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枚熒光色的小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凌厲軌跡，在破空聲中徑直駛向球場后排。

　　鳶發少年手臂發力，握住球拍一掃。

　　網球在拍面上擦過，旋轉力陡增。

　　擊球聲響起，順著拍面斜飛出去。

　　“砰——”

　　小球伴著千鈞之力砸上地面。
　　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一道人影倒下。

　　“幸村vs持田，幸村獲勝！”

　　“啪啪啪啪……”稀稀拉拉的掌聲從球場外傳來。

　　一名黑發少年笑著鼓掌走近：“恭喜了幸村君，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們立海大正選的一員了。”

　　在一眾人擠出來的尷尬笑容襯托下，他的笑顯得頗有幾分真心。

　　贏下比賽的少年臉上卻沒有絲毫被恭喜的喜悅。

　　他定定望向來人，紫水晶般的眼瞳在日光下顯得格外晶瑩剔透，仿佛能看穿世間一切隱秘。

　　被他盯著的少年無端心跳亂了一拍，仿佛內心那幽暗角落的心思瞬間無所遁形。

　　“藤田副部長，我記得正選是有資格挑戰部長之位的吧。”幸村精市盯著他。

　　完完全全的陳述句。
　　他并沒有讓對方向自己解釋的意思。

　　也無需解釋。

　　僅僅是成為正選而已。
　　這當然還不夠。

　　幸村環視一周，以他的目光來看，那些篩選出來所謂的“正選”，真正實力算得上數的不超過一半。

　　只是和身為副部長的藤田川關系好而已。

　　德不配位的人占據了一半正選位，幸村覺得，如果再按照這個模式發展下去，今年立海大網球部別說是在全國大賽上打出好名次，連關東大賽的連霸都不見得能延續下去。

　　先前收集資料時，他就和真田就談論過這兩年關東地區各校的網球部，屬于好的好一塊爛的也爛一塊。

　　前腳才畢業的那屆實力超群的選手雖算不上多，可大多數隊伍的隊風都比較好，也各自有足以獨當一面的領頭羊，而在那一屆畢業后接任的三年級們個個爛泥扶不上墻。

　　冰帝那邊，榊太郎教練說是教練實際上只是兼職的監督，沒有跡部努力牽線他也未必會對網球部這么上心。青學方面，隊風問題很難說不是歷史遺留，龍崎教練該強勢時不夠強勢，高年級欺壓情況嚴重。山吹的伴田教練倒是能把所有人都鎮住，但一直碰不上突出的選手。

　　至于他們立海大，如今擔任部長的三木草太身體不好，常年在醫院偶遇青學的大和佑大，是難兄難弟了。雖是部長可一周下來幸村也就見過他一面，其余時間都是藤田川為首的小團體在把控局面。

　　新生之中，除了幸村精市之外，也只有專攻數據網球資料充分的柳蓮二入了選。

　　真田弦一郎在前一天的對戰中敗給了他。

　　那場比賽二人都沒有使全力。

　　為了保存體力。
　　就算今日部長不在挑戰不了，區區挑戰一個副部長也綽綽有余。

　　很諷刺，正選之中甚至有小一半的人在幸村眼里連他第一輪淘汰的仁王雅治都比不上。

　　更別說同在第一天被他淘汰的毛利壽三郎了。

　　是常年坐在王者之位上過分安逸以至忘記立海大本身所具備的銳意進取自尊勇力？還是過分滿足于眼前現狀，不愿意朝前邁進？又或者，只是單純不希望更有潛力更有實力的后輩們爬上來，威脅到手中的權利？

　　幸村覺得很好笑。

　　不過是借助他打敗所忌憚的不能為自己所用的對手，又挑了不是他們小團體的人分給自己，好讓自己順順利利的成為正選，再用“同是正選，我們才是一幫，什么該管什么不該管你應該有數”之類的話來威逼利誘。

　　該怎么形容呢？

　　——像打發叫花子一樣。

　　偏偏這群人還自鳴得意地認為剩下這些正選名額都是他們施舍出去的。

　　活像兵臨城下還渾然不知的亡國君主。

　　而幸村。
　　很愿意做身先士卒破開城門的士兵。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摒棄陳舊迂腐的規章制度，在坍塌了一半的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起立海大網球部的新規章。

　　一陣強風吹動林間已經吐露新芽的樹梢，葉子的簌簌聲將幸村帶回了兒時某個夏天于球場邊見過的畫面——

　　同樣是一個風很大的日子。
　　將外套吹得嘩嘩作響。

　　隔著鐵絲網，一枚熒光色小球在球網兩側來回穿梭跳躍。

　　身著立海大標志性服飾的少年身披寬大的隊服外套，以驕傲的姿態昂首揮拍，球拍拍面扣上那只小球的姿態輕盈又靈動，動作矯健又瀟灑，滿心滿眼全是眼前那枚小球。

　　清脆的擊球音，球落地時的悶響，從地面彈起后跳躍的弧度，讓當時的他入了迷，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一口氣憋到徹底得分才敢呼出來。

　　真厲害啊。
　　小幸村想。

　　他也想變得這么厲害。

　　鳶色頭發的小男孩臉激動得臉蛋通紅，右手指著球場上張揚肆意的少年人，左手拽著身旁戴著帽子的男孩用篤定的聲音發誓道：“我將來也一定要去立海大！也要打到全國來！”

　　“不光要打進全國，我還要得到全國冠軍！！”

　　似是聽到了他的宣言，一陣颯颯的風迎面而來，葉子紛紛揚揚落下。

　　一片飄到了幸村精市眼前，被他抬手抓住。

　　孩童抬起頭。
　　用憧憬的目光望向球場上的少年。

　　陽光灑落，金色的紗淺淺的罩在在那身黃色隊服上，添上璀璨又奪目的繽紛色調，流光溢彩。

　　少年真摯熱忱不斷跳動的心在胸膛內發光發燙。

　　咚。咚。咚。

　　是網球一下下落地又彈起的聲響，也是敲醒了對將來無限迷茫的他的槌。

　　在這一刻，他整個世界煥發出了新的活力。

　　幸村精市忽的發現，自己或許比想象中更熱愛網球。

　　不僅僅滿足于站在球場外看那些運動員們馳騁球場、揮灑汗水，打出一球又一球漂亮的回擊扣殺時為他們吶喊，更想親身體驗這種能夠自由奔跑暢快肆意的快感。

　　他不喜歡被束縛，卻期待在這塊并不寬敞的球場上一遍遍不斷奔跑、不知疲倦地反復來回只為追逐一顆小球的滋味。

　　他不喜歡流汗，卻享受著每一次揮拍時全力揮出的暢快、風拂過皮膚的微涼觸感、擊中球后那聲動聽的打擊音，這讓他深覺：所有流下的汗都是值得的。

　　他喜歡努力過后擷取果實的那一刻的成就感。

　　那日陽光燙得驚人。
　　他卻滿眼都是那個在球場中馳騁的背影。

　　最后一球落地，外套從那人身上滑落，暖金色的光傾瀉而下，天然地為他披上了層金子做的披風。

　　光在為他加冕。

　　咚。咚。咚。

　　幸村癡癡地望著前方。

　　他知道了。

　　——光灑下來的這一刻，是他愛上網球的瞬間。

　　這是在他童年之際就埋下的種子。

　　——未來，一定要去立海大！
　　——一定要加入網球部！
　　——一定，要打進全國！！！

　　現在，這顆種子發芽了。

　　他來到了立海大。

　　一個滿目瘡痍的、和他幻想中截然不同的立海大網球部。

　　他望著這片球場看了好久。

　　一個個找到和他一同入部的新生們，說明了自己的意圖。

　　——他要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建起一座理想國。

　　好在，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熱血、意氣與沖勁。

　　他也不是一個人。

　　斑駁的樹影下，站立著無數高矮不一的少年們。
　　皆對他投以信賴的目光。

　　人群中，戴著帽子的少年投向他的，永遠的堅毅和信任的目光。

　　——幸村，我永遠站在你身后。

　　妹妹頭少年微闔著雙眼，在幸村看向自己時微微點了點頭。

　　——幸村君，我們都支持你。

　　支持你的主張，支持你的態度，支持你大刀闊斧的改革。

　　“幸村君，”副部長藤田川的笑容有些僵，“幸村君你已經是正選了，何必再挑戰一次呢？”

　　他試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想想，咱們都是正選，本身沒有利益沖突……”

　　“無妨，如果挑戰部長有困難的話，我不介意先挑戰一下藤田副·部·長你。”鳶紫發少年一字一句念道。

　　完全沒有在意對方說了什么。
　　也不屑用敬語。

　　藤田川面部抽動了下。

　　幸村精市朝他一笑，笑魘如花燦爛至極，后者看呆了一瞬。

　　“不過是多打一輪而已，打贏了藤田副部長也不妨礙我再繼續挑戰部長之位。”
　　如果部長今天來的話。

　　用這么一張漂亮的臉說出這么威脅人的恐怖話語，在場所有部員們也是頭一遭經歷。

　　藤田川的臉青了又紫，大吼道：“這不符合規矩！”

　　“規矩也是人定的！”
　　一道響亮的少年音從人群中響起。

　　真田弦一郎腰桿筆直大步流星地走出來，臉緊緊繃起，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直勾勾盯著藤田川，大聲問道：“藤田副部長，既然你不允許幸村這個正選挑戰，那換我這個非正選挑戰你如何？”

　　“不行！規矩……”

　　“規矩也是可以改的。”
　　平淡的聲音從正選隊伍中飄來，打斷了藤田川正準備長篇大論的動作。

　　柳蓮二嘴巴一張一翕，“藤田副部長，你不是也在原先的規矩之上進行了‘改良’嗎？”

　　驀地，他毫無征兆睜開了眼。

　　狹長上挑的眼型本就極具威脅性，柳蓮二習慣性瞇著以增加自己的親和度。

　　而此刻這雙棕色的瞳卻帶著十足的寒芒，如厲箭般刺痛了藤田川的眼。

　　“還是說，只準你‘改良’，卻不準大家改革呢？”

　　他一字一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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