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下轎子，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火光，眼睛刺痛地發(fā)酸，又好像淚都燒干了，刀剜一般地疼。
整座浙水宮，仿佛陷在火里，不斷有燃燒的梁柱轟然砸下，再多的水撲進(jìn)去，也只是無濟(jì)于事。
救不了周沅沅，也救不了自己。
阿赫雅雙目通紅，險(xiǎn)些嘔出一口血來。
有一瞬間，她像是渾身的骨頭都被打碎了，一點(diǎn)點(diǎn)地抽出去，疼得站立不穩(wěn)。
她的沅沅，她前世那幅水墨畫里唯一的小蝴蝶。
在她重生而來的這一世，依舊走向了同樣的末路——
因她而死。
柳奴最清楚她對周沅沅的感情，心下發(fā)沉，所有安慰的話都哽在喉嚨里。
誰都知道，這樣大的火，周沅沅已經(jīng)出不來了。
“救她啊——”阿赫雅幾乎是吼叫著，聲音嘶啞而破碎，“沅沅還在火里，她在哭，你們聽不見嗎？救命啊！”
“求你們了……”她哭得嗓子都在抽疼，仿佛有一千塊碎瓷橫在喉嚨里，無意識地想往火光里沖，又被柳奴緊緊抱住，“求你們了……”
不行的。
沅沅最嬌氣了，她怎么能受得了那種烈火燒灼的痛苦，那種被濃煙炙傷口鼻的窒息。
阿赫雅拼命地?fù)u頭，眼前的水霧讓她看不清東西，只能瞧見斑斑的紅與黑。
像是蝶翼穿過焰芯，頃刻破碎，燃燒成火星。
那太疼了。
“召集所有金吾衛(wèi)，取水滅火，門海缸里的水不夠，就去望月湖取。”謝桀冷聲下令，深吸了一口氣，朝阿赫雅安撫，“這里危險(xiǎn)，你先回瓊枝殿——朕保證，朕一定把沅沅救出來。”
阿赫雅還懷著孩子，本就脆弱，平日心神動(dòng)蕩都要哄著，何況是承受這樣的大悲大慟。
阿赫雅死死地盯著那片火海，她已經(jīng)聽不清外界在說什么了，只是眼前一陣又一陣發(fā)黑，滾燙的熱氣撲面，化作刀刃，在她心上扎出密密麻麻的血淋淋的洞。
沅沅。
“阿赫雅！”謝緣君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站在火場旁，哈哈大笑，尖銳地諷刺著，“看吧！看看清楚！”
“她是因?yàn)槟愣�死的！要不是你壞我好事，要不是你害我至此，她就不會死！”謝緣君瘋魔了一般，叫喊著，“你不知道吧？我本來想殺的人是你！誰讓這個(gè)蠢貨把宮人都派去了你的瓊枝殿，我只好改道……”
金吾衛(wèi)沖上前，一把將謝緣君按倒在地。
謝緣君狼狽地掙扎著，刺耳的聲音還在不停謾罵：“你才是該死的人！阿赫雅！你才是那個(gè)該死的人！”
“閉嘴！”柳奴大步走過去，一巴掌扇得謝緣君飛出了兩顆牙齒，又扯下她的下頜，狠聲警告，“再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我就用你的舌頭，塞住這不懂事的喉嚨。”
她的眼中有冷冽的殺意，如果不是礙著謝桀與金吾衛(wèi)，她真恨不得直接將謝緣君扔進(jìn)火里活活燒死。
阿赫雅恍惚地抖了抖，忽然干嘔起來，整個(gè)人像是落入了冰水之中，酸澀與苦淚糾結(jié)著，哽在喉嚨。
是她的錯(cuò)。
如果她早一些殺了謝緣君，斬草除根，就不會留下這樣一個(gè)窟窿，卻要用沅沅的命替自己補(bǔ)上！
阿赫雅寧愿身陷火海的是自己。
她口鼻生疼，鐵銹味翻涌著泛上來，連肚子都開始疼痛不已，眼前只有熊熊燃燒的烈火，無邊無際。
她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整個(gè)人癱軟著跌落。
“主子！”伺墨驚叫起來，心疼緊張地沖了過去，喊道，“快！快叫太醫(yī)！昭妃娘娘昏過去了！”
謝桀一把將阿赫雅打橫抱起，臉上是掩不住的煞氣，殺意凜然。
“打折她的手腳，扔進(jìn)暗牢里。”他大步往轎邊走去，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謝緣君。
天子之怒，浮尸百萬，流血千里。
謝緣君瞪大了眼睛，奮力想要掙扎著逃脫，又被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金吾衛(wèi)利落地打碎了她四肢的骨頭，提畜牲一般，將爛泥似的謝緣君提起來。
等待著她的，是暗牢中種種足以讓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謝緣君如死狗一般被拖走，黑夜之中，暗影自樹梢躍下，從火勢最小的臥房窗口撞了進(jìn)去。
銀質(zhì)的夜梟面具在月光下映出幽幽光澤，詭譎，又恍若神兵。
瓊枝殿內(nèi)，沉寂如死水，唯有安胎藥咕嚕發(fā)苦的澀味，在夢魘中依舊縈繞。
阿赫雅恍然驚醒，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而慌亂。
“沅沅呢？”她紅著眼睛，四處張望，心里莫名生出異想天開的冀望。
她一定是做噩夢了……怎么會夢見這種荒謬的事情呢？她得見沅沅……
她得見沅沅。
然而柳奴的僵硬與沉默，幾乎是立刻打碎了她的幻想。
阿赫雅深深呼吸，閉上眼睛，死死地攥住胸前的衣裳，像是攥住自己如有刀絞的心臟。
喉中一片腥甜，混著苦澀，沁入心底。
她害死了沅沅。
阿赫雅的腦中一片紛亂，時(shí)而是周沅沅甜笑伏在自己膝上的模樣，時(shí)而是前世那一碟有毒的糕點(diǎn)。
整個(gè)人像是碎開了，回憶裂作一片片的鏡塊，映出千百個(gè)畫面。
最終都融成了通天的紅，分不出是血還是火，埋葬了她的希望。
阿赫雅佝僂著，蜷縮成一團(tuán)，不斷地顫抖。
她以為她能改變的。
她以為自己重生一回，就是為了將前世的所有遺憾不足，在這一次補(bǔ)齊。
可是這場大火，將浙水宮埋在了灰燼下，將沅沅埋在了廢墟中，也將她徹底埋在了無盡的黑暗里。
阿赫雅咬破了唇舌，尖銳的疼痛襲來，卻怎么也抵不掉那種從心底泛出的麻木。
沅沅還是死了，逃離了杏仁卷的殺局，又落入燒灼的火海。
阿赫雅嗚咽著，后悔，愧疚，種種的情緒組成了潮水，翻涌著把她按在水中，令她窒息不已。
她不由得自我懷疑，自己重生而來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真正在改變原本的軌跡……
還是只是把那些悲劇，以另一種形式，再次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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