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嘉木成林(十四)
沿街的吆喝聲到了晌午逐漸平歇,茶館酒樓愈發熱鬧,倒顯得悠悠走路的我有些格格不入。我并沒有走出多遠,微微側身還是能夠看到三景客棧的招牌,還是能夠看到沈綽向我這里注視的身影。
沈綽對我懷有歉意,這件事我其實是沒想到的。從最開始調查沈天夜時,沈晝家里的情況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我并沒有多想。沈綽姐弟無非是阻攔沈晝投靠沈天夜不成,因此二人還很有骨氣地離開了沈家,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沈綽那樣的人,可能是在想如若他們二人當初再堅持一些就好了——我并不認同這樣的想法,沈晝對沈天夜來說反而會是一種束縛:沈天夜還是很在乎他這位哥哥的。這種事情沈綽絲毫不知,看來有時間的話我還要好好和她談一談了。
至于那個人,我該以何種身份、面貌去見她呢?
臥薪嘗膽大仇得報的正人君子,投桃報李涌泉相報的熱血男兒,還是萍水相逢的無名人士?可若她的身份真如推測的那番,無論我如何偽裝,在她面前都會像白紙黑字一般明明白白,那樣的話我就是一個膽怯懦弱、毫無擔當的人;再或者……
她根本不記得我。
漫無目的地走在鯉城的街道之上,我本想通過沈綽之口得到一個最廣為人知的清影堂地址,省去我挨個探查的麻煩,卻得到清影堂最近要閉門的消息。是了,如若跌落山坡下的那位兄弟沒有被找到的話,清影堂一夜之間便損失了兩位……暫且稱呼他們為高手吧。那么,同為伙伴的她此刻一定十分傷心。
思緒恍惚間飄到那天,她站在我身邊,冷淡地和我說要我帶著希望活下去。那是我們之間最后一次對話。大娘和周生先生一直以為我是靠著這幾句話才活下來的,我沒有反駁過,但我也從沒認可過。
如果一個人僅憑借一兩句話便活得下去,那么這世界大概就不會有那么多痛苦了;但我依舊感謝她。很多時候我們的選擇都在一念之間。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希望,一念絕望的深淵。
我不可否認的是那時她的冷漠給我的焦躁與絕望下了一注鎮定劑,自此在我的心里成為那一朵小小的雛燈。
那時,她和我講我的名字,君屹,說母親期望我屹立挺然——君屹,君屹,我怎么才想到呢?
自始至終她從未稱呼過我一句歐嘉林。
第一次見面,我只是一個請她吃包子的熱心陌生人;第二次見面,那個江源集會的晚上,我只是一個同她一樣偷跑出宴會的客人;第三次見面,我是一個蓬頭垢面的階下囚,等待著她的解救。自始至終我知道的只有她的那雙如月皎潔的眼睛和眼尾的淚痣,那么她呢?
看來我要回一趟七星山了。
估摸著回去之后我又會被大娘留下多住幾天,所以我在找完沈綽解開她的小小心結之后,經她介紹在鯉城外的小南山那邊選中一塊小地方,也托她幫忙,找了一些物美價廉的木料,請來當初三景客棧建設的木工一把手,請他為我造一座小木屋。將這些都安排好之后,我馬不停蹄地回到了七星山。
雖然我才離開沒有幾天,大娘依舊像三秋沒見過我似的高興,周生先生在一旁無可奈何又寵溺地看著大娘在廚房忙東忙西,嘴上說著“你還把他當孩子”,手上不忘幫大娘擇菜。
我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如若父母和阿姐還在……如若他們還在,我們大概會比現在更幸福一些。思及此我不禁笑著走向廚房,什么時候我也喜歡做如果當初的假設了?
我還沒踏進廚房,大娘便從木窗那里探出頭來,要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來廚房給她添亂;周生先生此刻倒也幫襯大娘說話,實在拗不過兩位長輩,略一思考后,我決定去周生先生為大娘收拾的小桃園看一看。山還是有著山的節氣,前些日子還下過小雪,倒也不及鯉城的大雪……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看桃樹的心情一時全無。
我又去了自己一直以來用作習武的地方,看得出來我不在的這些天大娘或者周生先生也經常來這邊,新雪與舊雪,痕跡鮮明。前兩年我練武時,大娘總會吵著要來旁觀;后兩年我也算學有所成,將更多的時間用在外面,周生先生也不再攔著大娘來這里看我練武。我還是很遺憾,四年來我搜集的所有,到頭來并沒有派上用場;可亦如大娘所說,若不是我這四年來所做的努力,恐怕名司也不會找上我,甚至還想拉攏我。隋慕好也是一樣。
說到底,我還是要感謝這四年的。
回到木屋時,大娘和周生正在門前坐著閑談,一看就是在等我回來吃飯;這溫馨的場景在過去幾年里時常出現,我從不會厭倦;有誰會厭倦呢,我只會更加珍惜。
周生先生好像是被大娘教育過了,這次沒有拿出他的酒釀來。其實我很少飲酒,以前因為母親的要求,不曾嘗試過;唯有的幾次,也是在七星觀中,或是小酌,或是酩酊大醉,但都有大娘和周生先生陪著我。
無論我如何地拒絕承認,人真的是需要陪伴的啊。
等到幫大娘洗完碗筷之后,我們三人又默契地在桌子前坐好,好像我知道他們有話要和我說,好像他們知道我不會無緣由地突然回來。又一陣默契的安靜過去,大娘終于忍不住笑意開了口:“你呀。說吧,和我們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還是您先說吧。”
大娘臉上的笑意更放開了些,“那我可說了啊,誒,你別拽我袖子。那個,嘉林吶,你執意去鯉城,是不是為了找什么人吶?”
“是的。”我僅僅是回答了大娘的問題,并沒有多說。
“那,你能和我說說,你要找誰嗎?莫非是……”
“逃不過您的眼睛,的確是當年救下我的那位姑娘。”
“那可是清影堂的人,你確定嗎?”周生先生攔下大娘繼續關心的話頭,略帶嚴肅地開口。
我依舊保持淡笑的模樣,“先生,她救了我。”
“所以你還打算以身相許?”
大娘聽了這話嘴角開始耷拉起來,“和你說過我來說就行了,你不要講那些沒用的。”
“那可是清影堂,碧桃,我不認為嘉林和清影堂的人扯上關系對他有什么好處。”
“孩子喜歡不就行了?怎么,你還學會看不起人了?當年可是人家把嘉林救下來的。”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啊,我只是覺得那樣的姑娘不適合嘉林。”
“適不適合也不是你在這兒想想就知道的。”
“你呀,你就慣著他吧。”周生先生說著給自己倒了杯茶,示意他不再發表自己的看法了。我默默聽著二人的“吵嘴”,只是沒想到他們想說的和我要問的是同一件事。
大娘終于將眼神從周生移到我的身上,瞬間變臉笑著問道:“那你去的這幾天,找到人家了嗎?”
“沒有,大娘,其實我這次回來也是想問你們一件事。”
大娘沒有回答,只是給了我一個“你繼續講”的眼神。
“當年,你們二位委托清影堂救我,你們是怎么說我的?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如何讓清影堂接下這樁劫別國法場的委托?”看到大娘有絲不解,我又追加了一句解釋。
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大娘不語,側頭看向在一旁喝悶茶的周生。
“是我寫的信。清影堂其實沒有那么挑,他們本來就是做這行的——只要你有足夠的冤屈或者足夠合理的需求。我只是寫了當時你的境遇,可能他們覺得不麻煩就接了?”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我繼續問道:“那先生是寫明這是歐家的事情嗎?”
“寫的確實是歐家的事,但我換了個名頭。”周生先生終于明白我想問的是什么,再次沖我笑道:“你是怕那姑娘知道你是南嶺歐家的人?”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先生的意思是……”
“在信里我全部用了代稱,不過也不算,我當時是……想起來了,全換成了你母親的姓——歐家改成了楊家,你的名字換成了楊樹林。這畢竟是江息的大事,雖然有求于清影堂,但我并不想被他們捕捉到什么信息,在本就混亂的局勢中再插一腳。”
“可是,那姑娘曾經和我說過我的字,君屹這個字……”
“那個啊,那個是我講給她的。”
方才保持安靜的大娘適時地打斷了我和周生先生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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