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公元二三○年,太和四年夏。
在一個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晚,安靜的舞陽侯府,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司馬懿聽聞小廝傳報,說是門外求救者乃侯府故人,故親自披上蓑衣出門迎客。
遠遠望去,門外正跪著一女一男,一婦一幼。
暴雨已將他們完全淋濕,司馬懿走進一看,方才認出,此人真乃侯府故人,即司馬懿河南舊友鐘繇的小妾,也是曾經舞陽侯府的婢女張菖蒲,而她身邊的小兒,正是鐘繇的幼子鐘會。
司馬懿差下人趕忙將張菖蒲母子接入府中,剛剛安頓好,張菖蒲又拉著鐘會跪在了司馬懿面前,央求司馬懿看在無論是故友還是主仆的情誼上,收留和撫養鐘會。
司馬懿只知鐘繇于前不久去世,鐘家目前由鐘毓世襲當家。素聞鐘毓個性正直,與人為善,如今先父尸骨未寒,難道就開始同室操戈,容不下尚且還只是黃發小兒的幼弟不成?
司馬懿百思不得其解,便讓張菖蒲細細將來。
原來,之前曾在張菖蒲孕期下毒的孫夫人就是鐘毓的親生母親。
東窗事發后,鐘繇將孫夫人趕出了鐘府,而又重新迎娶賈夫人為正妻,賈夫人在鐘繇活著的時候,能夠表面與張菖蒲和諧相處,但暗地里因為孫夫人的事情,一直對張菖蒲心有芥蒂。
如今鐘繇已死,鐘毓當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親生母親孫夫人重新接回了鐘家,孫夫人回來后,一定會對張菖蒲母子打擊報復,鐘會還小,又是庶子,張菖蒲對此十分憂慮和擔心。
前幾日,鐘毓因為上疏進諫,惹怒了圣上,被曹叡打發到外地擔任太守。屆時倘若離開洛陽,遠離侯府,張菖蒲這心里想想就更加沒底,于是心生一計,想著反正家中的女眷們早就已經橫豎容不下她,那她就干脆提出要為亡夫守喪三年,遠離這是非之地。
原本張菖蒲是打算將鐘會帶在身邊,但一想到鐘會打小就被身邊人夸贊是“非常人也”,看上去的確也是乖巧聰慧,想必長大后一定能夠成為國之棟梁,若是將他帶去鄉野之地,從小沒有先生輔導讀書,長者教誨做人,致使良材荒廢,淪為平庸,那就太可惜了。
因此張菖蒲在離開洛陽之前,便打算將鐘會送入舞陽侯府,交予大將軍司馬懿親自撫養,將來若能成才,也一定知恩圖報,愿被當作牛馬驅使。
女眷內斗乃鐘繇的家事,司馬懿對此并無多大興趣,但聽到鐘毓居然在鐘繇死后不久,就被排擠出了洛陽,得此消息,司馬懿不禁心中一涼,并且多多少少嗅到了兔死狗烹,唇亡齒寒的味道。
鐘家、荀家、韓家、陳家原為“潁川四長”,連同曾經身為潁川太守的司馬家一起,為曹魏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
曹叡繼位后,“潁川四長”活躍的就只剩下了鐘家和陳家,如今鐘繇也已逝去,鐘家剩下的兩個兒子,一平庸,一幼小,即被火速清理出政治權力的中心。
看來,曹叡已經在神不知鬼不覺間,默默地開始擠壓士族的生活和發展空間,下一個輪到的,也未必不會是他司馬家。
想到這里,司馬懿暗暗觀察鐘會。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鐘會這小孩兒,雖然還不滿六歲,但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并且外柔內剛。
多一個朋友,就會少一個敵人,說不定真如張菖蒲所說,這鐘會長大后,會成為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收下鐘會后不久,邊境處再次傳來諸葛亮出兵北伐的消息,這次伐魏來勢洶洶,蜀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武都、陰平二郡,關中震響,遠懾長安。大司馬曹真聞訊后多次上表,請求伐蜀,曹叡在思索再三后,采納了曹真的建議,并派曹真和司馬懿共同率兵討伐。
出征前,司馬懿邀請已經成為大魏著名相師的朱建平來府上做客,并設宴款待了一番。
酒過三巡,兩人便聊起了此番伐蜀之事,仙風道骨的朱建平捋著胡須,意味深長地說道,“昨日我夜觀天象,發現將星隕落,周圍的輔星卻愈加明亮,曹真大司馬此次征伐恐怕會兇多吉少啊……”
前幾日,皇帝曹叡同曹真、司馬懿以及群臣共同商議伐蜀事宜,原定的路線是由曹真率領主力從長安進入子午谷,并令左將軍張郃出斜谷,而司馬懿則從荊州水陸并進,最終三路人馬會師漢中。
不料,這一謀劃,當即就遭到了以王肅為首的大臣們的反對。
王肅道,漢中一帶地形崎嶇、地勢險要,那里多為山路,要靠棧道蜿蜒連通。然而,等到大軍抵達漢中時,已是秋季,這是當地的雨季,屆時秋雨連綿,棧道斷絕,會大大影響到魏軍的人馬與軍糧的行進與輸送。
然而,曹真的臉上寫滿了征戰的欲望,他已經聽不得大臣們的進諫,更何況蜀軍在諸葛亮的率領下,一次次將戰火北推,眼看著火苗馬上就要燒到長安,選擇秋季發兵或許本身就是諸葛亮的算計與陰謀,但即便如此,火燒眉毛之際,也只能鋌而走險。
誰都知道,這將是一場惡戰。
“皇帝也是左右為難,他一邊擢升了進諫的王肅為秘書監,一邊幾日不眠不休地同我們修正和完善進攻思路與防御手段,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唯有竭忠盡孝,肝膽相報!”
“聽聞王大人在上任秘書監后,還有一段小插曲?”朱建平見司馬懿倒是臉上波瀾不驚,絲毫沒有被他之前的話語所影響,想必是胸有謀劃,卻不想與外人道也,因此便主動換了一個話題。
王肅出任秘書監一職后,立刻上表皇帝,稱秘書監一職相比于尚書、御史、謁者三臺更為親近君主,中書郎地位在尚書丞、尚書郎上,秘書郎就應該在尚書郎下,否則應該在侍御史之下;秘書郎俸祿都是四百石,升職應該等同于尚書郎,外出應該任郡太守,這是陛下尊崇儒術的表現。
秘書一職由武帝曹操時設立,之前由少府統管,從此以后,曹叡命其獨立于少府之外,如此一來,將大大提高秘書監的地位和作用。
聽完司馬懿的解釋后,朱建平做恍然大悟狀,“這王大人背后一定是有高人相助啊!”
談論起這個話題,司馬懿也收起了嚴肅,湊上前去,笑著說道,“這個高人,朱相師也是認識的!”
“哦?是嗎?讓我猜猜看”,朱建平沉思片刻后,便同司馬懿會心一笑,然后兩人共同說出了這位“高人”的名字,那就是“王元姬!”
“說起元姬啊,我記得在她小的時候,我曾給她看過相,可了不得了,王元姬乃是難得的日角偃月之相,命中注定的皇后啊……”
朱建平正慢悠悠地回憶往事,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司馬懿詢問下人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下人回復道,是二少爺和小少爺又打起來了。
鐘會在司馬家住下后,司馬懿便收其為義子,因此家里的下人都稱呼其為“小少爺”。
然而,這鐘會在別人面前都是個無比聽話懂事的乖小孩,但不知為何,就單單總是和司馬昭過不去。這兩個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司馬昭就更過分了,明明已經是個大人,卻總是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也是幼稚到了奇葩。
司馬懿讓下人把司馬昭和鐘會都叫了進來,雖說家丑不可外揚,但當著外人的面,讓他們羞羞臉,出出汗,說不定以后能記住這個教訓,從此兄友弟恭、互敬互愛。
管家把司馬昭和鐘會二人帶了進來,鐘會見到司馬懿,立即乖巧地跪了下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寫滿了委屈和倔強。
司馬昭則頭頸抬得老高,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衣服上能清晰地看到剛剛扭打時留下的褶皺和灰塵。
“你們誰來解釋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馬懿問話,鐘會只低頭不語,司馬昭則不屑一顧地瞟了鐘會一眼,理直氣壯地答道,“今日我與玄伯(陳泰,字玄伯)、休淵(陳騫,字休淵)一起出游,士季(鐘會,字士季)非要跟著我們一起,還要與我們共乘一輛馬車,我們做哥哥的都讓著他,滿足他。可是回來的時候,士季因為貪玩,我們遍尋不到,于是就先走一步,沒想到,后來士季居然追了上來,于是我們就責怪他說:‘明明大家約定好了時間一起走,你為何遲遲不出現,讓所有人都在等你找你?’士季非但不領情,反而還連帶著我們的父輩都被他給陰陽怪氣了一通!”
“怎么個陰陽怪氣的呢?”司馬懿問道。
“他,士季說:‘矯然懿實,何必同群……(陳騫的父親為陳矯,司馬昭的父親為司馬懿,陳泰的父親為陳群。此句話的意思為皎然有才的人,為何要與他人同群。)’”
鐘會既不解釋,更不惱怒,他順從地跪趴在地上,低聲說道,“會知錯,請義父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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