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姿與紀堯再見面已經是十天之后，還是因為工作的緣故。

        紀堯倒是只在京城待了兩天就回南城了，但是顧姿變得異常忙碌起來，董事會議一輪又一輪地開，云天水榭項目地債權債務清盤，拆遷隊爆破工作的督查，以及媒體發布會上代表中南集團的正式發言。

        她恨不得將一分時間掰成兩塊來用。

        好在成果卓然。

        就在拆遷隊實施爆破之后的第二天，云天水榭已建三分之一的爛尾樓被夷為平地，外圍群眾和某些業內公司一片唏噓之聲時，南城政府官宣了一條重磅消息：北港新區擴建規劃。

        云天水榭這塊地皮，恰好處在新區擴建規劃的核心。

        政策出來不過三小時，中南和聚輝兩大集團就聯合召開記者發布會，宣布將合作接下來云天水榭這塊地的開發。

        項目組的同事們早已經狂歡瘋了。

        中南和聚輝的股票直接瘋漲至停板。

        連高瀾都展現出了難以掩飾的亢奮：“我就說，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顧姿一到南城就催促他清點債權債務，用短短一周的時間，理清了原本已經打了五年官司的三方糊涂賬，雖說有一部分是中南集團財大氣粗的緣故，但她如此雷厲風行，不容耽擱地完成對債權人和購房者的賠付，都是為了搶奪先機。

        她要趕在政府新區規劃的通知出來之前，清清白白地拿到這塊地。

        假如之前開發商的債權人知曉了這塊地還能有這樣的鴻運轉機，別說十賠一，就算是一賠一百，恐怕官司磕到死都不會松手。

        高瀾抹了把額頭上不知是冷是熱的汗水，等到會議室的人都走光之后，才對顧姿說道：“顧總深謀遠慮�！�

        連日來的緊繃總算在這一刻得到緩解，顧姿也松了口氣，愜意地喝了口酸奶，問高瀾：“紀堯來了對嗎？”

        “嗯，去了設計部，交涉項目監控方案�！�

        “幫我訂個餐廳�！�

        “請項目組的同事們吃飯？”

        顧姿頓了下，微笑：“好的，改天一定請�！�

        顧姿還是請紀堯去了那家新開的法國餐廳。

        菜色其實沒什么特別，顧姿甚至覺得鵝肝煎得有點老，醬也不是很合胃口，但她依舊吃得很開心。

        因為她見到了她多日未見的好朋友。

        “心情很好？”紀堯問。

        “嗯。”

        “有什么喜事？”

        “我們如約一起吃飯了�！�

        紀堯勾了下唇，卷起一只手的袖口，慢條斯理地切鵝肝。

        顧姿的目光落在他勁瘦裸露的手腕上，覺得紀堯的手有種語言形容不出的好看。

        她一時間移不開眼。

        紀堯似乎沒有注意到她黏在他身上的眼神，只是動作愈發緩慢，像是名導電影里一幀幀經過各種角度設計的畫面，全方面無死角地將自己呈現在顧姿眼前。

        “現在還忙嗎？”

        顧姿在他自然詢問的聲音中回神，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然老盯著人的手看。

        她輕輕咳了聲：“還好，接下來不怎么忙了�！�

        “晚上一起看電影？”紀堯說，“朋友給了兩張票，沒約到合適時間的人�！�

        “好啊�！鳖欁藛�，“什么類型的？”

        “你喜歡看什么類型的？文藝片可以嗎？”

        “我喜歡恐怖的�！�

        “這樣啊，我看一下�！奔o堯翻開手機看了下，笑著說，“真巧，這電影叫《床下有人》，就是恐怖片，午夜檔，應該符合你的口味。”

        顧姿沒太聽清楚紀堯說了什么，全程都盯著紀堯看去了，隨意嗯嗯了兩聲。

        人笑起來怎么能這么好看。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因為電影是午夜場，距離現在還有好幾個小時，紀堯就提議兩人去附近的電玩城玩玩。

        顧姿沒來過這種地方，里面都是一些小年輕，她顯得很新奇，入門級的賽摩游戲都能玩得十分起勁。

        紀堯一路負責給她兌換投幣，順便拎著她抽獎抽來的各種奇奇怪怪的獎品。

        “紀堯，我們去玩那個好不好？”顧姿過來，指著一個巨大的機器人，“那個怎么玩的？”

        紀堯拉過她的手臂，避免了她被身后的人撞到：“我也不知道，一起去看看�！�

        他牽著她朝機器人那邊走。

        “好像得排隊。”

        “你去那邊休息會，我在這里排�！奔o堯給顧姿指了下休息區的位置。

        顧姿剛想說還是自己排，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紀堯看到了來電顯示：陸琮。

        這里太吵了，顧姿湊近紀堯耳邊說：“你等下，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這個電話接得可真久，足足去了十幾分鐘。

        紀堯沒有排隊的耐心了。

        他出來看到顧姿在走廊，握著手機好聲好氣地說：“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有點擔心你，我知道，你的室友都跟我說了，什么？你來南城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說聲？”

        顧姿掛了電話，有點躊躇。

        “怎么了？”紀堯裝作才出來，詢問，“有事？”

        顧姿點頭：“小琮在機場，我得去見見他。”

        紀堯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下呼吸。

        他云淡風輕地說：“那你快去吧，待會他該等急了。”

        “不好意思，紀堯�！鳖欁饲敢獾卣f，“我先送你回學校吧�！�

        “不用了�！奔o堯將手上她的東西都放下，狐貍眼暗淡地微垂著，“距離電影開場只有一個小時了，我一個人去看吧，免得浪費票。”

        顧姿更愧疚了：“真的抱歉，要不我——”

        “真的沒事，你走吧�！�

        顧姿頓了下，從包里取出車鑰匙：“你開我的車回去吧，等你電影完了都凌晨了，打車不方便，我打車去機場接小琮就好了�！�

        “嗯。”

        顧姿總覺得紀堯情緒不好，似乎是生氣了，但他偏偏又沒有兇她，搞得她反而心生忐忑，就這么一路忐忑到了機場。

        “姿姿�！�

        陸琮直接一個熊抱將她抱住，在她頸項眷戀地蹭了蹭：“我真的太想你了�！�

        顧姿笑了下，動作輕柔地回抱了他：“我給你點了餐，飛機上沒吃好吧。”

        “嗯嗯，飛機餐可難吃了�！标戠�點頭，親昵地仿佛他們這大半月未曾斷聯過，“我們快點去酒店吧�！�

        “好的我叫車�！�

        “你打車過來的？”

        “嗯，車借給朋友了。”

        陸琮最近封閉拍攝的是部諜戰劇，身為諜戰劇男主角的敏銳第六感讓他立刻開始推理：顧姿不只有一輛車，她如果只是普通的將車借給朋友，那么完全可以開別的車來接他，而她現在卻是打車來的，這就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她不是從家里過來的。

        第二：她來見他之前，跟這個借她車的“朋友”在一起。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四十分，顧姿從接到他電話到過來用了二十分鐘，也就是說，深夜十一點多，她還跟“朋友”在外面？

        陸琮無比了解顧姿的作息，除了工作不得已的加班之外，她基本十點半不到就要睡覺了，可是現在卻破例了。

        “這個借你車的‘朋友’，是我上次南大見過的那位嗎？”

        顧姿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陸琮的眼神重重沉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攬住顧姿：“沒什么，我們去酒店吧。”

        顧姿將陸琮安置在海豚灣酒店，她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零點了。

        紀堯應該在看電影了吧。

        “我回去了，你先好好休息小琮。”

        陸琮伸手抱住了她，湊近吻她側臉，撒嬌說：“已經很晚了，就別走了好嗎。”

        他的鼻尖蹭得她癢癢的，顧姿忍不住怕癢地側了側臉，被陸琮直接拖拽著兩人倒在了酒店大床上，他還小心地將手掂在了她的后腰，一點都沒讓她磕碰到。

        陸琮似噙著水霧的眼神定定看著她，指尖一點一點著迷地勾勒過她的眉眼，喃喃：“真的好喜歡你，要是能永遠不分開就好了�！�

        他是真的好看，典型的漫畫臉男明星的長相，就算是在顧姿的眾多顏霸前男友中，也是排在顏值前列的，顧姿曾經很迷戀這種好看，因此而容忍了許多陸琮不合時宜的小脾氣。

        現在這張美人臉的主人就這樣可憐兮兮地抱著她，唇舌一點點碾壓過她的肌膚，久別勝新婚的氣氛是那么地渾然天成，她似乎找不到理由來拒絕。

        也是這時候顧姿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想拒絕。

        顧姿從床上撐起身體，稍微拉開了一點兩人的距離：“小琮，我有話對你說�！�

        陸琮湊過來吻她：“我不想聽，你想說的肯定是我不愛聽的�！�

        顧姿沒有拒絕他落在她唇邊的吻，只是依舊氣息很穩：“小琮，到時候了，我們說好的。”

        陸琮貼著她的身體一僵，漂亮的臉蛋上閃過狼狽之色。

        顧姿伸出手撫了撫他的面頰，語氣帶著安撫：“我們當初說好的對嗎，我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再往前走咱們就不同路了�！�

        說好的什么，合則聚不合則散，可是陸琮萬萬沒想到他們會散在他逐漸食髓知味的時候。

        陸琮有些發狠：“哪里到了時候？你憑什么單方面說到了時候？”

        可能是在機場等的久了，又一路想著心事，陸琮現在傷心又憤怒：“顧姿，我在電話里都已經跟你認過錯了，我說了什么都依你，這么多天沒聯系你確實是事出突然，你不喜歡我可以不再去劇組，你不讓我拍戲我就拍戲，你喜歡我唱歌我可以只唱歌給你聽�！�

        “我上飛機前給你發了那么多信息，我說了我再也不把你的話當耳邊風了，我他媽的認栽了！”陸琮語氣越來越急，“我是真心喜歡你！我從來沒對一個女人這樣過！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才夠？”

        顧姿神色溫柔，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僵硬，像是早已應對慣了這種場景一般。

        終于，在陸琮憤怒又傷心地一拳捶在床上后，她極為緩慢地垂下了眼眸。

        “別說這些傻話了，你有你的未來，你的未來會很敞亮，但我不在你的未來里�！�

        陸琮頓覺悲哀極了，紅著眼睛質問：“是不是因為我騙過你？你覺得我不誠懇，又加上我們失去聯系這么多天，你覺得我沒有給到你足夠的安全感……”

        “小琮，你怎么會這么想。”顧姿詫異地打斷他的話，眼神分明是含情的，“我想你誤會我也小瞧我了，我們交往，但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你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業走向，我并非不喜歡你拍戲，只是不希望你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看就糟透了的劇本上，但你能被名導看重，這件事就另當別論的——我只會為你的優秀感到開心�！�

        “況且……”

        顧姿語氣頓了一下，才情真意切道，“不管你信不信，知道你那些悲慘的身世都是捏造的，知道了你有很幸福的童年，優渥的家境，和愛你的家人，比起被你欺騙的傷心，我更多的是慶幸�！�

        陸琮眼睛愈發紅，有水珠積攢著掉出了眼眶。

        顧姿替他擦眼淚：“你沒有遭遇那些坎坷，我真心替你感到高興，因為有些人從出生到逝去，都不一定能擁有你人生中萬分之一的幸運�！�

        陸琮哽咽著組織不好語言，他平日里不是內斂柔弱的人，但是他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就是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他都注定留不住這段始于他單向欺騙和逗弄的感情了。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對方，誰都沒有先移開視線。

        陸琮恨自己為什么到這一刻才發覺，顧姿平日里總是杏眸含水，看起來溫柔又多情，仿佛什么都能包容，但其實她就這么安靜地注視著你的時候，那汪美麗靜置的秋波中倒影出你狼狽的影子，與她的沉靜疏離是如此的對比鮮明。

        她是個薄情之人。

        她從未心動過。

        陸琮為自己這些天來的忐忑和不安感到悲哀。

        原來最容易被接近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她無形中給你制造了幻覺，讓你誤以為自己得到了，抓住了。

        但其實一松手，幻境一散，什么都沒有。

        “我們分手�！�

        陸琮狠狠抹了把眼淚，聲音帶著恨，“我要跟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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