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下來
張潮生走后,戚常念一個人沉默地靠坐著發呆,銀輝透過窗戶縫隙灑落在她身上,顯得更加凄涼。
她微微抬眸看著外邊蒼冷的明月,面容清冷,側影孤寂,她方才聽見了他說的話,他說:“念念,新年快樂。”
新年了啊。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那紀昀深呢?他在做什么?
往年除夕夜宴都是她陪同他出席,如今他坐上了最高位,她卻被困在了這里,成了瘋子,諷刺啊。
聽說他又納了新的妃嬪,一入宮就封為貴妃。
也是高貴的世家女。
陵陽鄭家的女兒,父親在先帝時就位居太傅,地位不比她戚家低。
呵。
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一個娶新婦,一個被困成囚。真是太大的笑話。
可她卻笑不出來。被這四四方方的宮殿,小小的屋子困得久了,人都變得麻木了,她覺得自己身上都充滿了腐爛發臭的氣息,這種氣息讓她發瘋抓狂。
她想死,她只能期盼自己的身體能差些,日子能短些,這樣就可以快點死掉。
可就是這樣的幻想也很難實現。
她緩緩閉眼,思緒紛飛。
她出生于懷北戚家,將帥世家,父親是懷遠大將軍戚在安,母親是驍騎女將李媛姝,二人同心,攜手并肩,縱橫沙場,并稱北疆雌雄雙神將。
而她性格剛強,自幼跟著父母征戰沙場,走南闖北,戰火里來硝煙里去,風風火火地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大人。
那年春天。
父親帶著她和母親回到盛京城述職。
那是她第一次回京,也是她后來所有噩夢的開始。
聽父親說,當時京中奪嫡之爭已塵埃落定。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選擇回京,趟這渾水。
蘇貴妃之子五皇子因母家失勢,無力相爭,皇后劉氏養子被廢,唯有親子七皇子剛剛出生,只待年歲一大便會冊立太子。
可這些都和她沒什么關系。
那時的戚常念還不認識紀昀深,也不知道他就是傳說中被廢掉的那個太子。只聽同行春獵的伙伴說起過,太子在外賓之宴上被南疆圣女國進獻的蠱蛇嚇得暈倒,嚴損國威,后來因此被廢。
她癟了癟嘴,舉起長弓,瞄準遠處的獵物,和他們開玩笑道:“國宴上被嚇暈確實有損國威,若是我在,定是一箭就將那什么蠱蛇射死,叫他們南疆再不敢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過來。”
長箭破風而去,一下就射中了獵物。戚常念立刻駕馬前去收獲自己勝利的果實。
可走得近了,卻發現一堆人圍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原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卻見下一秒一匹矮馬突然發瘋,前腳抬起,直直地高聳站立,尖叫一聲,下一刻便拖著自己倒地的主人在獵場的林間飛奔而去,而身后那堆人還在放聲大笑。
她這便明白了這些人在做什么,大吼一聲,“你們在干什么!”
驚得那些人立馬回頭,只見帶頭的人不過十五六歲,身著黃色騎裝,腰束革帶,手握描金嵌玉的長弓。
她蹙眉,皇子?
這般年紀又這般行事,恐怕是蘇貴妃之子三皇子。
她抿唇,電光火石之間,獵物都不要了,抬手握著韁繩駕馬躍過他們,直追那匹發瘋了的烈馬。
林間的枝葉在耳邊刮蹭,狂風呼嘯,戚常念瘋狂追趕,一邊駕馬,穩住自己的身子然后從馬上站起來拈弓搭箭,然后“咻”的一聲箭響,利箭穿云而過,直中馬腿,瘋馬“轟”的跪地倒下,驚起一地塵埃。
她從馬上一躍而下,扔了弓箭,趕緊檢查那人的傷勢,只見他半邊衣裳都被拖爛了,側臉也有許多紅色的血痕。
她拔出自己腿上的匕首剛要割斷馬蹬上的皮革,解開他被卡住的右腿,就聽他狠道:“滾開。”
戚常念手微頓,繼而利落下刀割斷皮革,把人拖到一旁的樹邊靠著休息。
她這才有機會看清他的容貌,他雙眼微閉,唇色蒼白,可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他絕色無雙的容顏。流暢的下顎線讓他看起來無比精致,凌亂的長發和臉上的血痕更是為他增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凌虐感。
這是她第一次見長得這么好看的人,和她從前見過的那些男子都不一樣,他是美麗的,柔弱的,像天上的仙女,但他又是男子,這兩種氣質在他身上一結合,讓他看起來就像是精致但又富有生命力的瓷娃娃,倔強又矜貴。
讓人特別有想保護的欲望。
少女時初見便一眼鐘情,將把人記在了心里,于是當她面對他的背叛和殘忍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她生來烈性,活生生地逼著自己把他從血肉里剝離,后來就只剩下了恨與絕望。
紀昀深勉強抬眸,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他方才被拖行時就迷迷糊糊看見了她一身騎裝,駕著駿馬奔馳而來,從天而降,將他救下的身影。他撇開臉,啞聲道:“多謝救命之恩,姑娘可以走了。”
戚常念擰眉,這人怎么脾氣這么大,她救了他他還趕人。
她不滿地癟癟嘴,不和傷患一般見識。
然后回頭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離獵場已經跑得很遠了,而她的馬方才情急,忘記讓它停下,這會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啊?這兒好像離獵場挺遠的。”她才來京城不久,還是第一次參加皇家春獵,根本不熟悉獵場,“你知道怎么回去嗎?你的傷得趕緊讓太醫瞧瞧。”
紀昀深疼得直皺眉,看著她未出聲。
良久才道:“紀昀深。”
戚常念瞪大眼睛,驚呼:“原來你就是那個廢太子啊!”
紀昀深:“……”
她看他穿得如此樸素,一身白衣袖子上都有些破了,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公子,家里境況不太殷實,這才成了那些權貴戲耍的玩物。
沒想到竟是廢太子紀昀深!
難怪長得這么好看,他母親的美名可是天下皆知。
和傳聞里那個膽小懦弱還怕蛇的人倒不太相似,身上傷痕累累也不見他喊過一聲疼。
戚常念立馬跪地恭敬道:“參見廢、啊不,五皇子,民女戚常念是懷遠大將軍之女,方才多有得罪,還望您不要責怪。”
戚常念一想到自己剛才像拖獵物一樣把人拖到這兒賴,瞬間頭皮發麻,這樣太大不敬了。廢太子那也是皇子,怎么說也比他們這些外地的官兒要厲害些。戚常念可不想給自己父親惹麻煩。
紀昀深沒有說話。
他認出來了。
她一身武藝,馬術了得,箭術高超,看起來便不像是京城中富養的那些嬌小姐,更何況,她射箭之時眼里還帶著赤/裸裸的殺氣,那是普通人所沒有的,而且他在京中從未見過她。
還有一點便是……京中的人根本不敢管他和三皇子的事。
戚常念見他還不叫自己起來,便悄悄抬頭打量了他一眼,他就那么斜晲著自己,她瞬間有一種自己干壞事心虛被人抓包了的感覺,尷尬地喊了一聲,“五皇子……”
紀昀深只閉眼道:“往南走有一條小河,沿著那條河往回走五里路,就能回營帳了。”
“是!”
那日,戚常念背著紀昀深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好在是趕巧遇見了出來找他們的人這才回到營帳。兩人分開之后,她還想過要拿些藥物給他,但只聽他身邊的人說,他早就被侍衛送回宮中了,還有叫她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戚常念那時還頗為不高興,這人這般忘恩負義,難怪朝中沒什么人支持他。
可如今枯坐在這冰冷的長春宮的戚常念卻覺得那時的自己到底是有多么愚蠢,才會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達過厭惡之后還樂顛顛地追著他跑。
她眼角麻木地落下一滴淚。
如果那時候她就放棄了,是不是就不會有后來的那些事了。
偏是她愚鈍,被紀昀深屢次三番拒絕之后還看不出別人的心意,等到他愿意對她微笑,對她溫柔小意的時候,她竟真覺得是自己打動了他的心,對這背后的算計和籌謀絲毫沒有察覺。
那時,她聽紀昀深說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幼時是如何在梅嬪身邊長大的,又是如何被送進皇后宮里的,如何當上太子,最后又如何被廢。
他的言語明明很平淡,好像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經歷這些大起大落都是稀松平常的。可落在戚常念眼底卻很是心疼。
他身上沒有怨恨,沒有痛苦不甘,只是笑著對她說:“等再過兩年,我就能出宮建府了,到時候做一個閑散王爺也很好。你要不要來?”
他就那么一問,可戚常念卻是滿臉通紅了,低頭道,“我、我是要跟父親回沙北城的,邊城守將無詔不得入京。”
“那你能不回去嗎?留下來。”
就那一句話,讓戚常念徹底陷入了情網。
她忘記了自己是怎么和父親爭吵一定要留下的,也忘記了父親是如何勸阻她的。
只記得最后她說:“父親,我自幼隨你們在邊關長大,從來都是保家衛國,不曾懼過,可我保護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見他常常受難,卻不能保護在他身邊保護他,我不甘心。”
她哀求,“父親,你就讓我任性一次,成全我們吧。”
她猶記得當時她說出這些話之后父親沉默傴僂的背影。她一直知道父親心中對她是有愧的,也知道說什么話他無法拒絕。他總覺得她好好一個女兒家,天天跟著他們打打殺殺,從未學過那些什么尋常女子的女紅刺繡,琴棋書畫,真真是虧欠了。
父親最后默認了這樁婚事。
走之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父親還說:“你要留,我攔不住你。可京城水深,一旦將來你在京中發生了什么事情,我趕不及來助你,也救不了你,更不能救你。你可明白?”
戚常念心口絞痛,如果她知道后來會是這樣的結局,那她恨不得父親忘了她這個女兒,不要愛她,不要來救她,更不要再念著她。
可偏偏他們沒有一個人說到做到了。說放下的人沒能放下自己的女兒,說會愛護她一生的人卻是真的殺盡了她的親族,將她徹底變成廢人。
紀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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