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淺，小淺…”

        耳邊傳來了媽媽的聲音。

        “媽媽……”

        “醒醒，快看前面……”

        “唔……”

        這里是……

        梁淺望著周圍有些扭曲的光影，看不清的車內部裝飾，還有面前自己幼稚瘦小的手，她模模糊糊感覺自己應該是在夢里。

        這是過去那次啊……

        這是七年前。他們家準備去千山過暑假，從市區出發，媽媽和自己一車，弟弟和爸爸一車。車開了一整天，深夜才開到千山山區附近。快要到千山山腳的時候，車突然停了下來，母親把早已經犯困的梁淺喊醒。

        凌晨兩點對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太晚了些，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要“醒來”，還是被車燈晃得有些睜不開。

        “小淺，你看前面。”

        深夜，在沒有路燈的山路上，離車子兩米左右的地方，赫然站著一只巨大的白鹿。通體雪白，沒有角，它正對著車，卻一動不動。

        梁淺被這極美，散發著靈性的生物震撼了。她的睡意瞬間消失。那只鹿見她望向自己，向副駕駛靠近了一些，燈光照著它，夜風吹過，鹿的背毛散出一圈柔和的白邊，仿佛神靈降世。梁淺一時忘記了呼吸。

        鹿向她輕輕點頭，不知道為什么，梁淺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動物，但她一點都不害怕，甚至覺得這只鹿在對她微笑。她忍不住身體向前傾，想要看清……

        梁淺突然醒了過來。

        不太熟悉的窗戶透著清晨柔和的陽光。她的生物鐘一向準得可怕，一到六點就會醒來。她從床上坐起，開始了清早的安排。

        這只鹿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夢里。她一次又一次夢到那只美麗的白鹿，溫柔地凝視著她。

        那次他們并沒有到達千山，而是半路返回了。梁淺記得正當自己看到那只白鹿，被震撼得忘了呼吸的時候，媽媽突然下車了。她站在鹿前面，鹿轉向她的方向，媽媽向它微微鞠躬。之后媽媽吩咐弟弟那輛車的司機倒車，然后自己也上車，她們就這樣原路折返。梁淺疑惑地問為什么要回去，媽媽說現在不是來這里的時候。

        梁淺轉過身，印象中，她就一直這樣望著后窗。那只鹿依舊在黑暗中注視著她們離去，直到完全看不清了，梁淺才好好坐回位置。

        回去之后不久，梁淺就在新聞中看到千山泥石流的新聞，由于事發地點偏僻，并沒有人員傷亡。

        她問過媽媽，是不是鹿幫助了她們，因為媽媽懂了鹿的意思，才決定返回的。媽媽沒有回答，只是撫摸著她的頭發，笑著說：“看來你和它，很有緣分。”

        之后她翻閱家里許多書籍資料，了解了這個地球上和鹿相關的所有。一開始，她只是很想知道自己在千山看到的白鹿，是什么種類的。但讓她大為吃驚的事，她查到的雜志，期刊記錄，和新聞里面，由于百年前人類的肆意捕殺，不光是千山，整個淮省，野生鹿群早已經消亡，而且有記錄的檔案里，哪怕是鹿群還存在的時候，千山附近都沒有白鹿的記載。

        那她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什么？

        對于這個問題，媽媽沒有直接回答。后來隨著看的書越來越多，梁淺發現像這樣滅絕的族群不止有鹿。她和媽媽討論了許多次這個問題。梁淺問，如果因果真的存在，那人類使那么多族群滅絕，是惡，人類不會收到惡果嗎？媽媽點點頭，說道：“萬物有靈，這片大地不只是人類存在的地方。但私欲使人類一次次發動對人，對其他生物的戰爭。人類踩著其他生靈站在了世界頂端，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么人類的結局未必是好的。”

        梁淺那個時候并沒有聽懂這番話。媽媽說完又開始摸她的頭，一邊揉著腦袋一邊笑著說：“所以不僅是對人，對其他生物也要抱著敬畏之心。你和那只白鹿是有緣的，說不定以后還能遇上呢。”

        還有這個可能嗎？

        這段時間她需要暫時遠離生活的城市，便搬到這深山里的別墅。

        這幢別墅四周環山，就離最近的村戶還隔著座山。在梁澄的強烈要求下，管家跟著梁淺一起過來。他會定期去附近的小鎮上采購，照顧她的起居，梁淺在這里住著也算是悠閑。

        剛到這里的時候，梁淺確實是有些意外，家里居然在這種荒郊野嶺還有別墅。后來聽管家說這是他們家祖宅，父母結婚時，外祖父送給他們了。父母每年會來一次，不過她一次都沒來過。畢竟家里的事她不是很關心，弟弟事無巨細都替她處理好了，所以就連被問到父母的職業，她都答不上來。

        決定搬過來的時候，父母還小心翼翼地詢問過她的意向，怕她住不習慣不樂意。可梁淺倒是松了一口氣。能遠離學校，真的是讓人萬分慶幸。在學校發生那種事之后，父母立刻抽時間幫她辦了休學，這點她很是感激。

        “是爸爸媽媽不好，平時沒能照顧你們。”

        父母如此道歉之后，告訴梁淺她想去哪里散心都可以。

        “我想找個遠離這里的地方看書。”

        來這里有些時間了，可她一次也沒有出過別墅。又一個下午，梁淺看完書后覺得有些悶了，望著窗外繁茂的密林，她忽然萌發了好奇心。和管家打過招呼之后，她穿過庭院，沿著石子路漫無目的地走向樹林。之前聽父母說，這里是千山，具體在哪里梁淺沒問，只知道這別墅的四周被森林掩蓋，如果不從空中俯瞰，可能根本發現不了這里還藏著一幢別墅。

        空氣里帶著濕氣的青草味，讓她覺得舒適。她踩著樹葉和草，找到了一處小溪，就這樣一路向山下走去。沒有城市里無處不在的嘈雜人聲和機械聲，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她喜歡上這里。

        她順著小溪走了兩個小時，到了山腳，這里幾處小溪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不深不淺的水潭。梁淺脫下舊運動鞋，踏進水里。冰涼的清水立刻緩解了周身悶熱的感覺，雖然踩著沙子和石頭的感覺怪怪的，她忍不住小聲感嘆起來：“好舒服呀……”

        “哈哈，這里的溪水很解暑吧！”

        “？！”

        背后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梁淺嚇了一跳，下意識轉身去看卻踩空了，向后摔進了水里。雖然溪水不淺，但驚慌之下她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掙扎中，她被一只手給拉了起來。

        “對不起啊，嚇到你了？”

        梁淺抹著臉上的水，狼狽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充滿笑意的黑色眼睛。她這才發現嚇她的人是位少女，扎著馬尾，小麥色的皮膚，穿著干凈的白色綿布衣褲，似乎還是自己縫的。少女比梁淺高出不少，雖然看上去上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沒有之前城里的同齡人那種幼稚未脫的感覺。而且這個少女還帶著弓箭，從那沉甸甸的份量上來看，應該不是禮品店里賣的那種玩具。

        在大城市住久了的梁淺還從來沒看到過有人打扮成這樣，一瞬間還以為碰到了在拍電視劇的人。

        “你是游客么？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里有游客來呢。”

        “啊。不，我不是游客……”

        “你走丟了？”

        “不是，我住在這里。”

        “嗯？”

        少女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梁淺慌忙解釋道：“我家一直都在這里，不過我才搬過來不久，就在這座山上。”

        “原來你就是這座山的主人。”

        “嗯？”

        這下輪到梁淺驚訝了。她知道自己家的別墅就在山上，這座山屬于她家還是第一次聽說。

        “……啊，沒什么。我住在這附近村子里，你有時間可以來看看。你是從大城市里來的么？”

        “嗯，之前住在銘城。”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城里人呢，你穿得可真漂亮。不過身上濕了水就不好了，現在不晚了，一會兒要下雨的，你這樣會感冒的。”

        少女拉著梁淺的手就往山上走：“我把你送回家吧。”

        梁淺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少女一直拉著她的手沒放。這很奇怪，她明明一直那么反感和別人有肢體接觸。

        少女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來什么一樣，放下箭筒，脫掉了圍在肩上的長薄布，遞給梁淺：“你趕緊擦一下，這個我昨天才洗，是干凈的。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容易就會生病。”

        確實，天生不怎么喜歡運動的梁淺，唯一的興趣愛好還是看書，常年坐在室內不見陽光，她的皮膚是一種通透的白，而且天生很瘦，加上不愛笑，沒有同齡人活潑好動，雖然她并不經常生病，在校時有段時間還是人戲稱為病秧子。

        她接過薄布，有些不好意思用。少女看她這樣子，直接上手幫她擦起了頭發。

        “那個，謝謝你。”已經很久沒有人幫自己擦過頭發，甚至這么親密地觸碰自己。她低著頭，感到耳根一陣陣發燙。

        “剛剛忘記說了，我叫蘇彌。你叫什么呀？”

        “梁淺……你是在這里拍戲所以帶著弓箭嗎？”

        “哈哈哈當然不是，我是住在這里的，帶弓箭是為了防身嘛。”

        這個年頭還有人用弓箭防身？梁淺暗自嘀咕了一句。

        蘇彌把薄布對折，干的那面披在梁淺肩上，又牽起她往山上走。兩人一路聊了不少，蘇彌把梁淺各種喜好都打聽了一遍。到山腰時，蘇彌停下來指著對面山和梁淺說：“我住的地方，就在那座山背面，下次碰到了，你愿意的話，我帶你去。”

        “我家有個弟弟，他也喜歡看書。雖然他不怎么講話，但我覺得你倆挺像的，應該可以聊不少……”

        梁淺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像蘇彌這樣話很多的人，但是她第一次一點兒都沒感覺到反感。她有種莫名的，對蘇彌非常熟悉的感覺。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梁淺還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這個詞的意味。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蘇彌身上，似乎無法移開了。

        到了山間密林的某處，蘇彌突然停下來，松開梁淺的手，笑瞇瞇地望著她說道：“你家應該快到了吧？”

        梁淺環視四周，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了不遠處連著院子的石子路。她回頭看站在原地的蘇彌，蘇彌并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于是梁淺又走了回去，指著前面說：“我家就在前面……你能上去坐坐么？”

        “謝謝你啦，”蘇彌摸了摸梁淺的短發，“馬上要下雨了，我得趕快下山趕回家才行。”

        “好吧……謝謝你送我回來。”

        梁淺心里有些不舍，但是天色確實慢慢變得暗了下來。她拿下蘇彌的薄布說：“這個……我幫你洗吧，以后有機會就還給你。我們還能……再見吧？”

        蘇彌聽到這話，怔住了一秒，她突然向前緊緊地抱住梁淺，俯下身在她耳邊，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說：“當然，我們肯定會再見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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