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野，你隨我來一下。”御劍說著，往天臺方向去了。

        “我？”平野指指自己，又環(huán)視了下小分隊看熱鬧的其他人，滿頭問號地跟了上去。

        冬日的陽光帶了些和煦的暖意，天臺的風(fēng)清爽且干燥，輕輕撩起了御劍亮麗的衣擺。

        “御劍檢察官。那個，剛才的事，對不起”，平野猜不透御劍的意思，心想先道歉總是沒錯，又深鞠一躬，解釋道：“我想他們其實(shí)知道那些說法是無稽之談，只是嘴上沒個把門的。尤其是佐藤，這次被您教育一番，今后應(yīng)該也不敢放肆了。”

        “那些話，我沒放在心上。”御劍說：“我找你來是想問，佐藤最開始說的‘要挾’是什么？”

        ‘原來是要說這個’。聽御劍說不在意后，平野暗自松了口氣：“那也不能算要挾吧？只是城山給他的小教訓(xùn)。今早上在打卡機(jī)前也發(fā)生了些小故事。和您剛才為城山說話一樣，城山也在維護(hù)您呢。”

        “那個小故事，說來聽聽。”

        天臺的護(hù)欄上，幾只斑鳩撲棱著翅膀，咕咕咕咕地叫喚著，不遠(yuǎn)處，幾只麻雀蹦蹦跳跳，不時啄一下地縫間遺落的草籽。平野把一些過激的話隱去，委婉地講了下大致的經(jīng)過，御劍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垂著眼睛。

        “平野，為什么實(shí)習(xí)生會這么在乎出庭？”御劍問：“一不涉及績效考核，二不涉及定職轉(zhuǎn)正，有必要看的那么重嗎？”

        他說這句話時，仍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平野相信他是真的想不通。倒不如說，御劍思考的方向從最開始就偏了。

        “一對一帶教的話，我們的表現(xiàn)關(guān)系直接到師父的面子。”平野解釋道：“我們在法庭上的表現(xiàn)，本質(zhì)是師父教育成果的公開。”

        “所以，你們認(rèn)為出庭就是老師承認(rèn)你們能力的證明？”

        “與其說‘承認(rèn)’，我覺得更算是‘信任’的證明”，平野思考了下，糾正了御劍的用詞：“尤其，城山的情況還與我們不同。是她主動換得您當(dāng)師父，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還……”

        剩下的話平野沒說出口，但見御劍逐漸凝重的表情，她明了也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

        “我，還想問些別的。”御劍的聲音有些動搖：“青葉她，人緣是不是不太好。”

        這是早上‘小故事’的另一個延伸問題。平野明白御劍的真意，也明白以御劍以往的語風(fēng)來說，這措辭算極給面子了。她雖然看不上佐藤的做法，也仍不想從自己口中說出同期的不是。

        “我想她應(yīng)該只是與他們不熟吧。”平野說：“同期中，除了城山是明誠畢業(yè)外，其他人都是法大的校友。”

        御劍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不熟？她那么活潑，輕易就能與人打成一片吧。”

        “活、活潑？”平野愣了幾秒鐘。

        “怎么？”

        “城山是這樣的人嗎？”

        “不是嗎？”

        “？？？”這句疑問太過理所當(dāng)然，平野簡直懷疑自己對活潑的定義出了問題：“城山她總是自己待在一邊，如果沒人說話，她就不會先開口。這也算活潑嗎？”

        “不會先開口？”御劍疑惑地瞇起了眼睛：“她不是總有說不完的話嗎？”

        “……？”“？？”

        兩人間似有冷風(fēng)卷過，互相覺得對面有問題大眼瞪小眼了幾十秒之后，平野似乎明白了什么：“您對她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存在呢。”

        “重要？”

        “如果不是重要到特別的程度，又怎么會這樣與眾不同地對待呢？”

        ……

        ‘重要。’

        ‘對青葉而言，我很重要。’

        ‘我已經(jīng)重要到特別了。’

        及至御劍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心中仍循環(huán)著這幾句話。仔細(xì)想來，這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預(yù)兆的事。

        ‘我、我其實(shí)、一直都……’那天晚上，她有半句未說完的話。

        ‘是我主動地選擇了您’、‘我相信您’。

        青葉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地抬著頭，昏黃的路燈映在她紅撲撲的面龐上，星月般的眼眸中唯有他的身影。

        ‘檢察官不能靠猜測，要憑證據(jù)。’這話是御劍自己說的。‘重要’的含義有幾多？這些表現(xiàn)太過間接，他無法判定與自己心中所期盼的相符。但無論何種含義，總會成為思緒的河床，情感在其中匯聚、流動，其終點(diǎn)，便是‘相信’二字。

        ……

        古樸的鐘表發(fā)出一如既往的沉悶報時聲，青葉停下整理文件的手，不用回頭望，也知道是上午九點(diǎn)了。

        御劍憐侍還沒到。

        按以往的觀察來看，他每天都大抵提早十分鐘到辦公室，所以青葉總是提早二十分鐘到，預(yù)先把警察署送來的文件準(zhǔn)備好，這樣御劍開始工作的時候，就無需做太多雜亂的準(zhǔn)備工作。

        因為樓梯間那段插曲，今天她比平時要晚到了會兒。本以為準(zhǔn)備工作做不完了，誰知她已把那些文件分門別類地擺到御劍桌子上，甚至?xí)r針已過了九，御劍仍然沒來。

        心底的不安悄悄萌芽，她有些坐立難安。

        ‘是不是請假了啊。’

        雖然青葉覺得，以那位師父的性格，若真的因不可抗力請假，也一定會與她說明。——她打開考勤系統(tǒng)，果真請假記錄欄干干凈凈。

        ‘所以只單純是遲到？’

        但對象是那個御劍憐侍，她又怎樣也無法把他與遲到這兩個字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透過十二樓的敞亮大窗看下去，街景一覽無余，上班高峰期已過，檢察署門前的馬路上也并無密集車流。以往這時，御劍應(yīng)已完成今日工作的安排，泡上一壺溫潤沁香的紅茶，與糸鋸刑警電話溝通最新的案子了。

        ‘到底是因為什么？’

        不安膨脹開來，或許在見到那人之前，她都無法再專心工作了。

        御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掐絲琺瑯的精致茶罐。若說下午的茶香來自服務(wù)生的配送，上午的茶香便是自此發(fā)源。御劍泡紅茶的時候，青葉也常在一旁圍觀，他喜歡給她講有關(guān)紅茶的小知識，比如要用多少度的水溫，比如該用多少克的茶葉，比如放不放方糖會產(chǎn)生怎樣口感的差別，比如出產(chǎn)自各個地區(qū)的紅茶會有如何的味道差異。

        他甚至能說出自己每罐茶來自哪個莊園。

        雖然青葉到現(xiàn)在也分不清地區(qū)和海拔對紅茶的影響，但沖泡的流程還是懂的。倒不如說，每次御劍沖泡的時候她都注視著他的舉手投足，連他加方糖只加正正好的四分之一塊都知道。

        ‘反正也無法安心工作，不如在小師父到之前，先把紅茶備上？’

        說做就做。青葉模仿著御劍的一舉一動，先把水煮上，又紅茶倒進(jìn)茶壺，幾番看似繁復(fù)的操作下來，辦公室里彌漫出微妙的味道。

        嗯，像什么燒焦了。非要形容的話，就是用咖啡煮苦瓜，又往里加了漢方藥。

        ‘有那么一絲絲慌張。’

        ‘本來還念著師父什么時候到，師父怎么還不到。在這惡心味道散去前，師父還是別到了比較好。’

        適時，御劍推門而入。

        “青葉，你——”御劍抽了抽鼻子，剩下的半句話消失了。

        “你在做什么？”他四處轉(zhuǎn)著頭，尋找著這味道的來源。

        本來御劍進(jìn)門時的表情就有些嚴(yán)肅，聞了這讓人七情六欲都沒了的穿透性苦味后，眉頭皺的更緊了。

        “沒，沒有啊？”青葉把那罐茶葉往背后藏了藏，試圖用瘋狂搭話轉(zhuǎn)移御劍的注意力：“師父您來了呀，今天好晚啊。路上堵車了嗎？睡遲了嗎？文件我已經(jīng)整理好啦，沒什么案子，昨天的高野區(qū)也是和~平~的一天呢。房間里的空氣是有點(diǎn)不太好哈，稍等我就開窗通風(fēng)。”

        茶杯里烏黑的液體還沒倒走，現(xiàn)在，正冉冉地冒著蒸汽，好像在頭頂亮著個燈牌給御劍展示“我在這里啊，我在這里啊”。

        御劍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杯奇異的東西：“你該不會在泡——泡——泡——”

        那個‘茶’字，他說不出口啊！但凡是個有手的正常人，怎么會把他特意在原產(chǎn)地托人做的小罐茶泡的比煤塊都黑啊！

        “對不起”，青葉垂下眼睛：“我現(xiàn)在就去把茶壺洗了，以后會好好練習(xí)泡茶技巧，熟練之前，不會再亂動了。”

        ‘她難過了吧？’

        ‘她是難過了吧？’

        御劍的心猛然一緊。

        想來也是，都已經(jīng)九點(diǎn)多了。以往這時，紅茶的香氣早已氤氳開來，滿室飄香了。青葉只是想幫忙而已，她有什么錯？況且那杯東西只是看著惡心聞著想吐，沒準(zhǔn)味道意外的不錯呢？

        “等等。”

        青葉端著茶壺正欲出門，御劍在背后叫住了她。只見那位最是講究紅茶的小師父，毫不猶豫地端起滿杯忘情水一飲而盡，面不改色到讓青葉覺得他嗅覺失靈了。

        “……。”御劍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幾下，強(qiáng)行用意志力穩(wěn)住了五官。

        “師、師父？”

        “你不用在意，應(yīng)該、不，絕對是茶的問題。”

        “嗯嗯，這樣呀。”青葉利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完全沒有起疑的樣子。

        ‘我信了。好的師父，我信了。可以不用再露出那種負(fù)罪感十足的違心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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