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賽占用了兩天周末，而第三天上午的決賽自然落在了周一。參與決賽的人員如果遇到課程沖突，需要自己請假調整。克拉克去請假的時候，總覺得被科學課老師興致勃勃地好一陣圍觀。

        比賽本身自然是緊張的，但不僅伯妮絲已經輕車熟路，克拉克也已經是個像模像樣的辯手了，他自覺發揮得還不錯。

        整場比賽結束之后，所有辯手一起到教室外面等待裁判作出判決。這段時間長短不定，完全取決于裁判要斟酌多久，辯手們一般也來不及做點其他事，往往就在教室外面三三兩兩聚集著聊天。一般情況下，能夠半即興地輸出七分鐘較有邏輯的觀點的人，往往為人處世不至于過于糟糕。所以哪怕是競爭對手，大家都會就事論事地談談辯題，或者認識的人之間關心關心日常生活。

        哪怕是時常和伯妮絲互別苗頭的布萊恩·加萊，由于已經在比賽前完成了挑釁環節，現在也在和諧地閑聊。

        “辯論賽結束之后的氛圍真是不錯，怪不得你喜歡。”克拉克小聲對伯妮絲評論道，“不像運動比賽過后，一般都有選手克制不住火氣繼續針鋒相對。”

        伯妮絲挑了挑眉毛，側頭看向站在一邊的布萊恩·加萊。

        布萊恩側靠著墻壁，站在人群很是外圍的地方。他今日穿著黑色的長風衣，顯得有點漫不經心的疏離，但整體是傾聽的態度，偶爾也會加入大家的談話。

        氛圍不錯嗎……？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的。但伯妮絲見過最沒禮貌的辯手，恰恰是一年前的布萊恩·加萊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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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伯妮絲·艾倫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手，規則都不甚熟悉。雖然她本著多多嘗試的精神也報名了校內的小型比賽，但新手前幾次的表現自然慘不忍睹。七分鐘的時間絞盡腦汁只能講到三分半只能直接結束下臺啦、不懂如何加深邏輯層次啦、身為下院只有重復觀點啦，等等。

        那個時候的九年級的布萊恩·加萊剛轉學來，卻立刻成為了辯論社最受矚目的成員。不過辯論賽一般不會分等級，除了淘汰賽階段，匹配隊伍的原則是在盡量不重復的前提下隨機。所以明日之星布萊恩和他的隊友，自然也有隨機到和新手伯妮絲一起比賽的時刻。

        這場比賽的強弱實在分明，圍觀者興許都會稱之為一場精神屠殺了。但伯妮絲不知是臉皮足夠厚，還是因為實在新手到沒能意識到差距，在大家一起在門外等待結果的時候，自然又主動地向這支很厲害的隊伍請教。

        布萊恩選中的隊友自然水平也不差（也許和現在的伯妮絲相比弱了，但在當時的新手伯妮絲看來，都很厲害），他不僅回答了自己隊伍對于辯題的看法，很自然地講了講伯妮絲那一方可以考慮怎么切入，還介紹了一些可以給新手讀的書。而布萊恩·加萊呢，從出教室門開始就拿著一本書徑自站到了最邊上，一副聽不到其他人討論的樣子。不論是相對“低端水平”的辯論話題，還是互相了解的閑聊，他一概沒有瞥過去一眼，自顧自揚著下巴看書。如果不是偶爾單獨和自己的搭檔說一兩個字，伯妮絲真要以為他全神貫注了呢。

        其實他做得還算自然，但是伯妮絲觀察力很是出眾，非常明顯地感到了那種，“我覺得沒有必要和你們說話”的潛臺詞，一種沒有什么直接惡意的心靈上的俯視。布萊恩·加萊當時的水平和她的確如隔天塹，也許是有資格倨傲……但是這個態度還是好氣人啊！伯妮絲十分不快，不僅不快，還耿耿于懷了很久。如果不是布萊恩賣相非常不錯，她可能還會耿耿于懷更久。

        不過，隨著伯妮絲自己飛速成長起來，布萊恩就開始正視她了，社團中時有交流，甚至有課下的邀約。

        尤其是去年的校選賽決賽和布萊恩同臺，第一名是布萊恩的隊伍，但最佳辯手的稱號被伯妮絲奪走之后。有的比賽里，主辦方會考慮到選手心情，決賽獲勝的隊伍就不列入單人獎項的評比，在剩余其他的人里挑一個給予最佳辯手的榮譽。但經過伯妮絲的打聽，他們的指導老師蓋倫應該不是這種類型。所以她的“最佳辯手”是實打實地證明了，至少在當年那場比賽的整個流程里，她的場均個人得分高過了布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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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辯論賽結束之后的氛圍真是不錯，怪不得你喜歡。”這是克拉克小聲在伯妮絲耳邊說的話。

        布萊恩側靠著墻壁，察覺到伯妮絲的視線，敏銳地看過來，灰綠色的眼睛疑惑地和伯妮絲對了對。他的神態是溫和的，微微歪了歪頭，嘴角上翹成了一個真實的弧度。不過照伯妮絲看來，他那種幾乎看不出來的倨傲其實沒有消失過，只是隱藏得更好了……或者說他的態度改變，是因為把自己看成同等的人了……？

        伯妮絲笑著對他搖了搖頭，示意無事，收回視線對克拉克說：“其實也經常有辯手對結果很有異議的。不過一般都是直接和裁判理論，甚至也可以向主辦方申訴。畢竟最后宣布結果和理由的是裁判，大家有意見也是對裁判啦。”

        “哦！”克拉克恍悟，同時悄悄向伯妮絲先前注視的方向看了一眼。

        咔嚓——教室前門開了。幾位裁判（決賽當然有多位裁判了）走了出來，但是都背著背包，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你們還在這里？”其中一位男老師訝異地開口，“快去禮堂吧，決賽不在這里公布結果，直接在禮堂頒獎。”

        “啊，對哦。”布萊恩干巴巴地說，好像有點羞愧，“我忘了。”

        “……我也忘了，不好意思。”伯妮絲望了望天，和在場的其他辯論社社員面面相覷。

        只有純新人克拉克·肯特眨巴著眼睛。

        伯妮絲路上一直在反省：“一定是第一個人出來很自然地就站在了邊上，后來的人順著就跟了過去，都沒有深想……”

        “人之常情嘛。”克拉克說。

        “別人我不管，我對自己的要求肯定要更高啊。”伯妮絲撅了撅嘴，“但是高強度用腦之后真的只想隨便跟著走，不想考慮其他的了……”

        “下次我就知道了，你可以跟著我走，我不會找錯路的。”克拉克忍不住笑了，伯妮絲之前真的雙眼無神了好一陣，才加入的談話。

        伯妮絲毫不猶豫：“好啊！”

        “你不是要對自己高要求嗎？”克拉克說，感到伯妮絲的視線，無辜地看了回去。

        “……我立刻撤回這句話，”伯妮絲嚴肅地說，“這不是我高要求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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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同意。”伯妮絲嚴肅地說。克拉克拍了拍她，她微微搖了搖頭。

        “艾倫同學，你應該知道，在這件事上我擁有絕對的決定權。”蓋倫說，刻意拉長了尾音，“你不同意沒有什么用處，我剛才說的是通知，而不是討論。”

        伯妮絲沒覺出什么威嚴感，只覺得憋屈和憤怒。去年她得了最佳辯手，被外校的裁判建議作為隊員之一代表學校參賽，結果指導老師蓋倫不同意，讓得第一的布萊恩和他的隊友去。好，可以理解，畢竟伯妮絲是新手，可能發揮不穩定。可是為什么今年克拉克也要來一遭差不多的事情！他們明明是今年的冠軍！而且克拉克表現多好啊！

        “可是剛才那位主裁判也說克拉克知識面廣博而且十分沉穩，”伯妮絲爭辯道，“就不能按照慣例讓冠軍隊去參加地區賽嗎？”

        “慣例？都讓你一個女孩參賽了。本來女孩不穩定性就強……但你還不錯，連續兩年最佳辯手了，確實堪比男辯手。”蓋倫嗤了一聲，“加萊水平資深，經驗豐富，和他搭檔有什么問題？主裁判還頗為看好你們倆呢。你要不愿意正好換人，他和現在的搭檔磨合更久了，你們兩個的話還需要磨合。”

        克拉克在蓋倫說了一半的時候就握住了伯妮絲的手臂，她已經氣得微微發抖了。“我沒有問題，波妮。”克拉克說，“做你想做的。”

        伯妮絲唰地抬頭，仔細看了克拉克的眼睛，發現并沒有勉強才放下點心。然后她看向蓋倫，因為克拉克平靜了一點的火氣又直往上沖：“蓋倫老師，為什么要說我‘堪比’連續兩年個人均分不如我的男辯手們？”

        蓋倫皺緊了眉：“什么？因為女生相對邏輯更差，穩定性也不強，不過艾倫你這幾方面都是可以的……”

        “這就是過去的時代里黑人得到‘榮譽白人’勛章的感受嗎？我表現得超出了您對女性的限定，就給我頒發‘榮譽男人’證？”伯妮絲聳了聳肩，“蓋倫老師，擴寬您對女性的認知邊界可能更符合邏輯一點。”

        蓋倫的臉已經徹底黑了：“艾倫，你不想參加地區賽了是嗎？”

        布萊恩·加萊之前一直沉默著站在旁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現在卻向前兩步，介入了他倆之間，面帶笑容對蓋倫老師說：“哎，老師，我們這種要互相支持、互相呼應的辯論，就會讓隊友之間關系很好嘛。”現在一邊悄悄背著手給伯妮絲打手勢，一邊語帶春風，“我之前也不想和隊友分開，伯妮絲激動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伯妮絲心里翻了個白眼，避開了直接矛盾點，這要是在辯論里……

        “加萊，你果然更理性一點。”蓋倫老師的臉色果然變好不少，布萊恩一直是他非常欣賞的學生，他冷淡地看了看伯妮絲，問道，“……不過加萊，你愿意和她搭檔嗎，要不……”

        布萊恩連忙說：“伯妮絲也很厲害，我很期待和她搭檔。”他刻意地、大動作看了看克拉克·肯特，又看回蓋倫，露出為難的表情。

        唉，加萊不愿意和肯特搭檔，艾倫不去的話冠軍隊一個都不在隊伍里，也不太好看……蓋倫面無表情地問：“艾倫，你想去地區賽嗎？去的話就要和加萊搭檔。”

        伯妮絲面無表情回答：“去。”她要參與愛好的活動，要證明自己，乃至于證明女性這個群體，她一定要去——但她有一點愧疚。這并不是在比賽和朋友之間二選一，因為她參不參賽都不會影響克拉克的結果。她愧疚的正是這無法改變——自己的朋友遇到了并不算公平的事，她卻沒有能力改變。

        她隨即感覺克拉克捏了捏她。……唉，克拉克真的沒有心靈感應嗎？她側了側頭，卻看到克拉克對她笑了笑。笑容并不勉強，他的藍眼睛在黑框眼鏡后面閃閃發亮，像堪薩斯的天空，卻又溫柔多了。

        蓋倫冷淡地點頭：“好，那就定下來了，艾倫和加萊參加地區賽。具體時間應該是在快期末的時候，圣誕節前。我建議你們這段時間多練習一下，最好周末去外地打點比賽，多磨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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