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樹下(十)
阿屹掀起門簾,屋里的人恰好要出來。和清正拐著竹筐,打算去摘桃花,見到阿屹要進屋,便放下竹筐跟著一起來到歐陽復身旁。
歐陽復正站在窗前向外看。
“相公,”和清喚了一聲,“恩人來了。”
“歐陽夫人,”阿屹不由得笑著回絕,“恩人二字著實折煞我了。”
和清為二人端來茶水,“若不是你,我那晚就……”
三月十日,那個飄雪的傍晚,和清送走了前來取信的兩位少年,相公去后山喊貪玩的兒子回家,自己則來到院子里的廚房忙活晚飯。剛從水缸里打了一瓢水,和清便覺得脖子上有一絲涼意,她第一反應是雪花,直到這絲涼意上移到她的下巴。
夜色逐漸落下,廚房也沒有點上燭燈,和清不能回頭,雙手端著那一整瓢水,腦袋里空白一片。
“歐陽復把信匣藏在哪?”
“我……”
和清背后的人見她吞吞吐吐,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嘶!”
匕首的涼意突然消失,和清連忙跑開幾步回身,只見黑衣人捂住左臂,而自己面前站了一位少年。
和清剛想出聲,只見那少年朝喉嚨又揮一劍,黑衣人來不及抵抗,命喪當場;水瓢直接掉落在地上,少年連忙過來扶住腿軟的和清。
“歐陽夫人,”少年果然是認得她的。
少年半蹲在地,和清看著他的眉眼,印象里她并不認識眼前的人。“多謝。”一陣頭暈目眩,和清勉強打起精神。
“還有兩個人在樓上,我需要去看一眼,”少年沉聲說著,“歐陽夫人,我雖然不知他們為何而來,但您與歐陽先生還是多加小心。至少這座竹樓,恐怕不能繼續住下去了。”
“你……”
此時大廳里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少年只能先讓和清靠到灶臺邊,“我叫歐嘉林。歐陽夫人,我們以后還會見面的。”
“你是歐家的……”精神實在不支,和清昏迷過去。盡管夜色降臨,少年還是認出了那個小心翼翼的人影;他悄聲繞到灶臺后,用稻草掩飾自己。
見她發現了歐陽夫人后,少年便放心地離開了。
阿屹接過和清的茶,“晚輩應該做的而已。”
“之前聽夫人回憶時,我便在想是誰家的英雄少年,那般英勇果斷。”歐陽復招呼著和阿屹一同坐下,“你比你的父親勇敢。”
歐嘉林應和地笑了,“先生過譽。”
“這幾天你在大院,我雖然認出了你,卻見你用的并非本名,他就不讓我主動去找你。”和清的語氣還有些責備歐陽復的意思。
被埋怨的人舉杯喝了一口茶水。
歐嘉林不免笑笑,“先生如今在左月,謹慎些也是好的;來了之后看先生和夫人有意回避,晚輩也沒有主動來問候。”
“那你今天是打算離開大院了嗎?”歐陽復問道。
“是的,晚輩在這里耽誤不少時間了。”歐嘉林笑道,“三景客棧那兒可還是收著晚輩的房錢呢。”
“既然這樣,那我便祝賢侄心想事成了。”
歐嘉林微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笑意更深了幾分,“謝過先生,擇日晚輩再來拜訪。”
二人將歐嘉林送到木屋外,走在前面的歐嘉林掀起門簾,君瓏正作勢要進屋。
“你怎么來了?”君瓏疑惑地問道。
“我托這位小兄弟給我們捎個竹筐過來,我家夫人打算去摘桃花晚上做點心;大人要留下來一起嗎?”
君瓏向門內一看,真的有一個空竹筐。
“不了,我就是來向二位作別的;等下次有時間,我再來拜訪二位。”君瓏說完便轉身向門口走去了。
歐嘉林轉身向歐陽和清點頭示意后,連忙跟了上去。
“你為什么會祝他心想事成呢?”和清問道。
“這個祝福總沒錯的。”歐陽復看著離開的二人背影,“你以為他為何會來這個桃花大院?”
“因為大寶?”
“錯。”歐陽復笑著看向自家夫人,“因為這個桃花大院是清影堂的。”
“我怎么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不久前我們也看著兩個背影這般交談過。
“別想了,為夫想吃桃花羹,夫人,要為夫陪你去摘桃花嗎?”歐陽復將和清的手放到自己手里,“你去看桃花,我看你。”
“你呀。”說完二人便笑著一同走了,沒忘記在孩子堆里的小和平,喚了一聲,一家三口高興地去看桃花了。
君瓏沒有理會身后緊跟她的腳步聲,出了籬笆大門直接騎上阿騮走了。歐嘉林見她如此“瀟灑果斷”便知道自己又算對了。
歐陽夫婦聽不到門外的腳步聲,他聽得到,也分得清。他看著君瓏和大寶交談了一會兒,算著時間,他才大大咧咧地走向歐陽復的木屋。即便算錯了時間也沒關系,先前他注意到君瓏無端將歐陽復擋住,于情于理,君瓏在離開之前都會來知會歐陽復一聲。他只需要注意聽門外的聲音,聽到她來之后再同歐陽復交談幾句,君瓏便會知道他是誰。
歐嘉林從來沒有想過對君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甚至認為在君瓏面前自己應該是透明的。
掀開門簾時歐嘉林的確愣了,倒不是他裝的,只是他以為君瓏應該站在門簾邊,而不是已經快速地做出要進門的反應。君瓏發問時他想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誰知歐陽先生替他回答了;他也不好意思反駁,只得保持了沉默。
“難道我算過頭了?”歐嘉林看著瀟灑地扔下自己的人,“那個小姑娘竟然沒有騎走自己的馬。”想了一下,必定是那大將軍非得與她共騎一匹。隨后歐嘉林內心毫無負擔地上馬走了。
他跟在君瓏身后,兩匹馬之間始終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來到三景客棧時,小二直接將他們帶到二樓的雅間門前,期間二人都是一言不發;只是在小二離開之后,君瓏背對著阿屹,語氣淡淡地說道:“歐嘉林,不錯的名字。”
歐嘉林站在她身后,無聲地笑了。
推門進入時,君雅望和榮煥正好結束了一盤棋,四人這才落座,看著滿桌的美味佳肴,君瓏才算來了胃口,高興了些。
君瓏的確聽到了,在那門簾外;她還是很驚訝的,沒想到阿屹與歐陽夫婦熟識,也沒想到那晚救人的好漢是他,聽到時自己本沒有更多的情緒,但轉念一想,這個名叫阿屹的人來桃花大院也好,對自己故作親昵也好,都是帶有強烈的目的性。君瓏略加思索,便肯定他是沖著清影堂來的。那晚與南叔夜談的少年也是他,所以,他的目的就是讓本互不相干的清影堂和丞相府起嫌隙。
他想搞垮清影堂。
騎馬來的路上,君瓏可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已經想明白,那么她肯定不會讓人如愿了。
“少飲酒。”榮煥略帶生氣的聲音打斷了君瓏的思路。一直悶頭吃菜的君瓏這才注意到自家堂妹已經喝酒喝到臉紅了。
“別喝了。”說著君瓏抬手拿走了君雅望的酒杯。
“姐姐!咱倆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你都不賞臉陪我喝一杯?”
君瓏的確是能喝酒的,但是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喝酒,更何況如今還有個心懷不軌的外人。
明顯被疏遠的歐嘉林倒沒覺出來什么不妥,雖說他是正大光明順路來蹭飯的,終歸和這三個人并不熟識。
“這位兄臺,我看著有些面熟。”榮煥見君雅望同君瓏攀談起來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側過身來面向歐嘉林。
“將軍抬舉,我一個凡夫俗子,不敢當。”
“兄弟是哪里人?”
“江息南嶺。”
歐嘉林見著對面的女孩子悄悄地豎直了耳朵。
“南嶺是個富饒的好地方,”榮煥聽到對方的回答后有些驚訝,對方沒有說金嶺,而是用了以前的稱謂。雖然左月與江息目前處在休戰狀態,但畢竟雙方戰爭快滿兩年了。歐嘉林似乎看出來榮煥的疑問,不禁笑道:“孤家寡人一個,不在乎旁的,活著就好。”
榮煥給自己添了酒,向歐嘉林舉杯,“活著就好。”
“沒有追求!”君雅望又倒向榮煥的肩膀,“你說,戰爭什么時候能結束?月溪谷的宅子什么時候能解封?如今這個左月皇帝簡直無可救藥,他憑什么……”
“雅望!”君瓏及時地喝住對方接下去的話,“你喝多了。”
堂姐一皺眉,便是大事不好了。縱然是醉酒,多年的習慣已經養成,君雅望瞬間閉嘴不言,榮煥看著把頭埋到自己懷里的女孩子,不禁笑了:“雅望醉了,我送她。”
君瓏自知阻攔沒用,眼下也不方便過問二人的關系,反正在君瓏心里榮煥勉強算個好人,便一擺手隨他去了。
歐嘉林見外人終于都走了,拿起茶杯看向君瓏。
對方不理睬他,他便一直看著,還饒有興致地品茶;君瓏抬起頭皺眉審視回去,整張面容都在叫囂著一句話:你是狗嗎?
歐嘉林故意忽視掉對方的面部語言,微微笑地說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漂亮?”
“沒有。”君瓏冷眼地瞥了他,站起身來。
“肯定是有的。”歐嘉林怕她下一秒就離開,趕緊開口說道,“只是你忘記了。”
這回君瓏微微低眸好好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與白天在桃林見到他的第一眼不同,現在夕陽灑在他臉上,讓君瓏看得不太真切。白衣男子一邊溫柔地看著君瓏,一邊把玩著手里的茶盅。一時之間君瓏竟然覺得君雅望說得沒錯,面前這人確實比那丞相義子長得好看些;黃昏的光要感謝他此刻在這二樓窗前。
君瓏恍神之間覺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伸手從荷包里拿出些碎銀兩放下便轉身走了。
這回歐嘉林沒有出聲攔下,手指緊張地似乎要把茶盅捏碎,終歸還是被自己忍下了,記憶里那雙望著包子的靈動眼眸卻從未被磨滅過,他害怕太過主動的自己會嚇到她。
出了三景客棧,不多一會兒君瓏便回到了清影堂,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拴好了馬,勉強同李伯打了聲招呼便要往廂房走。
“堂主,”李伯還是叫住了她,“護法還在會客堂等你。”
“知道了,李伯您早些回去休息。”君瓏沖李瓊點頭示意,隨后轉身離開。就著月色,君瓏一步一步走在自己熟悉的石板路上,本來煩悶的心情也得到了些許平復。歐嘉林的親近讓她十分不自在,更何況他的目標可能是清影堂,君瓏便不能只是簡單地疏遠了事。
不知不覺走到會客堂,里面還是燈火通明。沈南星在其中一張木桌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書本,右手邊擺著一個飯盒。君瓏拾階而上,抬眸時正好碰上了沈南星的注視。
“南叔,找我有什么事?”
本來準備好一堆關心責問晚歸的話,為她準備的晚飯也涼了,然而見她一副疲憊的模樣,沈南星頓時啞言。“你去桃花大院遇到什么事了嗎?”
“遇到了一個很是自來熟的男的,他叫歐嘉林。”
“歐嘉林?”
見沈南星一副驚訝,君瓏了然,“就是那晚約你出來的人吧。”
“的確,他是說他叫這個名字。”沈南星卷起手中的書本,一下一下落在左手心里,“他同你說什么了?”
君瓏輕嘆了一聲,坐到沈南星對面,“我認為他的目標是清影堂。”
“不能吧?”沈南星下意識地反駁了君瓏的觀點,“我看他那樣子挺正派的啊?”
“可我們清影堂在平民百姓眼里還是個萬惡的反派啊?”君瓏隨口便找到理由駁回沈南星,“先前他同你說那黑子是秦柏的,如今卻又來和我套近乎,不得不防啊,南叔。”
沈南星還是無法接受君瓏的說法,“這又關丞相府的什么事了?”
“說明他的陰謀設計范圍廣啊!”君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向沈南星,“這個丞相府……”
君瓏的話被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打斷,二人雙雙回頭,只見門口站著一個模樣稚嫩的少年,腳邊散落一地碎片。
“堂主,護法。”
君瓏收好自己急切的模樣,一臉平靜地看向來人,“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卿歌寒抱拳作揖,“弟子練功遇到瓶頸,心里煩躁得很,出去散心了。”
君瓏略一點頭,“早些回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卿歌寒離開后,君瓏看著滿地的碎片,“等到今年冬天,寒寒就十二歲了啊。”
“是啊,十二年了。”沈南星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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