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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死亡真相


  夜間村落安靜,這邊的動靜早已吸引來不少圍觀的村民,眼見得人越聚越多,小廝的聲音越發的囂張:“告訴你,跛子張是人贓俱獲,臨死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偷來的東西呢!這等偷雞摸狗的賤民,自盡都是便宜了她!”

  楚輕仿佛沒有聽到小廝那些羞辱的話,只是泥塑木雕般立在院門口,整個腦海里都回蕩著小廝的話,如雷鳴般轟響。

  師傅死了……

  她再也看不到師傅慈愛的笑臉,再也聽不到師傅做好飯菜低聲地喚她吃飯,又勸她多吃的聲音了。

  在這個冰冷的古代社會,她再也沒有任何親人,只剩下孤單一人了。

  小廝罵了半天,才在村長等人的勸說下悻悻地離去,臨走前扔下一句話。

  “明兒若不去收尸,就把尸首丟去亂葬崗喂狗!”

  *

  這日清晨便起了薄霧,柳梢含綠,春雨濛濛,空氣中彌漫著化不開的濕氣,萬物似乎都被這霧雨壓得喘不過氣來,天地間一絲聲音也沒有。

  路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沉重而緩慢。

  濃霧中出現一個纖細的身影,粗衣布鞋上沾了許多泥點,粗糲的麻繩深深勒在她的肩膀上,她卻依然倔強地筆直向前。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拉得動身后的木車。

  車上鋪著幾張破爛的草席,草席下,一具尸首的輪廓依稀可見。

  古橋村就在眼前,楚輕腳步稍頓,肩上的麻繩微松,她才發現肩膀處已經是鉆心地痛。

  她重新調整了麻繩的位置,咬緊牙關,繼續前行。

  師傅,徒弟帶你回家了。

  賣水的田大娘剛搬了火爐出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眼見得楚輕肩膀處血跡斑斑,卻依舊一步一滑艱難地向前,田大娘扯出一條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天地間,那個羸弱的身形步伐艱難,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家的方向挨著,雖然極慢,卻是越來越近了。

  在楚輕的身后,田大娘略帶哽咽的唏噓飄散在風中。

  “可憐老張啊……貴人的銀子,哪是那么好賺的喲!”

  村中一個稍顯齊整的院子里,小滿娘正死死拉著小滿,不讓自己的兒子沖出門去。

  “娘,你放開我!我要去看楚輕!”小滿拼命掙脫著,小臉滿是倔強,沖著院外嚷道,“楚輕,楚輕你等等我——”

  “我的小祖宗,你就別鬧騰了!”小滿娘急得要命,趕緊捂住了兒子的嘴,驚慌失措地向外張望著,一臉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娘知道你跟楚輕關系好,可是你別忘了,她們得罪的可是縣衙里的貴人!你沒瞧見么,連村長都不敢出頭,咱們家就更不能出去了!”

  看著被捂住嘴的小滿嗚嗚直叫,臉上表情急切悲痛,小滿娘也不禁落了淚。

  “娘也知道,楚輕是個好孩子,可是這娃命不好,被跛子張收養注定是個賤民……”小滿娘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淚,哽咽道,“這個時候,咱們家真不能沾楚小娃的邊兒啊!就算你不怕,你也要為你爹想想啊,你爹好不容易才得了教館的差事,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哪!”

  聽到娘的話,小滿知道,今天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了。

  耳聽得楚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小滿撲通坐在地上,心疼著楚輕。

  小滿娘稍稍松了口氣,見兒子這副模樣十分心疼,不禁放緩了語氣:“小滿,要不等到了晚間,你偷偷去瞧瞧,也算是盡了心意了。”

  小滿哽咽難言,只是點了點頭。

  行走在村子里的楚輕仿佛沒有聽到外界的任何聲音,只是機械般地向前走著。

  往日的這個時候,村子里早就是熱鬧喧囂的場景了,開門掃院子的,喂雞喂豬的,扛著鋤頭下地的,打水的洗衣服的,構成一副楚輕再熟悉不過的村落生活圖。

  而今天,此時此刻,村子里卻是一片死寂,家家院門緊閉,悄無聲息,似乎生怕一開門就沾染了什么晦氣似的。

  楚輕低著頭,全身的力氣都放在拉車上,脊背卻始終保持著挺直。

  師傅必定是不會是偷了東西畏罪自盡的,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師傅,她也堅信這一點。

  可是要為一個出身賤籍的忤作洗刷冤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給師傅定罪的人是一縣之主。

  她只能靠自己。

  兩世為人,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感受到這樣沉重的壓力。

  將師傅的尸體背入院子,放在她離開時設好的簡陋靈床上,楚輕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師傅,你信我,我一定會還你清白!”

  她不信什么在天之靈,不信什么神仙保佑,她只信自己。

  洗凈手臉,換了件干凈衣服,她走到了靈床前。

  深吸了幾口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掀開了草席。

  盡管她之前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定要保持客觀,只當自己在檢驗一具普通的尸體,只當自己是在工作,可是在親眼看見師傅的尸首的這一刻,她依然無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情感。

  熟悉至極的臉龐近在咫尺,依然是那樣的慈祥,卻再也沒了任何的生氣。靈床上的師傅雙目圓睜,牙關緊咬,尸首呈僵直狀,典型的死不瞑目。

  而深諳法醫學的楚輕卻知道,所謂的死不瞑目,只是在人死亡的那一刻,眼輪匝肌沒有接收到大腦傳出來的閉眼信號,所以才會沒有閉眼而已。事實上科學已經統計過,在死亡的時候沒有閉眼的死者大約會占到四成以上,因此這種現象并不罕見。

  她強行控制住微微發抖的手,解開了跛子張的上衣,開始進行全身檢查。

  在看清衣服下露出的大片青灰色肌膚時,楚輕的臉色頓時變了。

  她咬緊嘴唇,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繼續默不作聲地驗尸。

  這是她兩世為人以來,第一次檢驗自己親人的尸體。

  過了許久,她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用一塊白布蓋住了尸首,動作輕柔而細心。

  做好了這些,她走到一旁,拿出了紙筆。

  整個過程只有她一個人,記錄的也只有她一個人。

  “死者楚庭張,人稱跛子張,男,年齡四十六歲,死亡時間為兩日前丑時前后,額部有一處直徑為一寸三分撞擊傷,導致顱骨凹陷,傷口周圍呈打傷色。左臉頰,左前臂外側,雙腿外側有擦痕,皆為打傷色。”

  所謂的打傷色,是法醫勘驗中的一種說法,是指血液呈暗黑色的傷口,這種傷口是指血液凝結之后,也就是血液循環停止之后打出來的顏色。

  按照縣衙給的說法,楚庭張的尸首是在后院一處荒廢的井里發現的,里面的水早已干涸,楚庭張跳井自盡,是頭部撞上了井底的石塊而死。

  按照額頭處的撞傷和身上的擦痕傷來看,楚庭張的確是掉進了井里,但是這些傷口,卻是在楚庭張死去以后才形成的。

  也就是說,楚庭張在被扔進井里之前就已經死了。

  楚庭張克制住心中的悲憤,繼續記錄著。

  “尸體頸部,腰腹,四肢處,共有瘀傷二十七處,大小腫塊六處,刀傷十四處,雙手指尖多處饋爛,疑為刑具所致、腳底皆有針刺傷,不計其數……”

  越往下寫,她的手顫抖得越厲害。

  與之前的那些傷口不同,這些傷口都是有生活反應的,她無法想象,在師傅死之前,曾經遭受過何等殘酷的折磨。

  楚輕深吸了口氣,在尸檢單的最后處寫下了結論。

  “死亡原因:虐殺。”

  隨著“殺”字的最后一點落下,一陣帶著寒濕之氣的冷風驟然吹起,吹得靈床上的白布微微飄起,小小的院落里竟多了幾分陰森森的氣息。

  楚輕順著風吹過的方向望去,看著白布下楚蓮一動不動的尸體,目光漸漸冷然。

  “師傅,我楚輕對天發誓,一定要找出殺你的兇手!”細雨中,少女神色剛毅,聲音如寒冰般冷冽,“即便他是皇子王孫,我也一定要他為你償命!”

  楚輕狠狠抹了一把臉,再站起身時,肅穆的臉上孤傲清冷,眉宇間的堅貞,在身后綿綿的細雨中如同青竹般堅韌不屈。

  她走到角落里,把從龍門鎮帶回來的師傅的仵作箱帶到了靈堂前。

  上面沾了血漬與泥水,楚輕一點點擦拭干凈了。

  打開了仵作箱,里面擺放整齊的三層,此時卻是凌亂的。

  師傅用以糊口的這個仵作箱,若非當時情況緊急,他怎么可能丟下自己的仵作箱而一人死在離劉家那么遠的枯井里?她想要替師傅報仇,那么在此之前就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查出師傅無故慘死的原因,他死前遭到虐待,更像是刑訊逼供,對方逼問的是何事?

  劉家請師傅去龍門鎮去驗尸,過的是成縣令的手,她第一個要去質問的,就是成縣令!

  而第二件則是寫狀紙喊冤,讓成縣令立案徹查師傅死亡的真相。

  可是以成縣令畏權怕勢的性子,怕是不會得罪龍門鎮的那個貴人——劉家。京城劉家的一個旁支,因為當朝劉國舅與劉太后的緣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龍門鎮作威作福,相連的幾個鎮鮮少有人敢得罪他劉家的。所以想要讓縣令大人立案,就必須有一個由頭,一個能前往龍門鎮劉家的由頭。

  最后一件事卻是跟她有關。

  所有人都知道師傅得罪了貴人,怕是沒人敢替他驗尸,那么既然她是師傅唯一的徒弟,那么這個衣缽也就由她繼承下去,由她來親自讓他老人家的尸體向眾人開口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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