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已過，小榆樹山還沉浸在夜間的徹骨寒意中；天邊云層里射出的霞光，根本刺不醒這大山的睡相。但是由兩百多荷槍實彈的城與豐店之間來回來去。”吳子健盯著巖田騎兵中隊遠去的背影，面色陰郁地說到。

　　李天林點點頭：“所以，中央軍攻下了豐店，文城那里的鬼子就沿著大山公路支援過來了。可是，為什么過了幾天之后才支援呢？”

　　吳子健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沒有回答。在豐店與中央軍391團商議聯合作戰的時候，秦忠孝和他的參謀長，也都對守備豐店的日軍主力突然去向不明感到疑惑。如果肖俊平昨夜派人追趕著送來的情報屬實，那或許意味著，原來守備豐店的日軍主力，殺回來了。

　　可是中央軍上校究竟又在搞什么名堂呢？是真的實力不濟敗走縣城、還是如吳子健所希望的那樣在誘敵深入？

　　倘若391團的確已經從豐店敗退、重新縮進了大榆樹山，那么他吳子健眼下的處境就相當危險了，二百多人的一個連，沒有攜帶重武器，孤身鉆到日軍嚴密防御的腹地，一旦被察覺，立即就會遭到對方優勢兵力的圍殲。

　　吳子健的脊梁骨冒起了涼氣：這次行動，未免太冒失了。在還沒有查明豐店戰事的情況下，就急急地插了進來，落到現在進退失據的兩難境地！

　　萌生了退意的二營副營長，隨即開始謀算著怎樣安全撤離。除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在白天行動；因為即便他們走的是小路，仍然存在著被發覺的危險。還是等到日暮吧，偷雞已然不成，這把米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蝕出去的。

　　他沒有向部下明確傳遞這個意思，擔心影響士氣。只是下令：繼續原地隱蔽，等待戰機。

　　接下來的這個白天，又發生了兩件大事。

　　首先是上午十點左右，山內公路上突然出現了日軍的卡車隊，仍然是從豐店方向開過來的，浩浩蕩蕩；吳子健他們默默地數著，清一色是日軍九四式卡車，有的有車廂篷布，有的沒有；在沒有篷布的卡車車廂里，可以看到擠滿了穿著黃色軍大衣的日本兵，大約接近三十人。馬達的巨大持久的轟鳴聲，驚擾得附近山林里的鳥兒乍翅亂飛。

　　車隊從5連的視野里消失后，吳子健和李天林交換了一下數字：四十七輛。

　　是一個步兵大隊！

　　或許，他們完成了對豐店的攻擊并達到了目的，現在返回文城去了。

　　八路軍指戰員只猜對了一半，這的確是日軍一支步兵大隊，是瀨名師團從南同蒲路前線緊急增援、保衛慰安婦密營的秋明大隊；但他們此刻并不是要返回文城，而是執行萩原晃旅團長剛剛批準的作戰計劃：揮師同蒲路、繼而再從同蒲路方向，進攻關門山西麓的八路軍根據地。

　　也就是林師二營的根據地！

　　運送秋明大隊的卡車，則是瀨名師團輜重兵聯隊自動車隊的一個中隊。瀨名師團的輜重兵聯隊，自太原南下同蒲路之后，就以師團所轄的兩個旅團為單位建立了兵站，其中每個兵站都配屬了一個自動車隊，內含兩個中隊。現在運送秋明大隊的這個自動車中隊，就是萩原旅團所屬兵站的。

　　吳子健所在團打過著名的平型關關溝之戰，他本人當時親眼目睹了日軍板垣師團三浦旅團的兵站自動車隊的規模（作者注：即新莊自動車隊，指揮官新莊淳中佐，此戰中被擊斃），足足有一百多輛大卡車，運載的都是日軍官兵；這給之前很少見到過汽車的吳子健很大震撼。后來，吳子健剛剛結識了時任晉軍情報參謀的肖俊平，還就日軍如此龐大的卡車隊咨詢過對方；然而，即便肖俊平這個日本通，也不甚了解日軍師團的輜重兵建制。但他們都對日軍強大的機動投送兵力的能力，感到心驚。

　　時過境遷，此刻，吳子健和自己的部下，在這個上午再度目睹了日軍龐大的卡車隊規模，遺憾的是，埋伏在有利地形的他們，卻只有一個連的兵力，面對在公路上大搖大擺行軍的卡車集群，他們無法也無力再像平型關關溝那樣，痛下殺手。

　　為此，二營副營長的心情，無比沮喪。早在從晉東北五臺地區分兵的前夜，吳子健等部分中層指揮員，就力勸團長和政委：像林師這樣的有力部隊，絕對不應拆分成小于一個團的規模，那樣會極大削弱戰斗力，在面對日軍重兵時喪失正面對決的能力和勇氣。

　　但團長和政委當時都表示了，必須服從延安黨中央將紅軍化整為零的大局：軍事是軍事，政治是政治！

　　日軍的卡車隊終于過完了。松弛下來的李天林，不知趣地捅捅臉色鐵青的副營長：“就在嘴邊的肥肉，沒吃著。”早飯吃得馬馬虎虎的他，一邊說，一邊還咂吧咂吧嘴。

　　吳子健心情奇劣，他不無厭惡地瞪了一眼5連長：“咂吧什么？脫下鞋底子照照你那張櫻桃大嘴，還吃肥肉呢，有那個牙口嗎？！”

　　上午的壞心情還沒有散凈，下午吳子健就又遭到了一次打擊。

　　肖俊平第二次派人追送來了消息，這也是昨夜吳子健派兩個尖兵回河口村復命之后、敵工隊長做出的后續回應：來自豐店的最新情報，進一步確認了縣城重新被日軍奪占，中央軍391團稍加抵抗后即全體撤走，目前那里已經沒有任何戰斗發生。肖俊平告誡副營長，5連絕對不要再出擊小榆樹山東山口，否則會招致附近日軍的全力絞殺。

　　吳子健一屁股跌坐到了粗糲的石頭地上。

　　狗屁中央軍，狗屁精銳！酒桌上喊的那些豪言壯語，都是吹牛皮的鬼話！秦忠孝啊秦忠孝，你這個名叫忠孝的上校，帶著兩個主力營外加兩個特別連，竟然在日軍面前如此不堪一擊！那個姓張的團參謀長，說話夾槍帶棒的，諷刺八路軍游而不擊，如今你們391團又“擊”在何處？！枉我違反紀律帶著一個連的弟兄，冒著和營長、教導員翻臉的危險，忍饑挨凍鉆到這里準備夾擊、配合你們守城！

　　李天林明白副營長此刻失望、憤怒的心情，他也同樣為白跑了這一趟而萬分惱火——他是一心奔著搶日本人的裝備來的。而現在，只有撤兵了。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出現在豐店南城外的大隊日軍，根本就不是為了救援豐店而來的；他們也同樣不會知道，沿著這條公路向西、就在距離他們埋伏地五六里遠的宋家溝小站，正隱藏著侵華日軍拼命掩蓋的一個驚世丑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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