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一包雪？那是什么東西……

　　我有些發愣地回頭看了看鋪子里，依舊沒有看到主人的身影，只是起先招待了我一聲后，就沒再出現，也不知道是忙乎什么去了。

　　不過，無論客人要買什么，先讓進店里卻是錯不了的。

　　“先進來吧，外面冷。”雖然我不是主家，但想必自作主張讓一個小姑娘進來在火盆前暖暖身子，應該是算不得過份吧。

　　小女孩遲疑了下，然后舉步跨進了門里。

　　也許是在外面被凍的有些久了，她邁過門檻的時候，居然不知咋的給絆了下，而后朝著我摔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扶住了她。

　　小女孩卻是似乎不大領這個情，稍微穩住身子后，就迅速把手臂從我掌心中抽離，指尖連帶著劃過掌心時，我感到了一抹尖銳而模糊的涼意。

　　她的手好冷。

　　“謝謝。”小女孩低著頭，說道。

　　濕漉漉的頭發有些凌亂地貼著臉頰，讓她原本有些圓嘟嘟的臉，泛著一抹淺白——那是小丫頭被凍得。

　　突然，我發現這個側臉，有點眼熟，貌似在那里見過。

　　只是略微一思索，我就驚的嚇了一跳。

　　這……這……這小丫頭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幼年時期的茶小樓！

　　霎那間，我心中就變的有些慌亂。為什么我會在這里遇到幼年時的茶小樓？或者說，離開那個該死的灰色的空間的關鍵所在，又得落在小樓身上？

　　一認出來人的身份，我的心跳驟然快了數個節拍。

　　“來，來，來，先在這里坐會。你想吃點什么東西？糖？水果，還是——”我一面殷勤地把桌子邊上的小凳子拉的更靠近火爐變，一面飛快地掃視著這家店鋪。

　　然后，我的話就僵住了。

　　我進來的，這是一家雜貨鋪，里面的東西亂七八糟。剪刀、菜刀、砧板、陶罐之類的東西不少，卻是唯獨沒有吃的。

　　“我不買吃的，我只買雪。”小女孩站在門口，固執地搖了搖頭。

　　“雪？”我愣了下，這才又憶起了她在門口說的話。

　　一包雪，幾包火，三四首歌，和一個沉默的冬夜。

　　冬夜，和冬夜在一起的雪，也只有是那種大自然的精靈了。白雪飄落，銀裝素裹，天地之間，惟余莽莽。

　　可是，這里是南方啊……濕冷的其后，代表著這是屬于南方。

　　這種地方，就算是有雪，一般也會是極寒之夜落下，而后等待清晨時分，大概就已經消融在和煦蘇暖的晨光。

　　可是，我該如何回答她呢？

　　“雪是不能賣的，你知道嗎？”我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雪是大自然的精靈，是造物主的恩賜。所以啊，雪是無價的，是需要在特定的場合，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我們才能夠看到。”

　　“可是……”小女孩欲言又止。

　　“沒什么可是的啦。你要是想看雪呢，就要去有雪的地方。否則呢，你要想看到雪啊，就得找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男朋友，讓他給你變一場雪出來。”我說到。

　　“可是，我還是想要一包雪。”小女孩說道。

　　“你以前見過雪嗎？”我輕聲問道。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說道：“見過。媽媽說雪就像棉花一樣，軟軟的，暖暖的，然后在有雪的冬天，圍著火爐，聽著歌，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沒說話。

　　她的頭發已經全部被細雨打濕，摸上去濕漉漉的，涼冰冰的。

　　此時雖然是靠著木炭爐子，但是我已然能感到小女孩因為渾身的衣服被打的濕透而凍得瑟瑟發抖。

　　“小妹妹，告訴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拉著她又往火爐邊靠了靠，低聲問道。

　　“我叫……”小女孩話說到一半，突然掙脫我的手，“我才不會告訴你呢！媽媽說現在外面好多騙小孩子的壞人！”

　　“你看我像是壞人嗎？”我努力在臉上擠滿了笑容，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和藹可親。

　　小女孩一本正經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搖了搖頭。

　　我心中一喜，剛想說點什么，那小丫頭片子就說道，“媽媽說，喜歡無緣無辜對小孩子笑的而且裝作很和藹的，就算不是壞人也肯定別有企圖。而且，媽媽還說，一般說自己不是壞人的人，絕對不是什么好人！”

　　這樣也可以？好吧，你媽贏了。

　　被她媽的連續兩個名言堵得我心有些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木炭無聲地燃燒著，我和小女孩枯坐在火爐邊上。

　　好幾次我想靠近她一點，結果我剛靠過去，她就機警地起身挪動下位置。一來二去，我也實在是斗不過她，只得任由她蹲在我的斜對面位置。

　　又是過了片刻，我也沒看到這雜貨鋪的店家出來。

　　小女孩烤了一會火后，大概是覺得身子開始暖和了，于是就站了起來。

　　我剛以為她要做什么的時候，她已經朝著門口走去。

　　“喂，你怎么不再多待會？”我問道。

　　“我要去買雪。”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傳來。說話時，她奮力拉開了店鋪的門，一股子寒風夾著雨絲飄了進來，吹在我身上，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在房間里待了一段時間后，我覺得外面已然變的更冷。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大聲問道。

　　“媽媽說女孩是不可以隨隨便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別人的。”小女孩頭站在門口，寒風夾著雨絲沖進來，吹卷起她的長發和裙子，讓她在風雨中看上去顯得單薄而執拗。

　　我不忍心為難她，可是又有些不甘心她就這樣離開。

　　“需要我送你嗎？”我追問道。

　　“不需要。”小女孩頭也不回的舉起手，沖后面搖了搖，“雖然你沒有請我喝酒，可是小樓還是很感謝你的火哦。”

　　小樓！果然是我家小樓！

　　那個名字從她嘴里蹦出來的時候，我再也遏止不住心頭狂涌的悸動，喊道，“小樓，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不——”小女孩突然轉身，身后的風雨再度席卷而來，看上去就像是給她助勢，“我的男朋友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她能為小樓變出一場雪來！”

　　“……”

　　我突然想狠狠的扇自己兩耳光，沒事干嘛逗她玩，現在結果是自己被自己的話堵死。

　　不過，對付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我相信我還是能哄騙下她的。

　　“嚯嚯嚯嚯嚯嚯——”我發出了奇怪的笑聲，笑的我自己都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小樓，在下就是你的男朋友啊。不信的話，我這就給你變一場雪出來。”

　　雪是白色的，我得找白色的東西。

　　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做好一些鋪墊的東西。

　　“來來來，雪會有的，火會有的，歌會有的，寂寂的冬夜，也會有的。”我伸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將她又拉回到了火爐邊。

　　大概是被我的話忽悠住了，小女孩忽閃著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我。

　　“好，在賣給你雪之前呢，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很有名的故事。”我絞盡腦汁的想了想，想了又想，才算是從已經快思維枯竭的腦海里，翻出了那個典故。

　　幸而，當時我曾對這個故事比較感興趣，所以背過原文。

　　當下，我就開口緩緩念道：“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我伸手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笑著問道。

　　小女孩瞪大眼睛，搖了搖頭。

　　“這個故事啊，說的就是以前啊，有個老爺爺一家人在下雪的時候聊天。這個時候啊，雪突然停了，老爺爺就問，你們說這雪停了像什么？老爺爺的侄子說，和空中撒鹽差不多吧。老爺爺的侄女卻說，不如比作是被風吹的漫天飄的柳絮。”

　　講到這里，我再度看向了小女孩，“你知道什么是雪了嗎？”

　　“柳絮！”小女孩眼睛變的亮晶晶的，大聲喊道。

　　“聰明！”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而后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除了柳絮，還有什么是雪呢？”

　　“是，是，是，是……”小女孩左顧右盼，沒能答上來。

　　我嘆了口氣，“小笨蛋！空中撒鹽，撒鹽，撒鹽，撒鹽……”

　　“哦，我知道了，是鹽！”小女孩瞬間又變的高興起來。

　　“回答正確！我家小樓最厲害了！”我哈哈笑著，一把將她抱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個圈，隨后又吧唧吧唧地在她小臉蛋上親了兩口，“乖，快叫聲老公，我就給你變一場雪出來！”

　　在雜貨鋪的角落位置，我看到了一個寫著‘鹽’字的瓷缸。

　　小女孩脆生生地喊了聲“老公！”。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天地間所有的事物都已經變的無足輕重，只要我的手中還抱著這個小女孩，這片世界之于我，就既然無憾無缺。

　　“乖，寶貝兒，在這里等著，等我給買一場雪回來。”我輕聲說道。

　　說出這話的時候，我分明覺得自己沒開口，可是那傳到耳邊的聲音，卻是我的聲音。

　　隨后，我就看到自己從原來站著的位置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我’拉開了門，任由寒風細雨肆無忌憚地從門洞席卷進來，但是‘我’卻昂頭挺胸迎著風雨大步流星踏了出去。

　　隨后，我就看到片片鵝毛般的雪，自天上飄落。

　　頃刻間，外面的街道已然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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