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血
兩個婢女俱是一愣,渙王幾乎從不曾主動搭理過她們,忙忐忑不安地垂首趨步上前。
“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婢女行至近前,恭敬行禮,眼光無意一掃,咦,怎么渙王身后好似有個人影?側身探頭看過去,不由大吃一驚,伸手便要去拽同伴,不料還沒來及做完驚慌的表情,一個龐然大物陡地壓過來,渙王迅猛曲踴跳起,一掌打在她頸間。
另一個婢女登時嚇得花容失色,顫聲高呼一聲,抬腿便往出口處跑,她的反應很快,跑得也很快,但渙王出手比她更疾,當即揚腳一踢,左腳邊的鐵鏈便如長蛇激躥,直直飛向她背心,鏗鏘鏘幾聲響罷,那婢女頭臉朝下,“撲咚”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真疼。未沫甚至有點不忍心瞧地上那兩人,握著指頭站起身,顫巍巍去撿錘子,準備再去砸鎖鏈。
渙王贊了她動作既快又準且勁,又安慰她不必擔心,自行從工具堆里撿出一個完好的寬緣硬鏟,后退幾步,左手用力將腳上鎖鏈拽直,右手運勁高舉,一鏟落下,同時用力一掙,最后一根鎖鏈應聲而斷。
“開了!”
未沫聲音發顫,激動難耐,這顫聲一半是因為手指疼,一半卻是真真切切的高興。
渙王亦難掩喜色,他正襟肅立,朝著未沫長長施了一揖:“渙晏安,多謝足下相救!”
看著地上斷得七零八落的工具,未沫扎扎實實舒了一口氣,總算不負所托,雖沒找到渙王的劍,終究也是除去了束縛。
切實說來是一半的束縛,束在手腳處的鐵鏈依舊還在,渙王往鏈縫之間塞了些碎布片以除聲響,又用布條將鏈子系起來固定住,看上去他的手腳腕就像是戴了四個鐵鏈圈,雖然有礙觀瞻,但終是自由了。
“你的手指怎么樣?”
未沫的指頭已經腫成了兩倍粗,深紫色瘀血透出指甲往外滲,渙王迅速取了藥粉灑在她翻綻的皮肉上,熟練涂開抹勻,用干凈布帛纏裹上。
正想感嘆他包扎工夫一流,渙王已收藥入懷,徑直撿了那根樹枝長戟,快步朝出口走去,未沫來不及說話,趕緊一躍而起跟上去。
東方已泛起一抹魚肚白,霧色迷離,天空低而深沉,依舊不很大亮。
渙王站在大殿中,抬頭望向遠處,未沫正從那四方洞口的石梯上爬出來,仰頭看去,渙王高大英挺的背影被晨熹勾勒出淡淡光暈,未沫胸口忽然有些異樣的滯澀感,半是替他心酸,半是為他高興。
未沫起身,一抬頭又看見那凸眼大口,面目猙獰的燭臺雕像,再次被嚇得往后一跳。
“此處的雕像真是,頗為逼真。”未沫苦笑道。
“那是旋鯢,自他于漫滄山一役戰敗,民眾便將其塑成可怖的雕像燭臺,刻上罪行,警戒后人,民間相傳他的惡靈之氣熾盛,用它點燈,燭火能長燃不滅。”
未沫好奇問道:“誰是旋鯢?”
渙王神色冷淡,沒有回話,似不愿多搭理她,只徑直邁步向殿外走去,未沫趕緊小跑跟上。
渙王對整個王宮非常熟悉,他不必抬頭參照各處的宮殿,只揀那無人小徑,幽僻墻角樹叢,或繞亭園,或穿花圃,一路如至無人之境,竟沒碰見什么甲士。
未沫本想贊他幾句,諸如記性好,對禁衛的排布了如指掌之類,可見他始終沉著臉一副凌不可近的樣子,便將熱絡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不知為什么,好容易出了地底,逃出生天,但渙王并不似未沫想象中那般興奮,反而更加沉郁冷漠,言辭罕淡。未沫只以為他是緊張,畢竟逃出地底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如何出宮才是關鍵,更當謹慎小心。
正快步小跑地跟著,渙王猝不及防一個剎車停下腳步,凝神看向不遠處峻峙林立的宮殿群,未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時還以為是著了火,再一看,卻發現并沒有煙。
不知哪處建筑竟閃著絢爛陸離的光澤,映得整個天際通亮,猛得閃了好幾閃,良久,才慢慢淡下去。
“離舍的方向。”渙王眉心微蹙,像是自語,又像在同未沫說話。
未沫不解道:“是巫覡子夭嗎?”
渙王似想起什么,不敢再停,趕緊起行:“他若是在作卜,只怕立即就能發現我不見了。”
未沫道:“也許他不在離舍,而是在逼迫季玟達手寫詔令,給曲陰和上雀……”渙王忽然回頭看向她,雖然語氣淡淡的,但眼神卻很是重視:“之前怎么不曾聽你說到詔令之事?”
未沫歉疚道:“一心只想著開鎖鏈,忘記了。”
渙王道:“煩勞足下再講一遍,盡量好好回想,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雖然云里霧里什么也不懂,未沫還是努力回憶,把出去所聞所見哪怕一個圖案一個符號都不落,再次說給他聽。渙王聽得仔細,神色不時微凝,像在思索什么,但他的表情依舊消散地很快,難以捕捉。
這番問話之后,渙王便沒再出聲,一路上多半沉默無言,吊詭的是只要他不開口便有一種無形壓力在四周彌漫,未沫竟也不敢作聲。
轉過一處苑墻,遠遠看見一座巍峨闕門昂然而立,階陛臺基與左右兩闕相連,高大若山云,不用提醒,未沫也知道那便是宮門。正激動著,瞇眼一掃,看見宮門口站著好幾個威武帶刀軍士,城上雉堞望臺也有守衛,頓時心涼了半截。
“闖嗎?”未沫不由攥緊了拳頭,臉上閃著幾分豪縱。
可能覺得她勇氣可嘉,渙王略帶好笑看她一眼,不往前走,而是朝著右手邊轉向,道:“闖也得找對路。”
“從前時常與季……”渙王似是慣性地想說季玟達,頓了頓,冷著臉改口,“天不亮去城外打獵,宮墻總有被雜草擋住年久失修的破洞,或是干脆硬生生在平整的墻上鑿出幾個踏腳磚來,偷偷摸摸翻出去。”
“竟不會被發現嗎?”未沫忍俊不禁,看來渙王年幼時沒少淘氣。
渙王輕描淡寫:“連帶著左騰,一起被先君訓斥一頓,安分數日,繼續再戰。”
未沫不由哈哈一笑,看來大家小時候都是一樣。
正一前一后往宮墻邊走去,渙王忽然伸手低低按住未沫腦袋,屏息寧氣,將身子伏進草叢。未沫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幾乎與此同時,她聽見身后厲聲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瘦葛,是你在那里嗎?”
未沫心跳得砰砰響,一動也不敢動,渙王暗暗將手中樹枝長戟握緊,眼角余光警惕地盯著后方。
只聽得碎石塊噼噼啦啦幾聲響,那人步子忽然變得安靜,聲音卻提高了兩調:“瘦葛,若是你便出句聲!”
簡直像是老天在開玩笑一般,原本霧靄深沉的天空驟然晃亮起來,太陽從地平線露出一角,霽青的天色透著澄凈熹光。
身后那人卻看得真切,頓時大驚,猛地跳起,提著長槍奔過來便刺,同時嘴里大叫:“有刺客!抓蟊賊!”
未沫清清楚楚感覺到背后一陣冷風刮過,她心里非常想逃,但身體一時竟動彈不得。正驚慌,忽聽見身后打斗聲頓起,原來那冷風竟是渙王帶出來的。身后士兵剛一變動靜,渙王便躍身而起,將手中樹枝長戟往后一旋,直朝那士兵刺去。
未沫用力強撐起身子,手腳并用地往前移,只怕自己礙了渙王的事。
那樹枝長戟在渙王手里像生了風,只聽得嗖嗖數響,幾束黑影倏地閃過,卻看不清他的身形和招式,那士兵被打得不住后退,口中止不住地叫罵:“大膽刺客,你是什么人!”
難道這些王宮護衛都不認得渙王嗎?未沫一邊緊張觀戰一邊想,但轉瞬就明白了,只怕現在的王宮禁衛早被巫覡子夭換了一批,統統換成了他自己的心腹將士。
那士兵眼瞅著不能靠近渙王,一邊周旋,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往嘴里放去。渙王見狀一驚,縱身飛戟朝那東西打去,但樹枝終是樹枝,即便幾乎如拳頭那般粗,卻還是被那士兵的利刃一斬兩截。
那士兵搶著將東西放進嘴里,一聲尖利哨聲兀地響起,但剛鳴了一半,一個影子閃電一樣掠過,哨聲登時嘎然而止。
再看過去,那被斬成兩半的樹枝長戟,尖頭那端正正刺進士兵的喉嚨。士兵痛苦地瞪大了眼,喉間發出一串沉悶的咕嘟聲,直挺挺向后倒地。
仿佛那樹枝尖戟是刺向了自己一般,未沫驚恐地捂著脖子。一個人就這么忽然……死了。未沫渾身打顫,掙扎著朝那人看了一眼,這才看清他嘴里銜著一枚骨笛,短小精細,一看就是特制的。
“快走!”不等未沫緩過神,渙王撿了那死者的武器,低喝一聲,抬腳便欲離開。
然而剛走幾步,便當頭看見一人,那人正打著呵欠,低頭收拾身上的鎧甲,邊走邊漫不經心抱怨著:“不過是更個衣,又沒打盹,你這般瞎亂吹警哨,也不怕……”
話未盡,抬眼看見一支長槍對準自己,那甲士登時大驚,猛得向后撤步,急操戈在手。也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手臂被渙王手中槍迅猛一點,身子一軟,那鐵戈竟然直接脫手,哐當當落地。
甲士慌忙弓身去撿,還沒碰著,又見渙王長槍刺來,趕緊就地便滾,直滾到未沫腳邊。未沫急慌慌后退,那士卒順勢起身,撲過去便欲抓未沫。
一聲悶呼驟響,未沫還以為是自己沒忍住叫出了聲,再定睛一看,那士卒竟從背后被一槍刺穿,他張口欲喊,但聲音只出了一半,便哆嗦地翻著白眼,直直朝向未沫倒了下去。
這回是未沫的聲音了。
她嗷一嗓子驚呼出來,瘋一般地連滾帶爬向后退去。她生平最討厭那種咋咋呼呼,見個蟲子老鼠就嚎喪的人,她真的努力忍著沒想喊,可等她反應過來時卻已然驚惶地,顫栗地,不由自主呼出了聲。
那士卒多半是死得不甘,趴在地上的身子仍在抽搐,鮮血從傷口不停往外冒。未沫一眼也不敢多看,緊攥了拳頭,顫顫巍巍跌跌撞撞急慌慌跑到渙王身旁。
“不要出聲。”渙王忽然蹲下,未沫也趕緊蹲下。
遠處出現幾條人影,他們各個手持武器,一路小跑,從兩個不同方向聚攏而來,甚為警惕。
“可曾聽見骨笛警哨響?”其中一人聲音傳來。
難怪渙王極力避免那第一個死者吹哨,原來這是他們互相報警的哨音,估計那沒能掐斷的半聲哨響還是驚動了附近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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