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鮫人蘇半山
齊胡子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原來齊胡子還有個毛病,守錢癖。手里有整票就再也不破開,恨不得把銅錢穿肋條上,只因小時候窮怕了。在海汊溝當老缺這些年,積攢了些黃白之物,后來投軍招安,眼見今天張大帥打李大帥,明天王大帥打趙大帥,局勢不穩。他就把全部家當都兌成了發絲金。
發絲金顧名思義,就是把黃金拉成頭發絲一樣粗細的金線,為的是攜帶方便,哪天局勢有變,他把發絲金纏腰上、胳膊上就能跑。
可平時沒事不能老纏身上,他習慣壓在枕頭底下。幾個月前,魯蝦蟆到齊胡子房中喝酒,無意間撞見了齊胡子枕下的發絲金,齊胡子倒也把魯蝦蟆當兄弟,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大意是錢藏哪都不放心。
魯蝦蟆是個趕蟲的,支的招自然是常人腦力所不及,魯蝦蟆就說,世間有一種鵲,叫執戟郎,狀貌與常鵲相同,卻是鵲中異種,亦即一種小“蟲“。
執戟朗每筑巢,必銜金銀銅鐵、鉛錫鋁鋅等金屬為巢中內襯,昔年大隋晉陽宮前有老槐一株,上有鵲巢,至武則天時,老槐枯死,有人伐之,從鵲巢中得鏹四十斤,陡然而富。
執戟郎天性喜食一種蠕蟲,叫桃心蟲,然而此蟲長在樹心,極難捕捉,唯以桃花蜜抹在桃樹干上,桃心蟲才會咬穿樹表,探頭吮蜜,此時將其捉住,攢多了帶回來,放案板上,用幹面杖幹壓,將蟲子汁水擠出,用這蟲汁泡金絲三天,將金絲放在窗外,若附近有執戟郎必將其銜去筑巢,銜金絲時,它負重飛不快,地上只需跟上人就能找到它巢穴所在。
此鵲之巢,離地最高,多建于高樹危枝之上,凡物難及。將金絲編織于鵲巢內,非常人能預料,確保萬無一失。
魯蝦蟆又給了齊胡子兩枚子母錢,將子錢栓在一根金絲上,任由執戟郎銜入巢中,齊胡子留著母錢,茍或有兵災人禍,需要取錢,只需拿著母錢在其巢下繞樹三圈,口中念“天玄主物”,其巢必墜地,可以拿起就走。
關于子母錢,后來我也會使,都是趕蟲入門的東西,其法如下,南方有蟲叫青蚨,狀貌如蟬,產卵于艾草之下,只要取走卵,母蟲雖遠在千里必來相投,再將母蟲捉住,待到子蟲出卵,一塊封在甕中,埋于東墻根下,三天后打開,定是母子相隨,以母蟲血涂在錢上,叫作母錢,以子蟲血涂錢叫作子錢,市場上花掉子錢,持母錢呼之“天玄主物”,子錢不論天涯海角,必來投母錢,是謂子母錢。
魯蝦蟆一席話說完,讓齊胡子驚為天人,這是大學問。齊胡子在魯蝦蟆幫助下忙活了個把月,果然等到了執戟郎一根一根的來銜金絲,一路追去,發現執戟郎的巢就建在駐地北面幾十米的一棵大樹上。等巢筑成,外面是樹枝,里面是金絲,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鵲巢藏金。齊胡子這才一塊心石落了地,請魯蝦蟆喝了頓酒。
魯蝦蟆伙同二爺爺進蘇半山宅子發現珍珠后,讓二爺爺守井,他奪門而去,撞到霍殿幾,又趁其不注意,一路跑開。到軍營駐地北面,找到執戟郎筑巢的那棵大樹,用一種特制的網將那巢連同樹杈整個網了下來。恰巧碰到齊胡子,被他抓了個正著。齊胡子惦記巢里金絲,常來散步。
齊胡子硬說他有意設計偷金絲,魯蝦蟆百口莫辯,才有了以上一幕。
當時井中啼哭未絕,二爺爺問道,魯大哥,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霍殿幾也罵道,馬了個巴子,今天你說出個根源來,萬事罷論,說不出個因果…
齊胡子接過話茬說,說不出個因果,就別怪弟兄們手黑!
魯蝦蟆無奈的擺擺手,示意霍殿幾摒退其他人,霍殿幾使個眼色,四個馬賁領著探墻杏出了院門。
魯蝦蟆這才把實情合盤托出。
他對三人說道,我并不是想偷齊大哥的發絲金,只因這場事用的著那只鵲,我只用那鵲不用那巢。我要配藥。
齊胡子就問,哪場事?
魯蝦蟆也不再解釋,一指水井說,你們不信時,拿個梢桶去井里撈撈看,里面有個蝌蚪孩兒。
霍殿幾一聽,也不招呼外面的馬賁,自己動手拿起井邊梢桶就要去井里撈撈看。魯蝦蟆從齊胡子扔在地上的麻袋里掏出個瓷罐,那麻袋本就是魯蝦蟆的,被齊胡子奪了賊臟,從里面倒出一只白蛤,說道,得把這白蛤放桶里才撈的上來。
霍殿幾接過白蛤,扔到梢桶里,將梢桶沉到井里,說來也怪,梢桶一入水,井里的哭聲停了,霍殿幾一直把井轆轤上的蠅子全部放完才往上提,二爺爺幫著搖井轆轤。
梢桶打上來一看,果不其然,在一桶水中,赫然蜷縮著一個怪物,七分像嬰兒,三分像蝌蚪。頭是人頭,頷下卻有魚鰓,在桶里呼扇吐水。兩只小手上有蹼,肋下有薄薄的鰭,兩腿是分開的,不過腿側有鰭,看起來像蝌蚪的大尾巴。
那蝌蚪孩抱著桶里大白蛤蜊放嘴里舔,和吃奶一樣。
齊胡子殺人不眨眼,看了桶里的蝌蚪孩,覺得新鮮,卻不害怕,指著蝌蚪孩問魯蝦蟆,這是什么東西?好吃嗎?你就為這東西偷我鵲窩配藥?
魯蝦蟆是我師父,所謂天地君親師,在我一生中排第五的位置,我也不好褒貶他。這人在人性上也沒多大毛病,只是一點,做事忒獨,不論什么事,自己想好了就去干,從不顧及別人感受,以此引起誤會,直到齊胡子端著匣子槍問他,他才言明。
井里的蝌蚪孩長大了叫作鮫人。
袁大海說蘇半山不是個人,說對了一半,蘇半山是個鮫人。魯蝦蟆第一眼見到蘇半山,正是五月半天氣,蘇半山來報案時卷著褲腿兒,魯蝦蟆瞥見蘇半山腿肚子上有條縫,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不懂的人,只當是一條疤,而魯蝦蟆作為一個趕蟲人,一部蟲書通天下,自然明白,那叫鰭縫。
所以魯蝦蟆才繼續躥掇霍殿幾追查蘇半山。
鮫人入海,鰭縫中能抽出鰭來,上陸則收回去,鮫人小時狀如蝌蚪,然而比及其長成,能偽與陸人無異。天下人中之蟲有三,一曰鮫人,一曰句芒,一曰野苛樵。關于鮫人,古代典籍多有記述,鮫人沒有雌雄之分,其人是望月而孕,蘇半山雖然是男人形狀,也是服藥裝扮,故而那井中啼哭的蝌蚪孩,是蘇半山親生。
由于其族不分男女,所以都能生孩,望月而孕并不是看一眼月亮就會懷孕,而是一直望月亮,直到懷孕。李義山有詩說,滄海月明珠有淚,說的就是鮫人望月,胎動乃至。試想一下,滄海月明,碧瀚萬里,不男不女的鮫人,滿身珠翠,抬頭望月,也是一景。
魯蝦蟆在房東處看到那珍珠時,一眼就認得那是鮫珠,更加堅定了之前猜測。后又在蘇半山家糧囤中發現一匹紗,正是鮫紗。于是叫二爺爺守住井口,他自己出門取東西。
取什么東西呢?他要用齊胡子藏金的那個鵲巢中的鵲,也就是執戟郎。
在漢朝之時,術士們都知道,鵲腦泡酒生相思,不光蟲書有記載,淮南萬畢術中也有記載,取鵲腦置酒中,與人對飲,酒后主客之間不論男女,都會產生濃烈的相思,依依不舍。
而執戟郎作為一種蟲鵲,腦中還有“鵲玉”,此玉生于鵲腦,用此玉泡酒給別人喝,然后將玉佩戴在自己身上,喝完酒的這人也就成了鵲玉奴,將一輩子對佩玉之人言聽計從,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這在趕蟲中有個名堂,叫“使蟲”。
只要能哄騙蘇半山喝下鵲玉酒,蘇半山可就死心塌地跟著魯蝦蟆了,這一生要多少珍珠有多少珍珠,要多少鮫綃就有多少鮫綃,想入海底玩玩,就去海底玩玩,這些東西可是有錢買不來的。
可偏偏事與愿違,撞見了齊胡子。
魯蝦蟆被齊胡子揪進院門的時候,聽到井中孩哭,就知道蘇半山有孩子在井里養著,然后掏出一只白蛤放梢桶里,那叫白水靈蛤,此物占盡陰陽,潮漲時為雄,潮退時為雌,是鮫人最喜食之物,然而生在近海,鮫人不易采得,所以貴之如寶。投之于井,必會上鉤。
魯蝦蟆講完,齊胡子氣也消的差不多了,但霍殿幾卻沉吟半響對魯蝦蟆說道,你說的這些誰知道真假?魯老三!在驗明真假之前,先委屈委屈你。隨即招呼門外四個馬賁進來,把魯蝦蟆綁了。霍殿幾又吩咐說:先押在班房里,不過我兄弟不同于別人,你們好吃好喝伺候著。
霍殿幾那是老江湖了,鯰魚精轉世,那得多油滑,這種好事他能讓給別人?魯蝦蟆也不爭辯,由著四個馬賁押走了。
把魯蝦蟆押走后,霍殿幾在門上給蘇半山留了張紙條,上面寫著,要想見孩子,到南店找霍殿幾軍部。
因為蘇半山當天并不在家。
霍殿幾又給了探墻杏四十塊銀元,這叫買口錢,收了錢就不能說出去。
霍殿幾帶著齊胡子和二爺爺回營,從魯蝦蟆口袋中,取出己捕到的執戟郎,己然被魯蝦蟆弄死了。霍殿幾按照魯蝦蟆說的,如法泡制,果然從執戟郎腦中,取出了鵲玉,霍殿幾欣喜若狂,將蝌蚪孩放在盛滿水的大缸里,鎖在房中,專等蘇半山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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