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縹緲殿。

    王勝玄一襲簡樸干練的寬松長袍，眉宇已現老態，臉上皺紋斑駁，雙手背在身后，再無年輕之時的萬般氣盛。

    “許師弟什么時候回來。”王勝玄道。

    “應在歸期。”張乘風回答道。

    王勝玄點了點道：“聽說他去找師尊的轉世了？”

    “是啊。”張乘風眼神閃爍地說道：“你也知道許師弟自幼跟著師尊，感情篤深，何況如今多事之秋，便去看了師尊一眼。”

    王勝玄眉頭一皺，不滿道：“你怎么不攔著他？”

    “既已轉世，不得滋擾的道理，他是不知道嗎？”

    “若是隨意變動轉世之人的命數，則禍將至，更何況，視蜀山為敵者，并不在少數。”王勝玄的聲音漸冷，“要是為人所知，你知道這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嗎？”

    說到這里，王勝玄輕嘆了一聲。

    “蜀山是正道門魁，亦是道門之尊，正因為如此，我們蜀山才要謹言慎行，以免墮了師尊的聲名。”

    “我們已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七個人了。”王勝玄的思緒萬千，自他從師尊的手上接任蜀山二代掌門以后，他就不能只因一時的爽快而考慮問題，更要顧全大局，以此護得蜀山眾弟子的周全。

    張乘風聞言，也只是留下苦笑。

    “妖物蘇醒之事，你查清楚了嗎？”王勝玄目光再次移到張乘風的身上問道。

    張乘風立刻正色道：“自師尊坐化以后，就有各地妖魔蘇醒的跡象。”

    “而這些妖魔，據我門下弟子所知，大多都來歷不小。”

    “按照各地道門對妖魔的古籍所記載的內容來看，怕都是萬年之前的古妖，只是不知道是因何而消失，又不知道因何而出現。”

    “但王師兄，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情況。”張乘風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你覺得你剛剛練氣的時候，這天地之間的靈氣有如此景象嗎？”

    王勝玄搖了搖頭，“我以武入道，是體修，靈氣之道的修行，要晚于你們一步。”

    “不過，依伱之說，確實是有不小的變化。”

    張乘風壓低聲音道：“我起初也沒有發現這樣的變化，因為這些靈氣的變化，是一天一天慢慢改善的。”

    “它并不是一蹴而成。”

    王勝玄突然想到了什么，“妖魔蘇醒的現象，是師尊死后發生的，那這個靈氣的變化是不是也與之有關？”

    “我不清楚。”張乘風苦悶道：“因為靈氣逐漸發生的變化太過于緩慢，不能完全肯定是在師尊坐化之后發生的。”

    “可這兩件事情，如果是同時發生的話.”張乘風又道，“我感覺是息息相關的。”

    王勝玄在殿中踱步，嘆了一口氣道：“你為何不早點將此事道明，妖魔蘇醒，這可不是兒戲。”

    張乘風面無表情道：“我就算是提了，又有什么阻止的辦法嗎？”

    “這天地靈氣的變化，是你我一句話，就會停下的嗎？這妖魔也會隨你我一句話而煙消云散？”

    “何況，到了現在，我才意識到了這慢慢充盈的靈氣可能與妖魔蘇醒有關。”張乘風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所以.你就沒有阻止許師弟去找師尊的轉世？”王勝玄突然想明白了張乘風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

    “但師尊坐化，就讓天地靈氣就此增長的這件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張乘風還是不敢確信此事，“特別是我們這些修士說到底也是這些靈氣涌動下的受益者。”

    “像我們以往所用的法術，如今來用，是當年數倍之威能，我們手里的功法效果，更因靈氣而變得威勢驚人。”

    “師兄多年塵封的回天體源第七重，我看前些日子又有了松動，如果沒有這些靈氣的話，怕是難以突破。”

    王勝玄擺了擺手，“修為從來都不重要，我蜀山之本，是修身、治世、平天下。”

    “而今要解決的是這些蘇醒而來的妖魔。”

    張乘風冷聲打斷道：“所以修為才重要，如果修為不夠強，如何能平天下？”

    “我蜀山的威風，從來都是打出來的。”

    “只要我們借助這靈氣，修為更勝于這些妖魔，直接將它們除掉，不也是一條可行之法嗎？”

    “師兄，你莫要因為當了掌門而瞻前顧后，事事都考慮用修為以外的辦法去處置。”

    “此番天地靈氣的變化，于我們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機遇呢？”

    王勝玄沉默片刻，“容我再想想吧。”

    他更深層次顧慮的地方是擔心蘇醒過來的不光是萬年前的古妖，王勝玄就怕蘇醒過來的是一些更久遠時代的怪物，這種未知，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但張乘風有一句話說對了。

    只要修為足夠強，這靈氣的變化，對蜀山而言，可能還是某種機緣。

    太一石內。

    柳默染靜靜地看著珠子外的世界，那是兩個比著到底誰的胸更大的無聊女人。

    而自己‘下流’師兄的這一次轉世，似乎是樂在其中。

    現在的她，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不過柳默染還記得自己最后以身化作器靈和萬年前師兄的轉世所布下的陣法合體，最終形成那名為【四千局后】的陣眼。

    換而言之，她是最接近那一萬年前真相的人。

    真正近距離感受到了天地大劫的恐怖，也是真正意識到了區區個體在天地大劫面前有多么的渺小。

    同時，更讓柳默染至今驚訝的，還是這個名為【四千局后】的陣法。

    它以一種神奇的方式，臨時頂替了天道的秩序作用，而本該作為天地一環的神明，則融入【四千局后】，成為了真正的秩序，以頂替本來崩塌的世界。

    所以說，【四千局后】足以說是任何神通的極致和巔峰。

    因為，不可能有任何的術法能成為天道的一部分，甚至替代天道的作用。

    而偏偏【四千局后】能做到如此地步。

    還在衡量【四千局后】的價值時，柳默染的腦海里忽然響起了數道聲音。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回——】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回——】

    【請開始你的第一次輪回——】

    輪回？

    這是什么？

    柳默染還沒深想，但下意識地選擇了——‘否’，她拒絕了這種莫名的選項。

    隨后，這道聲音猶如魔音繞耳般不斷地震動，柳默染頭痛欲裂，她強忍著痛苦不再吱聲。

    最終，她還是經受不了這種觸及靈魂的沖擊。

    被迫選擇了開始輪回。

    而下一秒，一個畫面在柳默染的腦海里出現。

    【這是你的第一次輪回。】

    【請記住，你所做的一切都將改變過去的歷史。】

    畫面停滯。

    【你醒了。】

    【“師妹，你終于醒了，身體暖些了嗎？”】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你耳邊響起。】

    【你的全身感到疲倦，而你的經脈受到了大規模的損傷，身處虛弱和重傷的狀態。】

    【你的意識模糊，經常會陷入昏沉的狀態，是顧江明師兄的精心照顧，才讓你得以調養的機會。】

    柳默染看著畫面中的一切，眼眸不由自主地默默濕潤起來。

    腦海里的畫面，不是鏡花水月，而是她終其一生都痛徹心扉的過往。

    【1：向師兄埋怨上意門的血仇，請求師兄為上意門復仇。】

    【2：不再任性，決定修養生息，伺機尋找到康復之法后，再圖其他。】

    看到第一個選項，柳默染陷入了久久的追憶，而曾經的她，就沉溺于上意門的覆滅之中，難以自拔。

    在重傷之際，她懇請自己的師兄為上意門的師兄弟們報此血仇。

    而她，更是做了許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說將師兄為她辛辛苦苦熬制的草藥掀翻在地。

    說出了‘上意門之仇一日不報，就一天不愿意養傷。’的蠢話。

    回首這些往事，盡是些傷人惡語。

    柳默染這一次，選擇了第二個選項。

    這個仇，嚴格來說是他們上意門全部弟子的仇。

    她因為當時能力不足又身受重傷就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師兄顧江明的身上。

    可是，柳默染忽略了顧江明雖然是她的師兄，但修為同樣沒有強到那種地步。

    自己當年的話，就像是逼迫自己的師兄去尋死一樣。

    從懵懵懂懂，不諳世事，再到嘗遍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柳默染才意識到了師兄的好。

    師兄死在她的懷里，是一生的遺憾，也成為了柳默染心里最后一道指引她前進的月光。

    自他死后，柳默染不再信什么正道，也不再信什么命數，她只相信自己。

    【“默染，宗門的事情，我知道了。”顧江明看著你，默默地將熬制好的湯藥，一點一點地喂在你的口中。】

    注視著畫面，柳默染這才發現在師兄的眼角其實是有著淡淡的淚光，而她被復仇沖破了心神，并沒有關注到這些，當時的她還以為師兄性情薄涼，故此不思復仇之事。

    【“我知道你怕苦，這湯藥里我加了些糖，這樣，藥就不苦了。”】

    【“其他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宗門.現在只剩下你和我了，我作為師兄，是要多多關照你。”】

    其實還有一個剛入門的記名弟子也逃過了一劫。

    在自己想要執行【天道】計劃時找到的。

    不過此人出現的時機有些巧合，柳默染雖然用，但也防著他。

    回顧著這些往事，柳默染再次動容，太多太多的細節，讓她忍不住想抱著自己的師兄痛哭一場。

    【你的雙眼落下淚水。】

    【淚珠滴落在顧江明喂你的湯藥之上，他伸出袖子，認真地輕擦拭你的淚花，責怪自己的無能，沒辦法替上意門找回公道。】

    【而你忍不住抱在了他的身上。】

    【他見狀，只能輕輕拍打你的后背，撫慰你的不安。】

    柳默染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竟然會在畫面里得到應驗。

    她在師兄面前，一向要強，從來不曾哭過，更沒有這么可憐地抱過師兄。

    所以畫面上的這種事情，柳默染是沒有做過的，而剛才她就這么一想，就出現了這樣的動作。

    這說明自己的意識，是能操控人物的行為？

    而在太一石外。

    顧江明同樣注意到了自己腦海里【覓長生】再度啟動的畫面。

    與之前不同的是。

    這一次【覓長生】的輪回，顧江明罕見地得到了一個來自于【覓長生】的請求。

    【這一世，你是柳默染的師兄。】

    【你的所作所為影響了她的一生。】

    【正是你來自內心的釋放善意，這才改變了她孤噩之體的命數。】

    【為了不影響此時間線后一切的正常發展。】

    【請求你盡量以——《師妹必須活下去》的主線進行輪回。】

    【而孤噩之體命數者，行事大多詭異難容，他們一旦心生厭世之情，性情逐漸變得薄涼，大多都會做出兇兆之舉，引世驚變，此類人的命格極其兇險，反之，一旦讓他們體驗過了真情，亦會百倍相贈，至死不渝。】

    顧江明愣住了。

    這樣一看，【覓長生】是聯機的說法，似乎又很難成立了。

    因為柳默染化身太一石的器靈，失去了轉世，理論上已經是徹底死了。

    所以不存在聯機的可能性。

    而顧江明其實在行事風格上是真有‘反骨’的，你硬要顧江明做一件事情，他鐵定是不想做的。

    要是被人強迫，按著頭去做。

    顧江明就偏不。

    但是【覓長生】這一次是以提意見的方式提到了此事，顧江明就要考慮一下了。

    何況這看起來，在前后的影響上還是很重要的，因為【四千局后】最關鍵的一環，就在自己這個便宜師妹的頭上。

    她的一個念頭，影響到了整局。

    善念則救世，惡念則與世同亡。

    但是說到底，千金難買爺樂意。

    這得看這個師妹是什么人了。

    各種刁難他，顧江明自然也沒這個興趣熱臉貼著人家。

    如果是個神仙師妹，對他特別好的，顧江明當然也樂意回報。

    不過話說回來，咱這個師妹的命數看著就挺可憐的。

    而且【覓長生】這次給他的主線，講道理那就根本就不是什么《師妹必須活下去》的主線。

    給顧江明感覺

    是特么分明是《必須刀師妹》的主線。

    還得是那種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那種，不刀到那種程度，根本沒辦法讓這種命數的人感受到所謂的溫情。

    但是，你真要說啊這種刀人的活兒，反而比什么救世主的走勢要輕松多了。

    說到底，不就是送人頭嗎？

    唯一不同的是顧江明要想辦法送出花樣，送出真誠。

    而想到這已經死去萬年，甚至于魂飛魄散的師妹，顧江明在心里是嘆了一口氣。

    算了，這頓就讓你吃次好的。

    把傲骨天成以外的全部溫柔都留給你了。

    你就安安心心地走吧。

    現在，就讓我看看這個師妹到底可愛不可愛。

    顧江明腦海里的【覓長生】漸漸啟動。

    【此世，是妖魔所統治的時代。】

    【九州之中，以妖為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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