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石出
一行人回到縣衙, 天已經徹底黑了。高縣令一問, 官差果然已經把那日去李家做法事的和尚拘押了。
董曉悅沒顧上休息,就叫縣令把人帶上來。
一排穿著土黃色僧衣的和尚被衙差押著魚貫而入,跪下來向高坐堂上的知府和縣令行禮。
和尚們被拘來在縣衙后頭關了半日,一個個蔫頭搭腦的。
董曉悅數了數, 總共十七個光腦袋。她對高縣令點點頭,縣令會意, 朝堂下喝道:“把頭抬起來,府君要親自審問你們,務要如實作答,若有欺瞞作假, 本官的笞杖可不認得佛祖菩薩!”
和尚們修行不夠,做不到四大皆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董曉悅借著油燈的燈光挨個打量, 卻出乎意料地沒能找到那個長相兇悍的住持——那住持相貌異于常人, 即便這時候臉上不一定有那條刀疤,應該也不難認出來。
“那天去李家做法事,誰是領頭的?”董曉悅問道。
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和尚膝行上前:“回稟府君,是貧僧。”
董曉悅看他一把年紀, 又生得眉目和善, 便叫他起身,問道:“那日去李家做法事的人全在這里嗎?”
那和尚眉頭微微一動, 眼里閃過一絲猶疑, 董曉悅捕捉到他的神色, 立時肅容道:“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實話實說,別想著隱瞞就能蒙混過關,干擾官府斷案是要下獄的。”
那和尚被她這么一說,倒是沒再遲疑:“回府君的話,那日敝寺統共去了十八個人,只是其中有一人是從外鄉來的云游僧人,在敝寺掛單,前幾日已經離開……”
“你們去李家做法事,怎么能帶個外人呢?”高縣令忍不住插嘴。
“回明府的話,本來定好了別人去的,只是那日早晨有幾人突然下痢不止,人手不夠,那僧人便自告奮勇幫忙……”
董曉悅聽著心不斷往下沉:“那僧人叫什么?長什么樣子?”
“那僧人法名竺生,身長約莫五尺六,下頜略方,生得濃眉粗眼。”
這形容有些籠統,董曉悅向高縣令要了紙筆,揮毫潑墨,三下兩下就畫了幅肖像,拎起來給那和尚辨認。
那和尚皺著眉頭認了半晌:“求府君恕貧僧眼拙,實在是……認不出來。”
杜蘅在旁邊只看了一眼就差點捂眼,這畫得跟蘿卜似的,能認出來就有鬼了,搖搖頭,從董曉悅手里接過紙筆一揮而就,寥寥數筆就把那住持的模樣勾勒得躍然紙上。
董曉悅湊頭一看,不由嘖嘖贊嘆:“還是全身像!”不但是全身像,還把那住持畫得年輕了些。
她忍不住拍拍杜蘅的背:“阿蘅你怎么這么能干!”
杜蘅挑了挑下巴,不以為然道:“雕蟲小技。”
和尚一見杜公子的畫像立即道:“就是此人!”
董曉悅心里有了底,又問眾僧:“和玉樓班的小旦秦涼生勾結去李家盜竊的是哪個?”
堂下鴉雀無聲,和尚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供認。
方才那老和尚小心翼翼地道:“貧僧斗膽多言一句,敝寺的僧眾向來安分守己,未必不是那云游僧人做的歹事?”
“那僧人是何時到你們寺來的?”董曉悅問道。
“是……大約兩個月之前來蜀州的。”
偷雞摸狗這種事當然是找信得過的熟人合作,竺生和尚才來兩個月,都未必認識小海棠。
董曉悅將他們掃視了一眼,冷冷一笑:“現在不認罪也行,一會兒等官差把秦涼生帶到,一樣把你指認出來,其他人知情不報,小心同罪論處。我再問一遍,平日誰與那秦涼生有來往?”要不是玉樓班前去了鄰州唱堂會,她早就抓小海棠直接來指認了,何必費這口舌。
這話一出,和尚們果然著慌起來,立時有個年輕和尚頂不住壓力,怯生生地指著身旁一人道:“啟稟府君,貧僧曾屢次見到慧明與秦檀越過從。”
那被指認的和尚跳將起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莫要空口白牙地誣陷人!”
董曉悅看了那人一眼,見他神色狠戾,身材壯碩,心里有七八分肯定。只是這人一看就是個具備一定反偵查審訊技巧的老油條,和李二郎那種菜雞不是一類貨色,倒是不太好辦。
高縣令瞅準了這是他立功的良機,對董曉悅道:“府君和小公子且去堂后休息片刻,用些差點,下官審他一審。”
董曉悅知道他想將功補過,樂得省力,站起身拱拱手:“那就有勞明府了。”
她和杜蘅一離開,高縣令便使出看家本領,審了一刻鐘,那和尚頂不住招了。
他的確是和小海棠、李二郎串通一氣要去李家行竊,不過只想謀財,不想害命。
他和那云游僧人脾性相投,那日一起在寺后的林子里喝酒打牙祭,他不小心喝上了頭,嘴上沒了把門,把他們的計劃透露給了竺生。他酒醒之后后悔不已,但那竺生信誓旦旦說會替他嚴守秘密,還暗示自己也是同道中人,自告奮勇要給他打下手。
慧明知道他素日習武,身手比自己強不少,便自作主張地帶他一起去了,到了約定的那晚,竺生帶了一壺酒與他兩個一起壯膽,慧明喝了之后不一會兒便昏睡過去,竟是一覺睡到了大天亮,醒來便聽說李家出了命案。
他心知此事和竺生脫不了干系,但生怕叫人知道了牽連自己,便和小海棠、李二郎約定,打死不把此事說出去。
審到這里,真兇差不多可以確定是誰了。
董曉悅立即叫人將竺生的畫像拓幾十張,叫驛馬送往臨近州縣,通緝嫌疑犯。
又把其余涉案人員該下獄的下獄,該緝捕的下令緝捕,一切安排妥當之后,便堅決拒絕高澹的挽留,帶著兒子和長隨回客舍去了。
董曉悅和杜蘅上了馬車,總算能靜下心來梳理案情。
這幾個夢彼此之間隱隱有著關聯,但就像拼圖缺了關鍵的幾塊,叫人摸不著頭腦。可以肯定的是,沈氏的鬼魂出現在上個夢里絕不是偶然。
“那住持和沈氏應該是舊相識,”董曉悅思忖道,“他殺人大概也是因為沈氏,可是他為什么會把沈氏留下頂罪,自己一個人逃走?”
她總覺得那住持不像是這種人。
杜蘅感到一種屬于別人的情緒在他心里逐漸彌漫、滲透,他不由恍惚片刻,定了定神道:“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你說能把他緝拿歸案嗎?”董曉悅擔心地道。
古代又沒有**和身份信息聯網,出了城就是荒郊山野,不可能進行地毯式搜索,要抓個人談何容易。
杜蘅也沒什么把握。
“不管怎樣明天先把沈氏放了罷,”董曉悅苦笑了一下,捶捶后腰,“還她一個清白也好,總算沒白來一趟。”
杜蘅沉默了片刻道:“放她回去未必是好事。”
“也是……”董曉悅想起沈氏的情況,不由嘆了口氣,沈氏始終是李家的妾室,李二郎雖然被拘押了,可李家還有別人在,她恐怕還是難逃被遠賣的命運。
可是既然已經審清楚命案與她無關,總不能繼續把她關在地牢里,那陰冷潮濕的環境也不利于傷口恢復。
“家里也不缺空屋子,撥一個偏院,先讓她留下養傷罷。”杜蘅淡淡道。
董曉悅有些驚訝,她私心里想把沈氏留下,可這畢竟是杜蘅的家,她不能越俎代庖,慷他人之慨。
沒想到一向冷冰冰的燕王殿下居然會主動做好事。
“怎么,”杜蘅不滿地瞟了她一眼,“我在你眼里這么不近人情么?”
“哪里哪里,”董曉悅忙奉承道,“我們家阿蘅宅心仁厚,這么善良一定是隨我。”
“……”謝天謝地臉皮不隨你。
第二天,兩人一早便啟程回府署,沈氏仍舊什么都不肯說,堅決不承認自己見過竺生和尚,口風十分之緊。
董曉悅拿她沒辦法,只得先把她放出來,撥了個僻靜的客院讓她安心養傷,又找了當地名醫來替她開藥調養。
董曉悅頂著副杜知府的身軀不便和沈氏多接觸,杜蘅自然也不會往那兒跑。沈氏感念杜知府的恩情,更加注意避嫌,鎮日呆在院子里不出來。
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幾日,忽然有急遞送來高縣令的書信,竺生去洪陽縣衙投案自首了,高縣令覺得茲事體大,不敢妄自決斷,便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杜知府。
這封信發出來的同時,高澹已經派了幾名官差押著竺生和尚往府署來了,估計當天黃昏就能抵達。
“這姓高的真是個泥鰍精,滑不留手的,”董曉悅屈指彈了彈信封,“也好,給我們節省了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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