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輕手輕腳地走到學堂旁。透過窗口，他們看到一張寫著《關睢》全詩的紙張貼在墻上，先生枯老的手指點上紙上，唾沫橫飛地逐行解釋；而江辰坐在聚精會神的書生中睡得正香，均勻的呼吸聲引得眾人不時側目。

        夏紅豆微笑。

        蔡威皺眉。

        薛權咧開大嘴無聲地笑，他兩眼晶亮的低聲說：“這小子連睡覺都那么俊俏。”

        蔡威也笑了，“顯得很乖，是個好孩子。”

        夏紅豆無言以對。

        魏維無意間轉頭看向窗外，被三人嚇了一跳，他用力扯了江辰一把，低聲叫道：“江兄！”

        江辰醒來，瞇縫著眼睛四處張望，待看到夏紅豆等人后，立即繃著臉正襟危坐。

        先生連忙站起來朝窗外作揖，“大頭領，你們來了？”

        江辰微微吃驚，此女還真是大頭領？沒有道理呀！

        夏紅豆走進來，用戲謔的眼神看著江辰，“江辰，先生講的你都會了嗎？”

        江辰扶著桌子欲站起來。

        魏維立即跨前一步，用夸張的姿勢將他架在肩膀，“大頭領，江兄腿受傷，人也不精神……”

        江辰喘著氣撫著胸口說：“多謝魏兄弟，我雖然身子不爽利，卻也不敢耽誤功課，已在心中記下先生所言。”

        “噢，那你來說說。”夏紅豆背著手看向他。

        “《關睢》是一首歌詠男歡女愛的詩，‘關關睢鳩，在河之洲’這兩句叫起興，也叫興。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詠之詞也。作者用這種琴瑟和鳴、歲月靜好的畫面引出心中的表達：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江辰兩手作揖，并用一往情深的語氣說道：“賢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好的配偶。”

        這句話像是撓到眾書生的癢癢肉，這些人紛紛擠眉弄眼。

        江辰一本正經的說：“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參差不齊的荇菜，在船的左右兩邊摘取。賢良美好的女子，日日夜夜都想求娶。”

        說到這里眾書生開始憋笑。

        “哎，你們別笑。《禮記·禮運》有載，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是樸實無華的情感，是人類繁衍生息的必然。需知一個國家的強盛主要看三點，一土地大小；二國庫盈虧；三人口多寡。而人口多寡與人之大欲息息相關，所以自古以來，眾多的詩詞大家都以君子好求，作為重要題材。在《詩經》當中，除了《關睢》，《蒹葭》《擊鼓》等也都是動人的飲食男女，千年傳唱，生生不息。”

        “說得好！”先生一聲喝彩。

        眾人跟著一起鼓起掌來。只是在鼓掌的同時，中老年和張甲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苦澀來，山寨說要為兩個書生買官，他們倆的表現最為突出，一直將官位視若囊中之物，現在突然殺出個江辰，還在三個頭領面前搶了他們的風頭，這就不太好辦了。

        夏紅豆的眼中華光閃動，但仍努力地繃著臉。

        先生感興趣地問：“江辰，你原來就學過《詩經》嗎？”

        “早年自已看過一些，不過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而且領悟的也不如先生深刻。”江辰自謙道。

        被拍得舒舒服服的先生，笑得像朵老菊花，他愉快的將人情送回，“早年看過，現在還能講得如此清楚明白，果然聰慧！”

        “不敢當先生夸獎，昨夜魏維在看，我坐在邊上也跟著看了一會，就想起了一些。”

        魏維低著頭，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眾書生卻都聽愣了，這可有些無恥，昨天江辰與魏維一直在聊天，一個字也沒看。張甲和中老年用眼神商議，是否要揭穿此人，只是還未出結果，就聽到先生說道：“嗯！聰慧而勤奮，好！”

        這先生上道，江辰本欲再拍上一記馬屁的，但對上夏紅豆熱辣的眸光，他趕緊低下頭來……白胖子挑細作都什么眼神？細作必須是平淡無奇，撒在人堆里沒人會注意的那種，似他這般玉樹臨風，當細作不是找死嗎？

        “江辰，你先坐下了。”上次在福隆寺偶遇，夏紅豆就知道，江辰瞧不上主動示好的女人，所以她今日本來不打算與他說話的，但看到他如此出彩，便沒能忍住。

        她說：“看到大家這么用功，我很高興，今天晚上給你們加菜。從明日開始，我會吩咐廚房給表現最好的兩個人加菜，每日都加，盡量讓有才能的人吃好睡好。希望大家多多努力。”

        蔡威和薛權均竊喜，以往這些書生上山時，都會被他們差去主院掃地三天，供夏紅豆挑選，但夏紅豆不僅不理會他們，還要將人攆走。若不是他們想出了培養書生，挑選佼佼者為他們買官，幫助山寨溝通朝廷的借口，既穩住書生，又讓夏紅豆接受，這些書呆子早就被攆下山去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充實夏紅豆“后宮”的努力，總算看到了曙光，不管是夏紅豆確實對江辰有好感，還是他們為夏紅豆做了那么多，她拗不過他們，反正夏紅豆成親有望，被他們架空權力亦同樣有望。夏紅豆的娘親病故前，曾托他們為女兒張羅親事，他們雖然有些過度積極，但也是師出有名的。

        看到夏紅豆微微發紅的俏臉，二人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這個江辰不僅要想辦法送上夏紅豆的床，還要想辦法握在自己手里，如此不僅大有助益，說不定還能間接影響夏紅豆，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目的。

        眾書生不知道蔡威和薛權心中的算盤，只是對夏紅豆的話面面相覷，皆想起剛開蒙時，得先生表揚，不少人家的父母會獎勵雞腿，這大頭領是拿他們當開蒙的孩童？還是她這大年紀了，始才開蒙？

        江辰掃了眾人一眼，撐著桌面站起來稱謝。眾人這才回過味了，紛紛稱謝。

        下學回到書香院里，江辰和魏維被眾人圍住了。魏維見來者不善，

        有些害怕地躲在江辰身后。

        “你們怎么了，是要感謝我給大家爭取到了加菜嗎？”

        有些人一聽，露出訕訕的表情。但以張甲為首的幾個秀才仍然一臉嚴肅，他們才不會為了兩口吃的低頭。

        張甲背著手、挺著胸、沉聲說道：“江兄，以你的才學，我覺得完全能考個舉人。”

        眾人一聽一齊點頭。

        “江兄呆在山寨有些大材小用了。”

        “自己考上的好。”

        “大頭領人不錯，如果江兄無意買官，她是會放人的。”

        ……

        魏維忍無可忍的冒出頭來，“江兄是最厲害的，留在山上定能買官，而下山去考，有可能考上也有可能考不上，你們想讓他離開，是怕他擋了你們的道！”

        張甲喝道，“你懂什么？能考上的不去考，不就是擋了別人的道嗎？”

        幾個秀才紛紛附和。

        “沒你事！”

        “一邊去！”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亂插嘴！”

        ……

        魏維生生被罵出圈外。

        江辰被氣笑了，“敢情你們書念得差，還有理了？”

        張甲等人雖無言以對，但并不愿意退讓，他們團團圍住江辰，想要逼他屈從。

        魏維看到江辰勢單力孤，心一橫再度擠入人墻，把江辰架在肩上，年輕的臉上盡顯慷慨激昂。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江辰對這些人興趣缺缺，反而是魏維的表現，讓他感覺有意思。

        正在劍拔駑張的時候，山寨廚房的仆婦韋嬸推著飯食車進來了，“開飯啰！”的吆喝也由遠而近。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散去。

        魏維將江辰扶到大通鋪上坐下后，自己一屁股落到邊上，脊背往下一垮，如劫后余生般吁著長氣。

        江辰伸手摸上他的背，已濕了一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正要安慰他，就見他“蹭”地站起來往外面沖。

        “我去打飯，別讓這些人都分光了。”江辰仰倒在自己的鋪位上，笑得身子都弓了起來，直到魏維在外邊喚他，他才一瘸一拐地來到院內。

        韋嬸道了一聲“請慢用”就躬著依然輕盈緊束的腰身，推車走了。

        眾書生一齊朝韋嬸作揖道謝，然后找位置坐下。

        魏維雙手環于桌上，護著兩碗白米飯，看到江辰，他抽出一只手拍拍身邊的凳子，“江兄坐這里。”

        江辰走過來坐下。

        魏維把胸前的一碗飯和一雙筷子放到江辰面前。

        幾道鄙視的目光掃過魏維。幾雙筷子同時伸向桌子中央的荷葉蒸雞。那幾雙筷子突然被一根筷子掃落。而張甲差半寸碰到雞腿的筷子，被另一雙筷子夾住了，就聽江辰喝道：“慢著！”

        張甲怒道：“你想干嘛？”

        “以前你們怎么樣我不管，現在我來了，咱們得立個規矩。”

        張甲一邊往回抽手，一邊罵道：“你說立規矩就立規矩，你算老幾？”話雖說得漂亮，奈何筷子像是被粘住了似的，不管他怎樣用力，都收不回來，白臉漲得通紅。

        一個“齙牙”趁二人糾纏之際，快速夾住一塊炸得金黃酥脆的魚塊，只是還未來得及送進小嘴，頭上就挨了一記爆栗，魚和筷子掉到桌面，“哎喲”的慘叫也嚇得眾人皆周身一震。

        一個往嘴里扒白飯的仁兄也未能幸免，鼻子前端被江辰用一只筷子指住，整個人呆若木雞，半張開著嘴，眼眶也因受了委屈而微微發紅，“我、我沒夾菜……”說話的時候，飯粒從嘴中落下。

        張甲沖著江辰喝道：“江辰，你待怎樣？”

        “我剛才已經說了，立規矩！”江辰放開張甲，待對方喘了一口氣后，筷子如飛刀一般從其睫毛處劃過。

        隨著“啊！”的一聲，張甲跌落在地，剛才發紅的臉變得蒼白，心“呯呯”直跳。

        “江辰，你欺人太甚！”張甲急得嚷嚷。

        江辰笑了，“張甲，我若真要欺負你，你會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圍瞬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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