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柏泠都去給上桁匯報了久陌的情況，月如一日，不管刮風下雨，久陌都不曾遲到，不曾抱怨，不曾落下一件，這讓上桁對久陌有了新的認識，在快滿一月的前兩天，上桁再次來到了浣溪湖，久陌還在那里認真努力的洗著衣服，但他心里卻總覺得這里的風景與以前不一樣了，是因為這個小丫頭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改變嗎？

        久陌認真的忙自己的，以至于上桁來了很久她都沒發現，就算上桁故意向前挪了挪，把自己的身影倒影在水中，久陌依舊埋頭苦干。于是他咳嗽了一聲，久陌這才發現。

        “是先生來了。”

        “嗯！”

        久陌立馬站起來，用衣服擦了擦手，腳踏出水，朝上桁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

        “這月來衣服洗得如何？”

        如果久陌真的老老實實回答說，沒問題，我洗得可干凈了，那估計上桁調頭就走，但是她的回答是：“回先生，洗衣洗塵凈心，潮退潮漲時變，云卷云舒漫看，若得若失皆緣。”

        這一回答很對上桁的胃口，而且里面的境界多高，她一個小姑娘洗個把月衣服就參悟透了？以至于他懷疑的問：“誰教你這么說的？”

        “洗衣服洗出來的。先生你看，我每天洗這么多衣服，雖然手頭做著事，但是心可以靜下來想很多東西，每天洗衣服早來晚歸，這湖水沒過我的腳踝又退下，隨著時間而變化，每天都如此，我洗衣服累了的時候就休息一下，仰望天空，遠眺湖水，看看朝夕的霞光，心情自然而然的愉悅起來，這一個月來，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堅持與努力，如果我半途而廢先生不收我是對的，如果我努力了先生還不收我我也問心無愧無怨無悔。”

        “小小年紀，沒想到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久陌在心里告訴自己，然后恭恭敬敬準備聆聽上桁的教誨。

        “記住你今日自己說的話，人生亦如此，洗塵凈心，時變漫看，得失皆緣，從容守心！”

        “先生請你收我進神啟殿行嗎？”久陌雖然很累也很疲憊，但是她每天都提起精神，鼓足干勁來到這里，她要證明自己，也想給一個人一份驚喜，如果她失敗了，她或許會傷心，但是一定不會后悔。

        上桁走了幾步，以為他要離開還是不會收自己，“先生……先生收下久陌……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久陌在后面喚著，盡自己最后的努力。

        上桁停在了一顆柳樹旁，佇立了一會兒，伸手折下一條柳枝，轉身回來，將柳枝放在了久陌手里：“我剛剛說的是什么？”

        “洗塵凈心，時變漫看，得失皆緣，從容守心！”

        隨后上桁沒再說一句話，徑直離開了。

        久陌看著手中的柳枝，激動得淚水鋪卷而來，以至于模糊了上桁的背影，她立馬跪下：“謝謝師父！”

        最后兩天，久陌堅持洗完之后，最后那天傍晚，豐永遇接她回了默舍，她趕緊換上昨日豐永遇給她買的丁香色的仙裙，穿在她身上甚是美麗簡雅，她連長發都來不及梳理，直接跑去了上華宮，她就這樣光著腳丫子，跑在上古大街上，跑去了上華宮……

        直奔聆風閣，她憋了兩天，連默枕和豐永遇她都沒說，她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慕云，第一個告訴他。

        “慕云哥哥，慕云哥哥……”她跑著，長廊發出她鈴兒一般清脆的聲音，她這一個月都沒見到慕云了，別提多想念了，她也知道慕云受著傷更不可能來看她，她每天都默默念著慕云哥哥能早點好起來。

        一個月下來，慕云的傷還需要再調理一段時間，不可太操勞，畢竟太古魔神造成的傷，還請了遐和來上古城替他醫治。不久前慕云就自己親自處理事務了，他本來打算明天去看久陌的，剛好一個月她也任務完成了，慕云沒想到她居然提前回來了，聽著這個急促而又熟悉的呼喚，他整個人不自然的興奮起來，起身朝門那邊走去。

        久陌跑得太急，一頭撞進慕云懷里，這一撞還直擊胸口，撞得慕云整個人眩暈了一下：“阿久，你想撞死我啊？”

        “對不起，慕云哥哥，你傷哪兒沒啊。”她目光慌亂，手在他身上手臂上四處摸著檢查，看他有沒有哪里撞傷。

        看她著急的樣子，慕云臉上露出一個輕松愉悅的笑容，仿佛慕云很喜歡看她著急的樣子，久陌就覺得慕云這么一笑，又是在把她當小孩子逗弄著好玩，直接給了他兩小拳頭：“你又笑，又笑！”

        慕云握住她雙手：“輕點啊，傻丫頭，我現在這身體能經得起你幾拳？”慕云臉上本笑著，當他握著這雙洗了一個月衣服的粗糙的手時，笑容漸漸沉了下去，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進了屋，慕云倒了水遞給久陌，替她撥了撥耳邊的垂發：“什么事這么激動，連頭發都不梳，鞋子呢？”

        久陌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將懷里的東西如珍藏的寶貝一般拿了出來，慕云還以為是什么呢，結果一看是一根柳枝。

        “柳枝？你的新寶貝？”

        “慕云哥哥，你知道這個柳枝是誰給我的嗎？”

        慕云其實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上桁折下柳枝后就來了上華宮找慕云，詳細的了解了久陌的情況。

        慕云故意裝作不知道，然后端好了家長的姿態：“誰呀？難不成你交的男朋友送你的？阿久～慕云哥哥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他正襟危坐著，一臉鄭重嚴肅的樣子，沒有給久陌插嘴的機會，手指重重的點著桌面，強調道：“我可提前告訴你啊，你雖不是什么皇室貴胄的公主，也不是什么達官顯貴家的千金，但是我上古城慕云的人，送珍珠美玉，黃金璧石都給我靠邊站，仙家的人我都得考慮考慮是哪門哪派的，誰家的窮混小子，居然拿一根柳枝就想諞走我的姑娘。”、

        久陌滿頭黑線，坐在那里石化了，本來是一團火現在被這盆水徹底澆滅，一點兒搭話的意愿都沒，等慕云說完后，久陌冷瞥瞥的看著他：“說完了嗎？”

        “是不是？”

        久陌如同一只要發威的小老虎，盯著慕云道：“什么是不是，這柳枝是上桁先生折給我的。”

        “哦～上桁啊，他給你這個干嘛？”

        “又在給我裝糊涂。”久陌側身而坐，不想理他了。

        慕云笑如閑云散漫悠然，起身走到她身邊，摸著她的頭道：“折柳，則留～我豈會不知。”

        久陌轉身望著他，眼神清澈如春水：“慕云哥哥，上桁先生答應讓我去神啟殿修習了。”

        慕云沉默了一會兒：“嗯，好，去吧。”

        他知道久陌去了神啟殿，也就意味著在她完成修習之前，他們見面的次數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拘無束了。

        慕云開玩笑的問道：“你沒拿我身份施壓或者威逼利誘什么的吧？”

        久陌噘了噘嘴：“慕云哥哥，阿久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嗎？”

        “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我已經立下契約，在神啟殿這五年的修習里，每天打掃神啟殿大殿廣場，若有違背，便甘受懲罰。”

        “阿久，五年嗎？”慕云舍不得啊。

        “嗯。”

        “掃地也掃五年，你有這么大的恒心？”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慕云哥哥，阿久不會讓你失望的。”

        “夸夸其談，我看你到時候怎么收場。”

        久陌三指發誓：“這次若阿久虛心假意，便再也不許吃慕云哥哥做的任何飯菜。”

        “若是逃學該當如何？”

        “哪只腿跑斷哪只！”久陌一本正經道。

        慕云看了她一眼，忍住沒笑，這丫頭一本正經的樣子是慕云最容易笑場的時候。

        “那好！另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神啟殿也算上古城最好的修習之地，我要求你綜合修習必須名列前三。否則自動退學，而且我也會將你逐出上古城，千年不允回。”

        久陌一聽，嚇得魂兒都沒了，前三？逐出千年？她沒聽錯吧。轉而久陌語氣軟綿綿的喊了一聲，如同撒嬌：“慕云哥哥？”

        “怎么，辦不到嗎？剛剛誰還信誓旦旦的說……”

        久陌聞之，覺得自己不能讓他小瞧了，便緊握雙拳，咬咬牙，目光灼灼的看著慕云道：“誰說辦不到，我若做到，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慕云看著她那昂首挺胸，不服輸的樣子，笑了笑：“什么條件都可以。”

        “等我學成出山，你帶我去人間玩。”

        慕云以為她要給自己開什么條件呢，結果是這件事，可以立馬點頭答應的，但為了表示自己很難做出選擇，皺眉考慮了一下：“好，沒問題。”

        久陌指著他道：“那可說好了，不許反悔。”

        “不悔，阿久想去哪兒，我都帶你去。”

        久陌心里高興著，然后繼續盤算著還要向他多討些什么好處。

        “我的最后一個要求，阿久聽好。”

        “你說。”

        “不許在神啟殿惹是生非，否則雙罰并降。”慕云的意思是神啟殿罰了他也會懲罰。

        “好。”

        “你現在是嘴上答應得快，要是犯了事，我到時候再跟你談‘聊齋’。”

        “哼，小瞧我，慕云老年人。”

        “阿久，我是大你那么幾千歲，也不至于很老吧？”

        “人不老，思想老。”久陌好奇的問了起來，“慕云哥哥，你到底多少歲了？”

        “記不得具體歲數了，我只記得在上古城的歲月。阿久，真的嫌棄慕云哥哥老了嗎？”慕云認真的看著久陌問道。

        “沒有，只是……”久陌低下頭，言語停頓，慕云目光緊緊的盯著她，久陌繼續道，“只是……慕云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那么快變老……”

        “嗯？”

        久陌清澈的目光滿含希冀，真摯的望著慕云：“可不可以等一等阿久？”

        慕云眼里含笑，溫柔的注視著眼前這個人兒，久陌抓著他雙臂的衣服，認真的看著他，再一次道：“慕云哥哥，好不好？”

        “好。”慕云摸了摸久陌的頭：“那阿久在神啟殿好好用心修煉。”

        久陌垂眸點點頭。

        “這柳枝生命力很頑強的。走，我們去把它種在外面，這是久陌辛勤換來的，我們把它種出來，以后定會長成一棵大樹。”

        “好～”

        他們兩個相視而笑，慕云道：“進屋，我給你把頭發束一下，一個丫頭就要有端莊穩重的樣子，優雅什么的我也不奢求你能學個樣子出來，但這樣大大咧咧走出門，可讓別人怎么笑話我慕云。”

        聆風閣的空地上多了一個小小的柳條枝丫，在微風中輕擺著。

        慕云拉著久陌上二樓，他坐在小陽臺邊給久陌梳頭，久陌雙手肘撐在欄桿上，目光時而放遠，時而飄渺，時而沉思，時而凝視，仿佛在看聆風閣的淺風清光，花紅柳綠；仿佛在看目之所及的遠山近水，飛鳥游魚……

        “阿久，在神啟殿要按規矩行事，不要到處亂闖聽見了嗎？”

        “好，我知道，慕云哥哥，我會聽話的。”

        “阿久，在神啟殿要尊敬師長，不可再氣先生。若做錯了什么事，便聽先生教誨，不可無禮頂撞。”

        “嗯嗯，我不會惹事的，你放心。”

        慕云心里怎么有種送她出嫁的心酸啊。

        “那慕云哥哥會常來看阿久嗎？”

        “得空便來。”

        “慕云哥哥，良將山不遠，你要常來看阿久。”

        “好。阿久，若先生們安排去歷練境，一定要小心知道嗎，照顧好自己，受傷疼也不許哭，害怕也不許哭，再苦再累都不許哭。慕云哥哥不會時時在阿久身邊了，你就算哭也沒用，我不會來的，記住了嗎？”

        “我現在不是當初你扔下不管的小阿久了，你用不著這么囑咐我，弄得我像個三歲小孩子一樣。”久陌轉過頭沖著慕云笑笑，然后又轉回去，繼續看向遠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又無比期待五年之后的阿久會是什么樣子。

        聆風閣里，慕云，默老，豐永遇，南歌，久陌，坐在一起吃飯，也是給久陌踐行，雖然良將山在上古城，但是修習期間也不得隨意外出，慕云送久陌過去，就等于讓她閉關幾年。

        晚上久陌在聆風閣這邊歇，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想到明天就要去良將山了，很久見不到慕云，見不到默老，見不到永遇，南歌，東樰……她就舍不得。

        她起身下樓，抱著枕頭立在慕云房間門口：“慕云哥哥～”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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