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姑娘,您醒了!”虛無空洞的聲音忽遠忽近,像來自九天之外。
柴斐霍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刺骨的寒風,沒有陌生的敵軍營帳,鮮血、死亡、乞顏人……還有韓章瀕死的臉,都不見了蹤影。
她的腦袋里還是昏昏沉沉的,但是身上并不覺得冷,也沒有因為被撕扯開襤褸的衣衫而鉆透肌膚的徹骨寒意。她的身上是暖的,甚至有些燙。
失神了一瞬,柴斐恍然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榻上,身上覆著錦被。
而榻前的椅上,坐著一個人,正殷殷地瞧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柴斐側了側頭,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柴斐微微皺眉,憶起了這個人是誰了——
她曾是侍奉自己的丫鬟流云,是成王府中的舊人,后來……
柴斐倏地張大了眼睛:不對!流云不是被……強行弄走,離了自己的身邊,不知所蹤了嗎?她如何會出現在這里?
莫非……莫非自己沒死,還被流云給救了?
也不對!
流云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大上一歲,怎會還是這般十五六歲的年紀?
流云見自家主子瞪圓了眼睛,盯著自己,見鬼了似的,也覺得怪異,更覺得不放心了。
“姑娘,您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奴婢讓他們去給您請大夫再瞧瞧吧!”流云急道。
說著,她還探出手,掌心輕輕地按在了柴斐的額頭上。
沁涼的觸感透過相觸的肌膚漫了過來,柴斐的腦中頓覺一陣透亮。她于是明白了,自己眼下正在發著燒。
“還是燒。 绷髟平辜钡剜。
說著,她站起了身,大聲向柴斐道:“姑娘您且忍忍,奴婢給您找大夫去!”
話音甫落,人就跑遠了,害得柴斐想問些什么都無從開口。
房間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柴斐側過身,打量著眼前的光景——
熟悉而古樸的家具,簡單而不事奢華的布置……一側的桐木書架上,幾排線裝書碼得整整齊齊,書架旁的那只硬木書匣子,也是自己熟悉的樣式。她記得,那里面是她珍藏的,從成王府中帶出來的孤本古書。
柴斐臉上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
她忍不住又抬頭去看頭頂上的床帳。
富貴人家尋?梢姷睦C紋床帳,上繡著雙鯉的吉祥圖案。
這看似沒什么大不了的圖案吸引了柴斐的目光,她努力地半撐起酸軟的身體,湊近了去看那處位于下方的墨色鯉魚的尾鰭處……
果然,在那里,柴斐發現了幾點火星子燎過的深棕色痕跡。
柴斐的一顆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兒:她的大膽猜測再一次被證實了!
那么,接下來的,便是——
柴斐擰著身體,朝斜后方,房間對面的墻側看去。
她記得,那里有一張梳妝臺,而梳妝臺上,有一扇菱花鏡。
哪怕離得遠了些,菱花鏡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也可分辨。
那不是二十四歲的女子的成熟的姿容,而是自己十四歲的時候無比熟悉的臉龐。
半是青澀、半是姣好的少女面容,不再是曾經的懵懂,而是滿布著惶惑,仿佛于鏡中看到了地獄里來的惡鬼。
柴斐已經快要尋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在印證著一件事:她還活著!
不僅活著,而且,她重又回到了十四歲的那年!重回到了大周亡國的十年前!
最可怕而詭異的是,關于曾經經歷的種種,她竟然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流云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她是發自內心地對柴斐好,留柴斐一個人她不放心。
“姑娘,大夫很快就會來了!您別急!哎呀!您怎么自己起來了?快躺下歇著……”流云見柴斐起身,慌手慌腳地阻止著。
柴斐猛然抓住了流云的手腕,嘶啞著嗓子,急問道:“流云?你是流云?”
流云聽直了眼睛,顧不得手腕被柴斐無意識地用力攥得發疼:“姑娘您燒糊涂了嗎?您不認得流云了嗎?”
真的是你……
柴斐暗自松了一口氣,剛剛經歷了詭異事的一顆心仿佛也尋到了一些安定。
“流云,這是哪兒?”柴斐緊緊盯著流云的眼睛。
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了。她需要旁人給她肯定的答案,不然,她會瘋掉。
流云更傻眼了:“這……這是姑娘您的房間!”
“我的房間在哪兒?”柴斐追問。
流云一愣,初覺這話不通,侍奉柴斐多年的默契讓她很快就明白了柴斐想要表達的是什么意思,忙回答道:“這是……是楊府,是咱們楊舅爺的府上。」媚锬挥浀昧?”
說到最后,流云的聲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探問著,隱含焦慮。
真的是舅舅的府上。
自父親為國捐軀之后,母親便懷著身孕被接回了外祖家。那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尚在人世,對母親是真心地疼愛,對剛剛出生的襁褓中的自己也是真心地疼愛。
后來,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繼過世了。母親幾年之內驚逢大變,心愛之人和至親先后撒手人寰,她憂傷不得解,終是積成重疾,不治而逝。
只留下了三歲的自己,在楊府過活。
再后來……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柴斐的思緒,接著有人推門而入,一把子尖利的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不是請大夫就是抓藥,當咱們家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柴斐皺眉。
流云卻已經跳了起來,臉朝著門口怒道:“這是我們姑娘的閨房!不知道敲門行禮的嗎!”
來人呵呵冷笑,彎了彎腰,立馬直起,眨眼功夫不到,這就算是行了禮了。
“咱們已經行了禮了,姑娘還想挑什么禮?”那中年婦人身形高瘦,模樣普通,臉上的神情卻刻薄鄙夷。
流云也不是個好揉.捏的,登時掐了腰揚聲道:“進我們姑娘的閨房,行禮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孫嫂老糊涂了嗎?”
這孫氏是楊府繼室的陪嫁,她們主仆向來不把已經過世的原配的子女放在眼里,對于柴斐這無依無靠的“窮親戚”,若非看在柴斐姓柴,身上流著皇家的血的份兒上,怕是早就將她掃地出門了。
曾經在楊府生活的那些日子,柴斐沒少受繼室范氏和她手下的奴仆的欺負,她最終的結局,可以說與范家也脫不開關系。但是,此刻,柴斐卻有另一番想法,她不再如重生前那般,放任流云和孫氏等仆婦爭吵。
在她現在看來,那至多只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而老天既然讓她重新活過,她就要做些比這些家長里短的俗事更有意義的事。
“孫嫂,丫頭不懂事,你莫往心里去。我的身體,也并沒有什么大礙,捂兩床被,發發汗,也就退燒了!辈耢秤谑堑。
流云本以為自家姑娘會鼓勵自己與孫氏斗嘴,直到把孫氏斗敗,她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架要與孫氏吵了,從米面生了蟲子,到床帳被子以次充好,再到府中的丫鬟婆子敢背地里說自家姑娘的壞話……包羅萬象,話題應有盡有。只要孫氏敢還嘴,流云管保能與她對罵兩個時辰!
可誰承想,她已經列開架勢準備開戰了,姑娘卻敲起了退堂鼓,這是鬧哪般呢!
“姑娘!”流云不甘心地幽怨地看著柴斐。
柴斐不為所動,假做不悅道:“這點子小病,也敢去勞動孫嫂請大夫來嗎?我還沒說你呢!”
說罷,她忽略了流云扁了的嘴,似笑非笑地向孫氏道:“孫嫂還有事?”
柴斐的這般反應,大出孫氏的預料,她以為還能像往常那般,再欺負這主仆二人一遭,替夫人立威。不料,柴斐反倒先退縮了。
孫氏撇撇嘴,哼唧道:“姑娘既這么說了,咱們做下人的自然是照做唄!只不過,還請姑娘以后管好了自己的奴才,沒事找事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你!”流云豈聽不出她話中的諷刺?作勢便要頂回去。
“流云!”柴斐怒喝住她,“還有沒有規矩了!”
流云滿肚子的怨氣,又不好忤逆了自家姑娘,只得悻悻地悶下來。
孫氏見狀,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隨在孫氏后面,沒得允許不敢擅自入內的大夫,垂著腦袋、盯著地面聽了半晌的內宅婦人斗嘴,大覺尷尬,恨不得趕緊尋機會遁了。
他是慣在楊府中走動的,知道里面的主子是什么身份,既然她已經發話了,自然沒有再逗留的道理,遂輕咳一聲,以引起孫氏的注意。
孫氏也是個耳聰目明的,聽到這一聲,便會意了,依舊得意地晃著腦袋,向柴斐道:“既然這樣,咱們就請大夫先回去了!
柴斐仍是似笑非笑地瞧著她,道:“孫嫂請便。”
那大夫登時松了一口氣。
直到大夫離開,孫氏得意之余,方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吃了一個暗虧——
往次瞧病,雖是府中用慣的大夫,醫資藥資皆由官中出的,但她總要借故賴上幾兩銀子,非讓柴斐出不可,最后這銀子都入了她的腰包。幾年下來,她也算是小小地發了一筆橫財。
然而這次,被柴斐出乎意料地對待,不軟不硬地請了出來,她竟是忘了賴那幾兩銀子了。
孫氏一拍大腿,想到那飛了的白花花的銀子,肉.疼得緊。
(https://www.dzxsw.cc/book/143615/754402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