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糟糠之妻
戚常念又住進了承乾殿,前朝后宮無一處不起波瀾。
鄭貴妃得知一切的時候手里上好的翡翠都給摔碎了。她父親送她入宮,可不是為了給別人做小的,從前那女人瘋了廢了便也罷了,她不和她計較,沒想到眼看著她就要被廢了卻突然還住進了承乾殿,她說什么也不能接受。
鄭蓉兒手指緊握,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指甲,手上傳來一絲鉆心的疼。
旁邊的侍女瞧見了驚呼“娘娘”,她這才注意到,嬌俏的小臉上怒氣滿容,道:“你快傳消息給父親,讓他想想辦法,我才不要被人壓一頭!尤其還是一個廢人!”
“是。”
莫說是后宮,便是前朝也多有震驚。
這前幾日還在商量廢舊立新的事情,轉眼陛下便讓戚后搬入了承乾殿,這是何意?
原本一心一意跟著鄭嚴背后攛掇的人這下也慌了神,陛下究竟是想不想廢后?還是說……就是鬧著玩兒而已?
旁人有機會后退,鄭家可沒有。
鄭嚴在府中練字時知道了這個消息,他把紙條燒了,然后接著練字。
當今那位可真是好手段,當初說好的滅了戚家之后,他女兒便會是皇后。可誰知如今蓉兒不僅沒能當上皇后,那個女人還出來了。
鄭嚴筆端下的字微微一扭,他的女兒他知道,還是孩童心性,哪里是戚家那個女人的對手,那個女人不論是在戰場還是京城,都能憑借自己的能耐活下來,從不認輸。這一點上,她比她父親,還要更讓人欽佩。
這樣的人只能在她微末之時便徹底埋葬,否則后患無窮。
這個后非廢不可。
要么她必死無疑。
消息不脛而走,連太醫院都避免不了。
崔廉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高興得都快竄起來了。沒想到啊,那個瘋婆子竟還有這樣的境遇?那他師父從前雪中送炭,豈不是也能跟著雞犬升天?他師父都升天了那他可不就也能撈些好處了!
他心里想著這些事情,就連手中的醫書都看得不積極,剛巧見張潮生當值回來,立馬就迎了上去討好道:“師父!師父!”
他鞍前馬后地給張潮生端茶倒水,倒弄得張潮生有些不習慣了,滿臉疑問道:“你今日又和誰吵架了還是?”
“沒有沒有。”崔廉和搬來小馬扎坐在張潮生腿邊,然后一臉激動道,“師父,你聽說了嗎?戚家那位又回到了承乾殿!”
張潮生喝茶的手微頓,輕嗯了一聲,沒怎么說話。架不住崔廉和一直碎碎叨叨,“那師父你之前幫了她那么多,她如今重獲圣寵,師父她肯定會報答咱們,啊不,報答你的吧?你說她會不會給你個院判當當?不行不行,太小了,以師父的資歷,怎么說應該是個院正。”
張潮生聽著他越來越離譜的話,沒忍住皺下眉頭,然后告誡道,“為醫者,切不可生出這些不必要的心思。”
“哎,師父,知道了知道了。可是皇后娘娘重獲圣寵就是你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啊,別人不說雪中送炭,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只有你在困難時刻幫助了皇后娘娘,她肯定會記住你感激你的。”
“感激……”張潮生憶起戚常念讓他離開時說的話,苦笑一聲,輕道,“她不恨我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他站起身,又回到自己房間研習醫術,并警告崔廉和不得以此事向任何人宣揚,否則便不認他這個徒弟,弄得崔廉和莫名其妙,嘀咕道:“難道是在冷宮治病的時侯醫術不精把人治壞了?”
外邊鬧得沸沸揚揚,承乾殿里一片寧靜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
這里里外外全是紀昀深的人,他不想讓人傳進來的消息便一句話也不會泄露。
紀昀深上朝去了,戚常念裹著厚重的白綾襖坐在火盆前,溫暖如春,和當初的長春宮真是天差地別,兩個世界。
門口窗邊都站著奴才侍女,除去李德善,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她扯了扯嘴角,心里諷笑一聲,難怪戚家落敗,紀昀深早已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積蓄了自己的力量,而她還毫無察覺。
明珠端著湯藥過來,福身恭敬道:“明珠見過皇后娘娘。”
戚常念望著她,這人長得不錯,模樣不算出挑,但身上有一股旁人沒有的沉穩氣勢,尤其是腰肢以下,雙腿走路極為穩妥不搖晃,她行至她身邊都只有輕微的聲響,可見這人下盤極為有力,是個練家子。
明珠見她久未出聲,沒讓自己起來便也沒有開口,一直是半屈著膝端著藥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模樣。
“起來吧。”
“謝皇后娘娘。”
她一勺一勺地給戚常念喂著藥,兩個人一坐一立,可是在戚常念身邊卻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赤/裸感,就好像自己渾身被扒光了,什么秘密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戚常念慢悠悠地喝完一碗藥,明珠給她擦完嘴便想要下去,卻聽她喊,“慢著。”
“娘娘。”她頓住腳步,回身道。
戚常念看著她,問:“你在他身邊多久了?”
明珠如實道:“奴婢跟隨陛下已有十四年。”
戚常念微微閉眼,這可真是比自己還要久的日子,他從始至終就沒有對她坦白過,叫她如何察覺,如何警戒?
她嘆了口氣,又問道:“春草呢?她哪里去了。”
“春草姑娘犯了錯,眼下正在戒律堂受罰。”
戚常念沉默一瞬,“下去吧。”
“是。”
她轉眸看著窗戶上擺放的梅花,紅白相間,好看極了,上邊還沾著冬日的霜露,水珠盈盈欲滴。
“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這本是她最喜歡的花,可如今它和自己一樣被困在了屋子里,再也沒有機會凌寒盛開了。
朝堂之上,舊事重提。
鄭嚴一派對陛下突然寵幸逆臣之后頗有微詞。禮部尚書劉徐道:“陛下留戚氏一命,已屬仁慈,可戚氏到底是逆臣之后,若是陛下還讓戚氏為后并大加寵幸,恐怕會讓人心生不滿。”
禮部侍郎何忠緒不屑道:“臣以為,那戚氏早已嫁與陛下,若要算那便再算不得是戚家人,陛下寵幸自己的嬪妃是陛下的選擇,誰能心生不滿?劉大人,莫不是你有什么不滿,若真如此,倒可以說出來聽聽,看看合不合禮制。”
二人又開始辯駁上了,連帶著其他朝臣也開始參與其中。
紀昀深坐在上面,淡淡地看著這些吵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的臣子,然后又對上了太傅鄭嚴的視線,他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移開自己的視線,旋轉著拇指上的扳指,其實吵來吵去還是那些理由,他都聽膩了。
他承認當初不制止這風波,任由它發酵得越來越大,藏有自己的私心。
戚常念是最好強的人,那時他們之間已經到了無可轉圜的余地。他送去的東西,讓去伺候的人每一個都被她趕走了,即便成了一個廢人,她也要徹底和他斷了所有的往來,她把自己困在長春宮里,不讓任何人看見,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想自生自滅。
可是,怎么可以呢。
所有人都覺得從他和戚常念認識,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他也承認他確實是一直在利用她,她那么純善,只要他稍稍一示弱,一喊疼,她就恨不得能自己代他受罪。她那么喜歡保護別人,如果不是戚家,她一輩子都會站在他身前保護他,永遠會。
但有一點,沒有人知道。
那就是當初那次初遇,戚常念救下他,真的是一個意外,一場巧合。那一次,他真的沒想和紀昀合對上,安排的人也不在那一處,他不通武藝,烈馬拖著他疾行,肌膚和地面摩擦傳來熱辣的疼痛,有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以為自己的這一生真的要結束了。
他還有很多籌謀,他還很不甘心。
可沒想到,她會出現。
即便是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依舊沒辦法忘記,她一身騎裝,駕著駿馬,手持弓箭奔馳而來,從天而降,將他救下的身影。
他不能愛她,可又怎么會不愛呢。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大膽的人,可是在她身上,他看見了他期盼的所有。他常常躲在她的身后,享受著她的一切包容和呵護,可這一切最后都沒了。
他眼睫垂眸,有很多事情是他也不愿回憶的。
不過,有一點他知道,他喜歡戚常念,至少他還活著的時候想看見她,想每天都能看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還那么鮮活,還那么勇敢,還那么……愛他。
紀昀深緩緩嘆了口氣,如今回憶這些,可能有些諷刺。
但他知道,戚常念是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還沒死就已經被旁人踩進泥里的人。
要么生要么死,若是無法讓她死去,她必會不甘心地回來,她不會被打倒,只會不停地站起來,哪怕滿身是傷,也要再戰。
這便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她從前只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挫折,讓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如今她回來了,他最熟悉的那個戚常念回來了。
瞧,到底他們之間都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即便他們之間還是會有隔閡,可是沒關系,他們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他會對她好的,往后他們之間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時間還那么長,他們會恢復如初的。
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成,這樣的鬧劇自然也沒必要再演了。
群臣紛爭,要他廢后。
他微微一笑,只淡道:“自潛邸時起,戚氏伴朕十年猶如故劍,朕已經習慣了,更何況,糟糠之妻不能棄。此事日后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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