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路
霎時之間,天地傾斜,世界奇妙地顛倒了過來。草地在頭頂晃蕩,樹木一棵一棵從臉前倏地閃過,越來越快,最后只剩一團團模糊的影子,還有四條馬腿忽遠忽近,幾乎要踢爆未沫腦袋,而胸腔也似壓了一大塊巨石,在胸口處滾來碾去。
未沫眼前擠滿了星星,張口卻說不出話,她本能地伸手胡亂撲騰,用力擊向渙王的腰部,然后狠狠往上面擰了好幾把。
渙王終于勒馬停住。未沫跌跌撞撞連滾帶爬下得馬來,正要開口,哇一口猛地吐了出來。
似乎這才意識到被橫在馬上狂奔究竟有多不舒服,看著未沫差到極點的虛弱臉色,渙王有些抱歉,默默掏出絹帕朝她遞過去。
未沫沒接那帕子,卯足了勁狠狠一巴掌打在他手上,氣若游絲但憤怒滿滿:“不會騎馬是什么滔天大罪嗎?你究竟還有沒有人性!”
“實在一時情急。”渙王撿起帕子,“你也掐了我好幾下,我便不同你計較了。”
“是我不同你計較!”未沫瞪大了眼,忿忿不平吼著,沒好氣地搶過帕子,扭臉朝那雜色馬走去,“不就是騎馬嗎?誰還不會騎馬了!待我學會了,我也要將你橫過來!”
大概是寧肯被摔死也不愿嘔吐致死,憤怒使人格外有爆發力,未沫踩著繩鐙一躍坐上馬背,兩腳用力朝馬腹上一踢,猛得拉起韁繩,那馬立時昂頭一吼,奔了出去。
“呦吼,瞧見了嗎荀晏安?騎馬又有何難!”
然而高興不過兩秒,未沫便被顛得左搖右晃,重心偏斜,眼瞅就要被顛下馬去,急慌慌低頭去找兩邊放腳的繩圈。
“不要管那繩鐙了,不加速不必敲擊馬身!”渙王跳上驥驪,飛奔追上,“重心往下沉,肩膀放松,身體不要前傾,抓住馬鬃再去收韁繩!莫要慌張,我就在你身后!”
冷靜沉穩的聲音一字一句灌進耳中,未沫放松下來,抓緊韁繩,有節奏地顛晃,竟漸漸找到了訣竅,得意回頭一笑:“也沒有很難嘛!”
“當心!”
渙王的提醒剛說出口,那馬就猛得轉向,前面霍然出現幾棵大樹。未沫不會控制方向,只一味猛拽韁繩,嘴里還怯怯念叨著“停下,快停下,再不停我要揍你了”。
只是她聲音緊張兮兮,軟軟綿綿,毫無說服力。那馬兒反被她拽出了脾氣,桀驁地哼了幾聲,前蹄往上一揚,屁股朝后一撅。眼前視野突然開合極大,未沫不受控制地猛朝上一蕩,然后腦袋懸空,迅速往地上墜去。
但終是沒跌下去,渙王及時飛身撲了過來,伸手撈住未沫,腳尖在馬背上一點,凌空一轉,穩穩落于地面。
未沫又一次覺得天旋地轉,將吐未吐之間死死攥住渙王的手臂,顫顫巍巍開口:“多謝。”
渙王觸電般收回手,錯開身:“馬向來聰明通人意,它能感知到你的心思,尤其是你的恐懼。下次再要喝止,就堅定些,嚴厲些。”頓了頓,渙王又補了一句,“就如同你朝我吼時那般。”
聽見后面這句話,未沫忍不住笑起來,渙王卻匆匆移開視線,沖驥驪吹了聲哨,驥驪便領著那雜色馬顛顛跑了過來。
渙王遞過韁繩,道:“驥驪靈敏穩重,讓給你騎。”
“是嗎?可它看著比這匹還要兇。”未沫瞅了眼那匹毛色黑亮,駿壯好看的馬,怯聲道。
“只要你不害怕,它就不兇。”渙王瞧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不安,“心里也絕不可膽怯。其余便看它肯不肯接納你了。”
渙王又道:“有我在,不必害怕。”
說千道萬都不如這句話有用,未沫緊抓韁繩,高聲且堅定地喊了聲“駕”,驥驪騰起蹄子,飛彈般奔出。再沒被甩下來,未沫不住回頭朝渙王興奮喊話,瞧著她擺動手臂,笑得肆意,渙王忍不住揚起嘴角,但只片刻,便迅速將笑意收起。
未沫問道:“荀晏安,我們要去哪里?”
卻又如老僧入定一樣,渙王不答話,只策馬揚鞭,騰起一地塵煙,未沫趕緊縱馬跟上,生怕被落下。
一路行去,既有開闊平地,也有荒原大川,見城邑不入,遇人煙處也不歇,只天黑透了才隨處找個平坦地,燒一燎篝火,用水就著干糧便是一餐。扒拉幾堆干葉,墊巴墊巴就是一張床,但睡不上幾個小時,不及平明又繼續匆忙上路。若不是馬兒必須得休息,未沫覺著渙王甚至可能日夜都不休。
除了必要的對話,渙王始終冷臉相對,未沫覺得對他而言,他的驥驪馬也許比她更像個人,一人一馬還能不時相互對上話,一個說“馬兒辛苦”,一個哼哼噴氣惹人憐地搖搖尾巴。
地勢愈走愈崎嶇,抬眼可見峭拔高峻的山嶺成行,二人下馬就溪取水來喝,渙王抬頭看著遠處連綿的山群,不時低聲自語:“會在哪呢?”
未沫將兩匹馬牽到一旁吃草,從包袱里取了竹筒和水袋走到溪水上游,裝滿水袋,竹筒舀了溪水,用茅草簡單過濾。一路來所遇著的石溪河流皆是清澈透明,有些甚至干凈得連條魚都沒有,不愧是兩千年前的山水,景色純然天成。
取了水遞給渙王,渙王面無表情接了竹筒,一轉手,便毫不留情將水倒了,走到溪邊自己重新舀。
頭一回被如此對待時,未沫驚詫又惱怒,白眼都快要翻出來了,但一路行了近三日,她已然習慣了。
荀晏安不止不怎么同她說話,甚至她遞去的東西他都不太喜歡接受,似乎是生怕與她太過接近,更不愿承受她的任何好意。未沫簡直懷疑他小時候被人投過毒,所以才如此防備別人。
“你在找什么?”再次無意聽見他自語,未沫疑惑道,渙王一如繼往,沒回話,未沫臉皮已經練出了厚度,毫不在意,契而不舍繼續追問,“那我們去哪?不眠不休跑了幾天了,你能否告訴我是要去哪?”
“巳沖。”渙王出乎意料竟回答了。
“哪?”
“渙國南方一座大都。”
“去那里做什么?”
渙王冷冷掃她一眼:“答了你又不知,不知還總喜歡問,你究竟哪來那么多問題?”
未沫不滿地嘟嚷:“就是不明白才問,若是知道還需要問你嗎?”
“竟墨到巳沖足有八百余里,便是縮短休息時長,夜半起程,至少也得五六天,如今行了三日連一半路程還不到,你有閑情打探這些不明就里的消息,倒不如抓緊時間上馬趕路。若是耽誤了行程,我便將你一劍殺了,反正附近盡是些荒山野嶺。”渙王躍身上馬,居高臨下橫她一眼。
未沫滿臉不服氣,但目光落在他腰間佩劍上,想象著那種埋骨荒山的畫面頓時不寒而栗,趕緊閉上嘴,隨他上路。
短短數日,未沫的騎術硬生生被逼出了令人叫絕的水準,她覺著她沒準都能去參加奧運會的馬術項目為國爭光了。
太陽即將西沉,遠遠看見路邊搭著幾方茅草棚,棚下設著簡陋桌凳,一竿長布酒招迎風飄展,一年輕男子正忙碌著招呼客人。
未沫老遠便看見他們桌上擺著好幾盤食物,雖然看不清是什么,但未沫敢肯定,哪怕只是碗加了鹽巴的熱湯也總比已經吃了好幾日的干糧要好。
一路雖也曾毫不留情同渙王斗毫無回應的嘴,但未沫不敢也不愿意耽誤他趕路,只默默咽了咽口水,硬生生將視線從食檔拉回來,埋頭無聲繼續前行。
渙王忽然勒馬回身,調頭朝那小食寮行去,收韁下馬,輕描淡寫道:“且在這里吃晚飯罷。”
未沫登時喜出望外,一躍跳下馬,年輕店家手眼伶俐,一見客人便熱情相迎,看見未沫的穿著不由一愣,轉眼又瞧見渙王,趕緊抽出手巾,掃干凈桌凳,引二人就座。
許是留意到渙王朝那簡陋的竹墊草席和食案看了兩眼,店家忙不迭地用手巾多擦了兩遍,然后笑瞇瞇地問道:“二位君子想來點什么?”見渙王不語地望向未沫,店家機靈地又補了一句,“女君子想吃些什么?”
桌上沒有菜單,只在前邊柱子上立著一爿刻著字的木板,未沫當然一個字也不認得,只瞅了瞅旁邊客人桌,隨手一指:“就那盤看起來花花綠綠的罷。”
“不拘什么菜,干凈好吃,做得快的,隨便來些即可。去罷。”渙王道,然后習慣性地擺擺手讓那人退下。
未沫在旁瞅著他那掩不住的君主氣勢十足,不由一笑。
“笑什么?”渙王倒水涮洗碗筷,斜斜瞥她一眼。
“沒有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個故事。話說有位女君子去一戶人家借宿,那戶人家一直以來特別想要娶上一位真正的貴公子,便想考驗這位借宿者,究竟是不是貨真價實的公子。當晚,他們給她睡了一張墊了七八張墊子的床鋪,還在墊子最底下放了一粒黃豆,次日晨起時問她,昨夜你睡得怎么樣呀?”
店家手腳麻利,很快便送了兩碟菜來,未沫隨手拿起燙洗過的筷子,卻被渙王瞪了一眼:“自己燙來用。”
未沫撇撇嘴,放下筷子,給自己新洗了一雙,嘟嚷道:“器量狹小。到底也是好幾天的同伴了,我還知道給你送水,你卻連碗筷都不能幫忙洗一洗。”
“你我可不是同伴,可千萬別忘了,如今不過是好心留你一命而已。”
此話一出,未沫頓如被兜頭潑了盆冰水,一下子清醒過來,便再不言語,只拿著筷子用力去夾菜,咬牙切齒大口咀嚼。兩盤菜看著賣相奇奇怪怪,可吃起來竟意外鮮爽,未沫頓時被眼前美味撫平怒氣,邊吃邊將兩邊不聽話的頭發不停往耳后撥。
“二位客君子,口味可還行嗎?”店家又送上兩碗食物,瞇眼笑問。
未沫笑道:“好吃。不過這兩盤是什么菜?”
未沫只是好奇隨口一問,店家可算逮著了商機,忙不迭介紹這盤是拌老鸛草葉,那盤是野菜雜羹,有車前草、葵草還有年頭春上的干薺菜,除了薺菜未沫一個也沒聽過,只能驚嘆點頭,店家估計是覺著她有興趣,又開始介紹他家秘制醬汁。
店家噼里啪啦一頓推銷:“醬汁小店里也有賣,瓶裝盒裝木桶裝,分量可自選,價廉味好,童叟無欺……”
渙王忽然出聲咳了一嗓子,冷淡淡瞅了那人一眼。許是被一旁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周身自帶氣焰的渙王嚇到,那店家打了個哆嗦,瞬間閉上嘴,放下手中兩碗食物。
“稻米燴杏干,二位慢用。”
“你等等。”渙王忽然喚住他。
(https://www.dzxsw.cc/book/13580263/3223585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