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巷子口就進不去了，狹長的巷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遠處透出了些許微光。

        巷子外墻異常斑駁，墻底爬滿青苔，整個環境極度陰暗潮濕。

        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接著就是滿街道的寂靜無聲。

        蘇長翎難以想象，黎芙是怎么一個人推著輪椅從這條巷子經過。

        她眼眶干澀發紅，半晌才開口，聲音沙啞到不可思議：“以后不要一個人回家了，我送你。”

        遠光燈打向漆黑的巷子，鋪成了一條帶著暖光的路。

        不管蘇長翎是出于什么想法說了這句話，無疑讓黎芙倍感溫暖。

        她在蘇長翎的攙扶下坐上輪椅，見蘇長翎沒有要走的意思，疑惑回頭。

        蘇長翎眨了眨眼睛，壓下涌出的淚意：“我說了以后都送你，這條路太危險了，我陪你一起走。”

        這一整天蘇長翎帶給黎芙的震撼都太強了，無論是在學術上的獨到見解，還是對她的重視和關心，都讓黎芙生出了種兩人情誼深厚，甚至有過長相廝守的錯覺。

        黎芙很快打散心里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就算蘇長翎不再喜歡慕進朗，也不再對她持有敵意，蘇長翎也不會真的和自己當朋友。

        她一方面是看見了蘇長翎的決心，一方面又不敢去真的相信。

        她自認和蘇長翎差距太遠，在蘇長翎面前她掩飾得很好的自卑情緒總會在不經意間跑出來。

        就像這條小巷，這只不過是她每天回家必經之路之一，她早就習慣了。

        但蘇長翎不是，她應該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地方的存在，否則不會露出那副震驚到失語的表情，更不會提出送自己回家。

        黎芙不想讓蘇長翎可憐自己。

        蘇長翎推著黎芙走在小巷子里，一路黎芙都沉默著，她第一次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她不想要蘇長翎看到自己住在一個破敗的小屋里，和一個整日酗酒神志不清的母親作伴。

        這里是連神明都不會想光顧的地方，比地獄還要更悲慘。

        黎芙停下輪椅，維持著笑容對蘇長翎說：“就到這里吧，我還要去買煙。”

        蘇長翎緊握輪椅扶手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在這種地方就算她真的把黎芙送回了家她也不放心。

        “我這里有，從車上拿的。”

        蘇長翎從包里拿出香煙：“別人送的，我已經戒煙了。”

        原主抽煙喝酒熬夜樣樣不落，車上常備著香煙。

        蘇長翎來了自然是要改變生活作息，因為原主把自己的身體弄得實在太差。

        黎芙怔然接過香煙，吶吶道：“戒了好，抽煙對身體不好。”

        蘇長翎呼吸一滯，原世界里趙琳抽煙酗酒，把家里弄得烏煙瘴氣，最后甚至為了幾包煙，隨口就說要把黎芙送給那些老男人。

        尤其是在知道慕進朗喜歡黎芙后，趙琳伙同那堆親戚為了點錢，不斷慫恿黎芙嫁入豪門，好改善他們全家的生活。

        蘇長翎咬緊后牙槽，這家子奇葩真是好大的臉。

        “阿芙，我能這樣稱呼你嗎？”

        黎芙聞言耳根同過電般倏的紅了起來，還好有夜色的掩藏才沒有暴露她臉頰的緋紅。

        “可以。”

        蘇長翎莞爾一笑：“那你也叫我長翎，叫全名感覺挺生疏的，我們的關系應該比普通同學好一點吧？”

        黎芙聲如細蚊：“好。”

        “阿芙，你經常走這條路嗎？”

        蘇長翎四處看了看，發現通往黎芙家的方向好像還真只有這一條巷子。

        “對，這條巷子是必經之路。其實白天沒有這么可怕，這邊都沒什么人過來，附近的住戶也都認識，挺安全的。”

        黎芙這番話聽起來不像解釋倒像是自我安慰，蘇長翎心疼得厲害：“我在科京附近有棟房子，是電梯公寓，你搬過去住。”

        “這怎么行？還是算了。我平時都住宿舍，回來的時候也少。”

        蘇長翎下定決心絕不讓黎芙住在這種環境：“宿舍還能住一輩子？以后工作了，你總要自己出來住的。”

        黎芙嘴角的笑變得苦澀，她坐輪椅的人，哪里找得到工作。

        黎芙的計劃是本科畢業后繼續念研究生，再考博士，爭取進到邢教授的研究室，希望能找到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的方法。

        無論是設計一個治療方案，還是利用器械，她不想一輩子坐在輪椅上，永遠都要仰著頭看別人。

        “我不打算找工作，我想繼續研究。”

        蘇長翎知道黎芙是什么意思，萬般情緒瞬間涌上心頭，她忍不住彎腰從背后抱住黎芙：“好！我陪你！邢教授準備籌備我提議的項目了，阿芙，我不會對你說假話，我說了要讓你站起來，就一定能讓你站起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邢教授申請，特許你進入研究室，不過可能要委屈你暫時當我的助手了。”

        當一抹溫熱貼上來時，黎芙僵硬得不敢動彈。這個懷抱太溫暖了，父親去世以后，她再也沒得到過這樣的擁抱。

        黎芙眼里蓄起了淚水，努力不讓眼淚落下：“好！”

        蘇長翎貪戀著黎芙身上的氣息，舍不得放開：“那搬家的事……”

        “搬家還是算了，我怕我媽會生氣，她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趙琳在黎父去世以前雖然稱不上是個完美母親，可對黎芙的愛和照顧一點不少。那場車禍以后，趙琳性情大變，甚至開始酗酒。

        一開始她清醒的時候還會對黎芙道歉，后來她醉著的時候越來越多，對黎芙的態度也愈加惡劣。

        黎芙知道趙琳心里有氣、有怨，她一直相信趙琳會變回曾經的樣子，所以盡管雙腿不便，依然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顧趙琳。

        蘇長翎沒有再堅持，她準備采取迂回的戰術，并且打定主意只要黎芙回家她都要接送。

        “黎芙！”

        一個女人站在平房門前，一盞小燈照得她的臉不太清晰。

        蘇長翎這才放開黎芙，往聲音來源處看。

        “媽。”黎芙喚了聲，那女人幾步沖到兩人面前，披頭散發，形色枯槁，一看就是被酒精腐蝕很了。

        趙琳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眼睛稱得上漂亮。

        “煙呢？”

        “媽，你又喝酒了？”黎芙皺著眉，趙琳滿身酒氣，臉色也紅得不正常。

        “少廢話，煙呢？”趙琳不耐煩，伸手就去扒拉黎芙的上衣口袋。

        蘇長翎一把拉住趙琳的手：“阿姨，別著急。”

        趙琳這才正眼看向蘇長翎：“你誰啊？”

        “我是黎芙的同學。”

        趙琳“哦”了一聲，又低頭問黎芙：“煙呢？”

        黎芙沒辦法，只得把煙拿出來。

        趙琳頓時兩眼放光，猛得抽回自己的手，跟個癮君子般迫不及待的就想點起一根煙。

        “巷口那輛車是你的？”

        趙琳嘴里叼著著一只煙，說話有些含糊。打火機怎么都點不燃，讓她有些著急。

        怕趙琳賴上蘇長翎，黎芙趕緊對蘇長翎說：“時候不早了，你也趕快回去休息吧。”

        以前黎芙帶同學回家，趙琳就會問同學家里是干嘛的，若是遇到家境好的，趙琳甚至會舔著臉跑去找人家家長借錢。

        所以黎芙后來幾乎不帶任何同學回來，就怕被趙琳盯上。

        “著什么急啊，你同學好不容易來趟，進屋玩會兒。”

        打火機還沒點燃，趙琳耐心已經告罄，把煙扔到地上后轉身拉開木門：“進來。”

        蘇長翎揚起笑容：“好啊。”

        黎芙拉住她的衣角：“你還是回去吧，我媽她……總之她留你不會有好事。”

        蘇長翎順勢握住她的手：“沒關系，難道你不愿意我去你家做客？”

        “怎么會！你來我當然高興，只是我媽她……”黎芙面對蘇長翎真的難以啟齒，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道：“我媽她一定會跟你借錢的。”

        蘇長翎忍不住笑道：“那更沒關系了，我有的是錢。”

        原主家的生意遍布全國，還和官方有合作，每個月光是從家里拿的零花錢都有十萬塊以上。

        這還是原主爸爸不想她太揮霍才定下的金額。

        黎芙被她這番囂張的言論弄得無話可說，故作生氣地瞪了蘇長翎一眼。

        “阿芙，干脆今晚我就住你家得了。我不想開夜車回去，反正我也一個人住，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黎芙再次驚訝地瞪大雙眼，這人也太會得寸進尺了。

        “回家咯。”

        話音剛落，蘇長翎推著黎芙直直往房子里走。

        速度有些快，黎芙驚呼出聲：“你慢點！”

        平房面積不大，兩室一廳，衛生間和廚房都在外面。

        裝修說是簡陋，和沒裝修也差不多。

        地板還是水泥地，燈居然要拉繩。還好蘇長翎跟著黎芙去過類似華國六七十年代的小世界，對這些場面倒也不算太驚訝。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凈，只有幾件衣服突兀的堆在沙發上，客廳里唯一的桌子上擺滿了空酒瓶和吃剩的花生。

        “媽，你喝了酒又不收拾。”

        黎芙嘴上抱怨著，推著輪椅已經開始收拾整理。

        趙琳把那堆衣服往旁邊一推，也不管掉沒掉到地上，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你不是要收拾嗎？再說我請朋友吃飯，哪顧得上收拾。”

        蘇長翎一個眼神都不想給趙琳，拉住黎芙：“別收拾了，明天我請人來你家大掃除。”

        黎芙還沒開口，趙琳就喜滋滋道：“那感情好，那什么，我困得很，就先睡了。這位同學，你隨意。”

        說完從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吊帶睡裙，腳步虛浮地回屋了。

        黎芙看著被關上的房門，她感覺趙琳實在太反常，一定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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