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了，但伯妮絲和克拉克還是定期在肯特家的谷倉見面。

        “對了伯妮絲，”克拉克環繞四周，壓低聲音問，“我發現我好像隨便學學就能穩穩及格，這個……算超能力嗎？”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超能力，”伯妮絲木著臉說，“但是我覺得這句話十分欠打。”

        “額，”克拉克說，“我是不是該躲躲？”

        伯妮絲本來癱在干草堆上什么也沒做，聞言抄起旁邊的一小捆干草就扔了過去。“克拉克！”

        克拉克向后邁了一步，整個人飄離了地面接住那一捧干草。非常好看，非常優雅。

        下一秒至少一半干草都折斷了，在他手里彎折了下去，像是不滿一樣耷拉著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伯妮絲一手撐地，大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克拉克沒見過她做這種幼稚的惡作劇，也沒見過她笑得這么純粹，忍不住也跟著咧開嘴：“干草本來就容易折斷……我猜哪怕是你也不能好好接住一捆，伯妮絲。”

        伯妮絲挑起一邊眉毛：“試試看？”

        一小時之后他們倆渾身沾滿了干草碎屑，伯妮絲還全身是汗，嘴角都因為笑太多而僵硬了。至于克拉克，別說嘴角發酸……他身上連一點汗都沒有！

        “嗚哇你這也太犯規了，”伯妮絲兩根手指夾著一根干草，憤憤不平地對準克拉克，“連汗都沒出……不說別的，光這體能，你去參加體育項目就能碾壓大部分人。”

        “其實可能不是體能……”克拉克拍拍自己的衣服，又從伯妮絲頭發里摘出兩根小而碎的草莖，“可能單純是體質的問題。”

        伯妮絲：“克拉克——”

        “好好好，不是‘問題’，我的錯。”克拉克舉起雙手示意投降，又微笑起來，“單純是‘因為’我的體質，這下行了吧。”

        “說起來，這都暑假了，體育課的事怎么樣了？”伯妮絲終于休息夠了，站起來拍了拍雙手，試著整理自己亂糟糟的衣服，“你說通喬納森了嗎？”

        克拉克點點頭說：“嗯。爸同意我下學期開始上體育課了。”

        ————

        喬納森看著面前的兒子嘆了口氣。

        “好吧，”他最終說，“只要你小心不要暴露你自己、也不要傷害到你的同學們，我沒有什么可反對的。”

        “你回家來還要幫農場的忙，要小心不要累著了，克拉克。”瑪莎擔憂地說。

        ————

        “其實橄欖球隊他也松口了，同意我去申請試訓看看……”

        “那不是挺好嗎？”伯妮絲實在清不干凈衣服，直接放棄，抬起眼睛看著克拉克。

        “但我想了很久，我覺得你說的是對的，伯妮絲。”克拉克認真地說，“我并不真正特別喜歡橄欖球本身，我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做點什么事。”

        “……”伯妮絲沉默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攤開手示意了一下滿是干草的地面，“克拉克，你有什么能力能夠快速清理這些……嗎？”

        “啊！！”克拉克慘叫一聲，化身成一道殘影卷過。從伯妮絲的角度看過去，就像一道專司清掃的龍卷風，經過之后，所有一切干凈整齊地各歸各位。

        伯妮絲哇了一聲：“如果我會吹口哨，我現在就該吹一聲的。”

        “別吹了。我沒有這方面的能力，”回來的克拉克凄慘地說，“這些都是我手動打掃的……”

        “哈哈哈辛苦了！其實按理來說我應該打掃一半，畢竟搞成這樣我有一半的責任嘛。”伯妮絲喜滋滋地踮腳摸摸他的頭，“但是你直接打掃完了！謝了啊！”

        克拉克努力板起臉瞪過去一眼，又笑出了聲。

        “說起來克拉克，谷倉里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干草？我記得我前幾次來也差不多是這樣，并沒有消耗啊？”

        “之前我家養過一匹馬。”克拉克露出了懷念的神色，“不過后來賣掉了。這些干草本來是儲存給她吃的，但也沒有扔。”

        “‘她’？是匹小母馬嗎？”

        克拉克點點頭：“叫瑪麗。……等下，你妹妹是不是也叫……？”看到伯妮絲點頭，克拉克有點尷尬地繼續，“咳，因為是母馬性格比較溫順，所以在我比較小的時候爸就讓我騎過她，我那時候非常喜歡騎馬。”

        “……真好啊，真好啊！我還沒騎過馬呢！”伯妮絲閉上了眼睛，伸手在空中比劃著一匹馬的身軀，“之前看小說里的角色騎馬，總覺得他們能在馬匹上感受生靈的搏動和自然的風，讓人很清晰地感到自己活著。”

        克拉克喃喃：“的確，在馬上感覺你的身體和心靈都跟著一起輕松起來了。”

        “恕我直言，克拉克，我能想象我自己騎馬的感覺，”伯妮絲說，“但我不是很能想象你說騎馬會令你輕松。我覺得你在空氣里幾乎都感覺不到空氣阻力哎……騎馬真的會讓你輕松嗎？”

        “那個時候我還小，沒有這些能力。”克拉克歪了歪頭，“可能現在我去騎馬，也沒有辦法重溫當時的心情了。”

        “隨著心智成長和環境變動，本來絕大部分人都很難重溫舊夢啦。包括我在內，其他人也一樣。”伯妮絲安慰道，“……不過能力居然是隨著年齡增長而出現的嗎……”

        她轉而用一種探究的眼神把克拉克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不過當然，并不是打量異常或是什么非人之物的眼神。

        “這不太符合常理啊……一般應該是已經存在的能力逐漸成長，而不是不存在的能力逐漸出現。難道你屬于變態生命體嗎？”伯妮絲思忖著，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注：此處變態指生物學名詞metamorphosis。在有些生物的個體發育中，由自身基因與外環境控制，其形態和構造上經歷階段性劇烈變化，這種現象統稱為變態。典型例子是蝌蚪-青蛙，或者蠶-蛹-蠶蛾/蝶。）

        ……克拉克很是無語。經過一段時間，他已經發現了伯妮絲有一套奇怪的邏輯。她會小心避開用任何貶義詞形容克拉克的特殊之處，也不會采用任何將克拉克和其他人歸為不同分類的說法。比如剛才，伯妮絲說所有人都舊夢難溫，就并沒有說克拉克你和“我們”都是一樣的。如果這樣說，哪怕本意是安慰，實際上還是把伯妮絲自己和其他人劃成了“我們”，而克拉克在這個群體之外。這些方面伯妮絲十分敏感，甚至會要求克拉克自己形容自己，尤其是形容那些“獨特之處”時不能用任何貶義詞，甚至中性詞——剛才克拉克說這是“體質問題”就被她瞪了，改成“體質原因”才好。

        但是呢，她又毫不避諱提到克拉克事實上的不同。……變態生物，伯妮絲真敢想啊。

        “……我有一個問題，波妮，”克拉克終于是忍不住問了，“你為什么一邊在用詞上盡量避免讓我感到……孤獨，但一邊說我是變態生命體？你對我的……特殊，到底是怎么看的呢？”

        “哎，你注意到啦？”伯妮絲十分驚喜。這種語言上細微的體貼之處很容易被當作理所當然，但是如果朋友能認知到，當然會讓她很是高興。

        “‘變態生命體’是一個生理名詞嘛，我覺得這個只是對事實的表述或者假設，不存在褒貶。就和我可以稱呼自己為‘銀河系第三旋臂邊緣的一顆藍色行星上的碳基智慧生物’一樣。我希望你沒有因此感到冒犯，不過有的話我可以之后注意……”伯妮絲看到了克拉克的搖頭，滿意地繼續說，“說起來我之前看到一個笑話，就是說慶祝新年，就是‘銀河系第三旋臂邊緣的一顆藍色行星上的碳基生命正在慶祝他們所在的行星又在該恒星系里完成了一次公轉’。”

        克拉克忍俊不禁。

        “讓我們坦誠地說……”

        伯妮絲剛說完這句話，克拉克小聲地吐了個槽：“你有什么時候不坦誠的嗎？”

        “嗯？我記得某人剛認識的時候指責我很會說謊來著？”伯妮絲乘勝追擊。

        克拉克無奈地學著電視劇里的情節，鞠了一躬以示道歉。

        “所以，其實很明顯啦，第一，你的能力太多太厲害了，并不像是人類或者智人亞種能夠一次性變異進化出來的。”伯妮絲掰著手指數，“第二，以我了解到的地球上所有可以飛行的生物來看，絕大多數都需要持久地扇動翅膀。哪怕大雁什么的可以利用排頭雁產生的氣流滑翔省力，還有的生物可以在空中滑翔。但是這些都是滑翔，要飛行，就必須用力，甚至天鵝起飛之前要在湖里跑好多圈才能攢夠速度。但是……但是克拉克，你的起飛讓我感覺你毫不費力。”

        克拉克盯著自己腳尖，聞言輕輕飄了起來。

        “真的太輕盈，太優雅了，給我感覺并不像是掙扎求生的地球生命體。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在空中其實更自在一些……”伯妮絲說，“考慮到還有個飛船，那你來自地球外可能性就更大了。不過我并不介意這個，我又不是地球人類至上主義者。哪怕你之后真的‘完全變態’成了觸手怪什么的，只要你的精神還是你，那么我對你的態度、交付的信任也不會改變。”

        克拉克眨了眨眼睛，在空中對伯妮絲伸出雙手。

        伯妮絲把手按了上去，感覺自己被氣流托起，緩緩升空：“軀體的形式、種類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其實還蠻憧憬那種和自己完全不同形態的友好外星生命交流的科幻作品呢。”

        “謝謝你，伯妮絲。”在堪薩斯高空的風中，克拉克輕聲說。

        “不客氣。”伯妮絲理直氣壯地接受了。

        方才因為干草打鬧出的汗還沒有完全干，高空的低溫和烈風讓伯妮絲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她隨即感到肩膀上一陣溫暖——克拉克把他的棕色格子外套披了上來。

        他有點愧疚：“要先下去嗎？”

        “不用。”伯妮絲搖搖頭，伸手拉緊了一點外套，“我很喜歡高處的風和景色。”

        “……等一下，”伯妮絲反應過來，“你剛才兩只手抓著我，那你是怎么脫掉自己外套又給我披上的？？你在這——么高的地方趁我沒注意松手了？！”

        “額，我就松了一只——而且動作夠快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危險的……吧……”克拉克沒什么底氣地回答。

        “克拉克·約瑟夫·肯特！”伯妮絲大叫起來，“我現在收回我的信任還來得及嗎？！”

        “也許來不及了？”克拉克厚著臉皮回答。

        “生靈的、搏動，”伯妮絲恨恨地箍緊了一些克拉克的身體，“和自然的風，確實，讓人很清晰地感到自己活著。身體和心靈都在風中一起感到輕松。”

        克拉克：“……？你在拿現下的情形和‘騎馬’作比嗎，伯妮絲？”

        “哈哈哈哈哪里，我只是在描述騎馬呀？”伯妮絲終于扳回一城，洋洋得意地笑起來。笑聲很大，但在這個高度，只有他們倆能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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