁初的雙眸緊緊地凝視著那人，眉心輕蹙，神情里流露出一絲恍惚跟困惑。

　　“這人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

　　“別想了，待會兒問過之后就知道了。”

　　路城在一旁勸慰道，手掌不自覺地握住女孩兒的手。

　　莫名地，他不喜歡她把目光過多地投注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沈雁初感覺到手背上傳來的溫暖氣息，抬眸看向路城，淺淺一笑。

　　站在一旁的何青楊看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

　　戴手銬的那人看見沈雁初，眼睛里露出兇光，表情有些猙獰。

　　路城見狀，眼神微凜，將女孩兒護在身側。

　　“老實點兒”

　　何青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那人跟前，把手銬又拷緊了一些，沉聲呵斥道。

　　“你恨我”

　　沈雁初走到那人面前，低聲問道。

　　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絲毫的異樣，似乎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著沈雁初。

　　“我們之前見過”

　　沈雁初并不在意他是否會回答，又重新問了一個問題。

　　這次，對方的眼神更加兇狠了。

　　沈雁初勾了勾唇，了然地點頭。

　　“那就是了。”

　　她不再說話，而是緊緊地凝視著對方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細細打量著。

　　明明她的目光平淡如水，可是每劃過一寸，就讓那人覺得像是凌遲一樣，一縷一縷的恐懼從心底里蔓延開來，逐漸擴散。

　　就連他的額頭上也不受控制地滲出一層冷汗。

　　他強忍著懼意移開目光，哪里還有之前的窮兇極惡。

　　“原來如此�！�

　　過了片刻，沈雁初動了動嘴唇，緩緩開口。

　　怪不得她覺得這個人這么眼熟，原來他就是自己回國那天，在機場碰到的那個小偷。

　　“怎么機場那次，還沒有讓你在局子里待夠”

　　沈雁初無視對方驚訝中又滿是慌亂的眼神，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還是說，你對我的怨恨，足夠讓你再一次鋌而走險。不過看現在這個情形，好像你的每一次出手，結果都不是很順利�！�

　　她的唇間噙著淺淺弧度，可是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讓她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的清冷。

　　聽到沈雁初的這番話，那人的臉上頓時又羞又憤。

　　“上次如果不是你多管閑事的話，我就成功得手了”

　　他瞪著沈雁初，怒氣沖沖地低吼道。

　　沈雁初聞言，冷笑了一聲，沒了跟他迂回的心思，索性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說吧，把東西藏哪兒了”

　　那人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有些躲閃，支支吾吾道。

　　“什什么東西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跟我這兒裝傻充愣”

　　沈雁初嗤笑一聲，眼神里散發出絲絲涼意。

　　“說說吧，你是怎么樣潛入我家的又為什么別的東西不拿，專門拿那兩樣東西”

　　她說到這里，微微俯身，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紅唇輕啟，一字一句地問道。

　　“嚇唬我還是為了惡心我”

　　那人怔怔地搖頭。

　　“我沒去過你家，更沒有拿走你的東西�！�

　　他這般說著，有些狼狽地耷拉下腦袋。

　　“我原本是這樣計劃的，可是還沒等動手，就被警察抓到這兒了。”

　　沈雁初聽到他的回答，緩緩直起身體，側首看向一直站在身邊的男人。

　　路城迎上她的視線，輕輕搖頭。

　　“他說的是真的，不是他。不過”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看向何青楊。

　　“他身上應該還有其他值得深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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