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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十萬火急


此時,江潯的注意力已全然落在了盛帝手中。

殿下的親筆信?

圣上落了淚,可見信是殿下生前所寫無疑了。

太子妃與燁兒來得這般及時,可今日之籌謀他并未——

江潯心神電轉,很快便反應過來了。

是......歲歲。

他到底,讓歲歲憂心費心了。

與此同時,一股熱氣自他心底升騰而起,遍體生溫。

何其有幸,在乎他的人有很多很多。

且他毫不懷疑,太子妃呈上的這封信,許就是殿下當年預料到終有這么一日,故而未雨綢繆,想為他謀求一條生路。

殿下啊......

“阿潯,你說,我今日就稍稍懶怠些,無礙吧?”

“阿潯,我瞧見奚姑娘就心生歡喜,這就叫心上人吧?”

“阿潯,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心上人了。”

“華夏?哈哈,阿潯你又胡謅!你一定是唬我的,對不對?”

“阿潯,我信你,我總是信你的。”

“阿潯,我能不能......能不能將燁兒托付給你?”

“阿潯,如此深恩,我實在......無以為報了。”

.......

殿下,你我之間,莫要言恩。

殿下之推心置腹、肝膽相照,已然叫我這個異世之人,于一片混沌渺然中尋到了落腳之處。

唯怨天薄待于你,又恨這人心似海叵測,叫你我兄弟陰陽兩隔,再不能把酒言歡,促膝長談。

江潯想得入了神,低垂的眉宇間盈動著悲意,忽而感覺到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先生為何在此?”

趙元燁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揚起臉看向江潯,稚意未去的眉眼里,分明已是故人的模樣。

他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御書房內幽靜,到底還是叫殿中人都聽到了。

江潯神色難掩觸動,微微俯身而下,溫聲道:“殿下這幾日可有好生溫習?”

趙元燁聞言小臉一垮,委屈巴巴嘟囔道:“哪有如先生這般,一見面就問功課的。”

盛帝眼中淚意未去,此刻聞聲也望了過去。

模糊的視線里,隱約瞧見一大一小立于明暗交界處,腳下夕照暈開,將二人都攏在了濃濃暖意里。

盛帝緩緩起身,張了張嘴,“稷兒”兩個字于嘴邊輾轉迂回,良久良久,終究化作一聲幽微低嘆,止于唇邊。

他知道的,眼前和燁兒站在一處的,是江潯。

他只是觸景生情,忍不住去想,若稷兒還在,定就是眼前這幅父慈子孝的光景。

于稷兒,他無可否認,到底......到底是他造的孽。

思緒走到這里,盛帝仿若被抽去了筋骨,剎那間脫了力,身形一晃,又重重跌坐了回去。

這些年,他于心底無數次告訴自己,稷兒是帶著對他的滿心怨念與無窮悵恨離去的。

如此畸態的自我慰藉,仿佛能讓他覓得一絲解脫,亦能稍稍減輕幾分負疚。

可偏偏......在稷兒留下的最后一封信里,滿紙滿眼,全是對他這個父皇的誠摯祝禱,殷殷切切,滿懷眷戀。

仿若稷兒那顆霽月般的孺慕之心,在信紙之上依舊鮮活如初。

他自欺欺人的偽裝,在這一刻被撕了個粉碎。

壓抑了數年的負罪、心虛、悔恨便排山倒海洶涌而來,幾乎沖垮了他。

“父皇,信已呈至御前,兒臣告退。”

御書房里,響起了太子妃恭敬的聲音,而后便見她沖趙元燁招了招手。

趙元燁似乎還有些不舍離去,扭頭看看盛帝,又抬頭看看江潯,最后還是恭聲道:

“皇爺爺,孫兒告退。”

“先生,婚嫁之期過后,莫忘了來給燁兒授課。”

他這般小小聲地沖江潯補了一句,這才走向自家母妃。

太子妃帶著趙元燁,果真轉身出了御書房。

來之前,她本欲借著書信,開口為江大人求情。

可觀父皇如今心緒激蕩,數次落淚,她再多嘴,便過猶不及了。

殿外余暉洋洋灑灑,太子妃只覺眼眶中一陣酸澀涌起,滿心的悲意似雜草瘋長,幾欲撐破她的心房。

阿稷,我想,這就是你留下的絕筆信出現的最佳時機了。

希望,我沒叫你失望。

而身后那人,我恨之怨之,瞧見他的眼淚,我只覺嘔心與虛偽。

待到時機成熟,我總要做些什么的。

他該在無盡的悵惘與悔恨中,獨自咀嚼苦果,余生每念及此,皆感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他若沒有這份良心,那由我來手持刀刃,又如何呢?

眼淚被倒逼了回去,太子妃眼底悲意漸去,步履堅定,踏上鋪滿夕照的宮道。

而趙元燁走在太子妃身旁,踏出殿門時,袖子下的手便緊緊攥成了一團。

他懂,他什么都懂。

他只恨自己太過年幼,護不住先生,回應不了殿外諸位良臣的一片赤誠。

皇爺爺永遠也不會明白,先生之于他,究竟有著怎樣的分量。

若今日,父王的信仍不能改變皇爺爺的決定,他不會視若無睹,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哪怕這是先生不愿看到的,他也必須到皇爺爺面前一搏!

快些長大,快快......長大吧。

......

隨著太子妃與皇孫殿下的離去,御書房再次陷入了沉寂。

盛帝手中緊緊捏著獻懷太子留下的遺信,心潮久久難平,眸光亦定定落在了江潯身上。

“生死至交”,這是何其鄭重的字眼。

稷兒這是......要他無論如何都留江潯一命。

可江潯,能留嗎?

盛帝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可方才怒急攻心暈倒后,還未及歇息,而后心緒又幾度劇烈起伏,現下竟覺喉嚨干澀無比。

他抬指敲了敲御案,正要叫福順進來伺候,敞開的殿門口卻出現了三個御醫的身影。

“圣上。”

盛帝心頭驀地一緊,急忙使了氣力,啞聲問道:“老二如何了?”

為首的劉太醫低垂著頭,偷眼向身旁兩位同僚瞥去,三人目光輕輕一碰,便聽劉太醫滿是惶恐地應聲:

“圣上,王爺恐是......心脈受損。”

“什么!?”

盛帝猝然起身,暈眩感驟涌,卻急忙撐案站穩了,咬牙道:“說清楚!”

劉御醫額上隱見冷汗,疾聲開口:“回圣上,王爺氣息微弱且紊亂,脈象虛浮澀滯,顯是心脈受創后氣血逆行,瘀滯不暢所致。”

“如今王爺胸痛難忍,呼吸亦覺艱難,時有暈眩之狀,臣等雖竭力施為,然心脈之傷非旦夕可愈。”

“然王爺吉人天相,福澤深厚,只要精心調養,假以時日定可康健如初,再顯英武之姿。”

盛帝怔住了,一下子沒了動靜。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盛怒之下隨意的一腳,竟會致使趙懷朗傷重至此。

長子逝,次子傷,三子禁足。

三個兒子,他竟......一個也沒留住?

盛帝忽感一股蝕骨的無力感從腳底直竄心頭,眼底生出了幾分空洞和迷茫來。

這一刻,他不由地想起了當年,自己在步步驚心、險象環生的奪嫡之爭中精心算計,險中求勝,才終于將那夢寐以求的皇位攬入懷中。

彼時的他俯瞰江山,豪情萬丈,為何此刻,心中只余空落與孤寂?

眾叛親離.......眾叛親離.......

盛帝耳邊回蕩著趙懷朗的癲狂嘶吼,面上青白交加,身子搖搖欲墜。

御醫們滿是惶恐,眉眼低垂,又跪于御書房外,故而不曾瞧見盛帝的異樣。

福順公公侍立在殿門口,此刻心神不知被什么牽引,頻頻看向宮道盡頭,因沒有盛帝的傳召,也不曾入殿來。

唯此刻站在殿中的江潯,將盛帝的臉色盡收眼底,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可是,他沒有出言提醒,也不曾......上前勸慰。

恰在此時,福順公公雙目圓瞪,似是瞧見了什么。

來了!

只見宮道盡頭,一御林軍手里捧著什么,正朝這邊快步而來!

嗒嗒嗒——

沈嘉歲等人扭頭望去,瞧見御林軍在宮道上如此疾行,都不由微微色變。

只怕,是有何十萬火急之事!

沈征勝等人尚且鎮定,可沈嘉歲卻反而揪起了一顆心。

她知曉阿潯接下來的謀劃,該不會惹得御林軍如此失態才是。

莫非,是出了旁的差錯?

沈嘉歲思緒方起,便見那御林軍已跪在三位御醫身后,口中疾聲:

“圣上,帝師自裁于詔獄之中,留此血書——”

嗡——

沈嘉歲僵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她茫然地望向遠處,嘴唇微微顫抖,試圖說些什么,卻唯有破碎的氣息逸出。

她正覺得整個人拼命地往下墜,忽而身旁有人緊緊托住了她。

沈嘉歲呆呆仰頭,視野中只見自家爹爹嘴唇幾度開合,聲音卻好似隔著水面傳來。

直到胳膊上的疼痛漸漸喚回了她的神智,耳邊聲音漸大漸沉,慢慢清晰。

“活——還活著——歲——帝師還活著——”

沈嘉歲猛地長吸一口氣,像是溺水之人撲棱出水面,終于找回了些許自己的聲音。

“爹爹,老師他——”

沈征勝這會兒面色也隱隱發白,急忙應道:“那御林軍說了,發現得及時,還有氣息!”

“圣上也暈倒了,御醫都進了殿,修直不便留下,已趕去詔獄,讓人將太子妃與皇孫殿下急召了回來!”

沈嘉歲的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但沈征勝的話卻一句又一句傳進了她的耳朵里,聽進了心里。

她驀地抬起頭來,目光緊緊盯著自家爹爹,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爹——”

似有未竟之語,不能宣之于口。

沈征勝眉宇沉沉,在此刻重重點了頭。

沈嘉歲緩緩站直了,胸口隱約還有劇痛未散,方才聽聞老師自裁的噩耗,幾乎奪了她的全部心魄。

可眼下,山雨欲來,竟是——“改天換地”的重要時刻!

爹爹特地和她提及,阿潯“不便留下”,太子妃與皇孫殿下正朝這邊趕來,她心中有數,心中有數了.......

下一刻,沈嘉歲緊緊捏了捏自家爹爹的手,而后腳步一邁,趁著眾人忙亂慌張之際,往方才太子妃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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