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公公踉蹌著跟了出來，垂手彎腰立在太子妃身后。

劉御醫說了許多，他腦子里亂哄哄的，根本沒聽清，只最后“中風閉癥”四個字闖入腦海，叫他如遭雷擊，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太子妃眉梢眼角也難掩驚惶之色，急聲追問道：“劉御醫，父皇此癥可有痊愈之望？”

劉御醫面色蒼白，緩了緩神才應道：

“回太子妃，圣上這中風閉癥來勢洶洶，臣等定當竭盡全力施救，然其預后實難斷言。”

“如今圣上身體失于靈動，口不能言，此等情形恐瞞不過明日早朝了。”

“臣惶恐，還請太子妃速召朝中重臣入宮商議對策，以安社稷，穩國本。”

劉御醫這話說得含蓄，但已言及召見朝中重臣，可見盛帝這病......是治不好了。

福順公公自然聽懂了劉御醫的言外之意，當即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太子妃心中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

之前在宮道上聽了江夫人意味深長的暗示，她便順勢而為，其間也確實驚心動魄。

雖一開始就已明了，今日一舉或有定乾坤之重，可當真正成事之時，竟感覺如此的......不真實。

眼見劉御醫正等著她的答復，太子妃強行按下心頭慌亂，微微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剎那間，她面上的柔弱之態便被堅毅所包裹。

“福順公公。”

福順公公茫茫然抬起頭來，便見太子妃的臉上透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沉聲道：

“為安社稷，穩國本，公公且與本宮一同，替父皇擬旨，即刻召重臣入宮！”

福順公公渾身一顫，這一瞬間，隱約從太子妃身上，瞧出了母儀天下的臨危不亂與當機立斷。

.......

一道道旨意隨后從御書房中發出。

沈征勝、陸永渚還有張獻張御史都被請到了偏殿。

在等待眾臣入宮之時，趙元燁時刻守在盛帝身旁，太子妃卻在此時單獨召見了沈嘉歲。

方才眾太監被宣召入殿，又匆匆離開，已經叫沈嘉歲嗅出了不尋常來。

她快步入了殿，一眼就瞧見了殿中獨立的身影，正要屈膝行禮，太子妃已上前來，一把扶住了她。

“江夫人快免禮。”

沈嘉歲方抬起頭來，便見燭光中，太子妃眼里閃爍著別樣的光芒，沖她重重點了頭。

沈嘉歲心頭驀地一跳，下一刻，難以言喻的欣喜和震驚便隱隱從她的眉宇間溢散而出。

太子妃拉過沈嘉歲，牽著她走到案邊，二人同側而坐。

而后她近乎耳語般，向沈嘉歲言明方才殿中發生的一切，最后補了句：

“江夫人，本宮已召朝中重臣入宮。”

沈嘉歲聞言心潮跌宕，也不過激動了片刻，便緩緩平靜了下來。

因為她心里清楚，一切還遠未塵埃落定。

于是她收斂了神色，偏頭去看太子妃，低聲道：“太子妃可是想說，是否要將臣婦的夫君召來？”

方才等在外頭時，沈嘉歲不敢擅離，一則太子妃正置身險境，二則宮中到底森嚴，不可在此時失禮冒進，旁生枝節。

但她心中實在像煎油似的，一想到老師生死未卜，阿潯此時或置身絕望，便覺整個人像是要被掰成兩半似的。

謝天謝地，就在不久前，被阿潯拉走的張御醫去而復返，受阿潯所托，給她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

老師已脫離險境，暫無性命之憂。

阿潯不曾自己回來處理御書房的殘局，而是選擇守在老師身邊，她原本還心有不安，可此刻知曉了盛帝的病癥后，她卻瞬間心中有數了。

阿潯，絕不能出現在御前！

太子妃沖沈嘉歲點了頭，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江大人對燁兒的心，對阿稷的情誼毋庸置疑，若今日儲君之位就能塵埃落定，她希望江大人是那個被托付政務的人。

如此一來，有江大人相助，燁兒必定能盡快成長。

再則，他們母子能走到今日，實在要仰賴藺老、江大人還有江夫人出手相助。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她希望能叫江夫人明白，她與燁兒實在感激不盡，必不忘今日之情，也萬分信賴江大人，做太子恩師，做將來的帝師！

沈嘉歲從太子妃溫柔的眉眼間瞧出了她的心意，頓時目露感激之色，卻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圣上對阿潯的忌憚，比太子妃想象的還要深，從當初巫蠱一案就能窺見一二。

阿潯一旦出現，即便圣上只有眼珠子能動，只怕也要在立儲之前，將阿潯置于死地。

若太子妃與皇孫殿下因此忤逆圣意，眾臣面前，只怕要再生意外。

但只要阿潯不在......

沈嘉歲眸光一閃，當即湊近太子妃耳畔，細細說了起來。

太子妃聞言眸光微動，連連點頭，最后直起上半身來，低聲道：“如此，就是要委屈江大人了。”

沈嘉歲立刻搖了搖頭，反牽住太子妃的手，真心實意地說道：

“大局一定，諸事皆宜，太子妃您......才是最辛苦的那個人。”

太子妃對上沈嘉歲明亮澄澈的雙眸，不由心頭漸暖，忽而揚了揚唇，面上的緊繃與急切仿佛也瞬間就卸下了。

“江夫人，江大人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

沈嘉歲聞言微怔，隨即咧嘴一笑，低低道：“得遇明主，也實在是臣婦夫君的福氣。”

話至此處，二人不由相視一笑。

.......

八月夜，月色灑在巍峨的宮墻之上，本該是寧靜而祥和的。

可此刻，隨著諸位朝廷重臣的馬車陸續趕來，在此相遇，使得緊張壓抑的氣氛在宮門口悄然蔓延。

他們此前在家中聽聞圣上急召，便已是滿心惴惴，原猜測是與白日里，沈陸兩家被圍有關。

可此刻，瞧見同僚們皆被召見，諸人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驚愕之色，身子都不自覺地微微一僵。

在場的，不是內閣重臣，便是軍政重臣，連......連榮親王爺都赫然在列！

瞧這場面，諸位都是人精，隱隱都猜到了什么，不由面色大變。

接下來，眾人只是匆匆頷首，卻不敢多言半句，生怕無端惹出什么禍事來，緊接著，便都腳步匆匆地朝著御書房方向趕去。

榮親王爺身份尊貴，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頭。

他已許久不曾踏上這條宮道，此刻心頭千思萬緒，眸光中閃動著急切的光芒。

他們......真的成了嗎？

若可以，今夜無論如何，他也得助燁兒一臂之力！

只要璋兒能早日從皇陵歸來，一家團聚，他已別無所求。

嗒嗒嗒——

衣擺隨著急促的步伐快速擺動，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響，每一聲都似重重地敲在眾人心頭。

他們心中皆隱有明悟。

今夜過后，大盛朝怕是......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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