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村舍促膝問民情
聽了老王兩口子的話,聞同心情沉重起來。
這時候王家壟的村主任王大槐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王大槐五十多歲,黑瘦黑瘦的。他認識李興民和杜子坤,老遠就喊李書記、杜站長好。李興民把聞同和胡林介紹給他。王大槐邀請一行人到他家里去坐,說不能老站在田里。
聞同再叮囑老王兩口子,讓他們先不要急著拔瓜藤。老王兩口子答應了。耽誤秋種的難題解決了,兩口子自然不會再急著去拔瓜藤了。
王大槐的家緊挨著路邊,是農村常見的三間大瓦房,中間是堂屋,兩邊是臥室。坡形瓦屋頂離地面最高處有六米多,擋住了室外毒辣的太陽。幾個人一進門,頓感涼意浸遍全身,說不出地舒坦。
王大槐招呼老伴倒涼茶,自己端來桌椅、板凳讓眾人坐下,又挪過來電扇對著大家吹。
王大槐的老伴面貌和善,端著只大木盤子,盤子里放著幾大碗涼茶,說道:“李書記,杜站長,趕緊喝口茶水,我特別加了鹽的,還有這幾個干部也喝茶吧。”
李興民說:“老嫂子,這是新來的聞鎮長,這是胡主任。”
“大嬸,給你添麻煩了。”聞同接過涼茶,客氣地說道。碗是鄉下盛菜用的白色大瓷碗,涮洗得干干凈凈,他咕嘟咕嘟幾大口灌進肚子里,頓感一身暑氣全消。
王大槐是老村主任,家里以前接待過下鄉干部,他老伴自然明白鎮長是鎮里的二把手。看著這個后生伢崽這么年輕,比自己的小兒子還要小,就當了“大干部”,人卻很懂禮貌,她不禁心生好感。
聞同接過王大槐敬的五毛錢一盒的“樂水”煙,打上火吸得有滋有味,并沒在意煙的好壞。
李興民下鄉一般不接農民的煙,只吸自己隨身帶的,不是廉潔,是嫌煙廉價了。他每次下來紅崗村,村支書和村長總會給他準備幾包好煙。這會兒見聞同吸上了“樂水”,他也只得接下跟著吸,沒好意思掏自己身上的煙。
“王主任,你別忙活了,午飯我們到村委會吃,坐下聊聊,給我們說說咱們王家壟的基本情況吧。”聞同看見王大槐拉著李興民中午留飯,就說道。
李興民趁勢說:“王主任,聽聞鎮長的安排,午飯你就不用管了。聞鎮長這次帶隊下來是了解情況,和大家認識一下,你趕緊匯報吧。”
王大槐就坐下來,一五一十地說開了。他以前沒少匯報,練得很是有條理,說道:“聞鎮長,我們王家壟自然村共有三百零一戶,人口一千五百零二,是紅崗的第一大村,也是鎮里最大的自然村。全村現有水田一千八百零二畝四分,人均合一畝二。旱地人均只有五分,林地都是自然村村集體的,沒分到戶,具體面積不太清楚……”
聞同聽得仔細,用心地記著。他已經從杜子坤處粗略地了解過杳蹤鎮的基本地形地貌,王家壟位于杳蹤鎮的“畈上平原”地帶,屬于水田相對較多、旱地和林地較少的村。
杳蹤鎮由三個山谷沖積平原帶和四座山脈構成,有所謂“四山夾三龍,三龍銜一珠”之說。這里的“龍”就是指三個七拐八彎的沖積平原。八里源村和紅崗村就在中間的一個山谷沖積平原帶上,另外兩個山谷沖積平原帶共有四個行政村。三個山谷沖積平原帶交匯處就是“一珠”,即杳蹤鎮“鎮街上”,也是杳蹤行政村。
這七個行政村就構成了杳蹤鎮的“畈上平原”,村民經濟條件稍好。其余的行政村都在山上,村子里水田面積很少,旱地和林地較多,山民十分貧苦。
“正常年景,村里各家各戶吃飽飯沒問題。水田全種上水稻的話,收的稻子交完公糧,大部分能余下,留夠口糧還能賣點谷子。我們村經濟作物種得不多,收成好的只有何嫂子家種的藥材。勤快些的婦女,家庭一般一年出欄兩三頭豬,能換來現錢。全家一年到頭就指著這點現錢,只是剩下的也不多。”王大槐說。
王大槐是老村主任,很有些“政治覺悟”,在鎮長面前并不說農民賣糧后只得到糧站開的白條的事實,也不直接提賣豬換的錢一半多被名目繁多的收費、集資給收走了,但他話里話外還是隱晦地點出現狀,透著不滿。
聞同是農村出身的苦孩子,焉能不懂?近些年農民的吃飯問題基本得到解決,但貧困問題依然十分嚴峻,絕大部分家庭靠傳統圈養肉豬換來現錢,卻遠遠滿足不了家庭支出。
基層各種亂收費,子女繁重的學費,繁多的人情往來等成為農村家庭沉重的經濟負擔。如果碰上子女考上大學、兒子結婚這樣的大事,那更是象大山一樣的經濟負擔。至于不幸重病,對于一些家庭來說,等死基本上是唯一的無奈選擇。
聞同心里明鏡似的,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更不敢深問。農村的現狀積重已久,豈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他自認懷有一顆憂民之心,卻絕不愿意莽撞地當出風頭的“清官”。
農民苦,農民窮,關鍵是要想辦法為農民增收,幫農民脫貧,而不是單方面地強行壓制、取消各種收費。形形色色的收費積重難返,是任何個人的力量都無法根除的。
如果解決了農民的增收問題,發展了地方經濟,老百姓收入增加了,財政寬裕了,那時再治理整頓各種亂收費才是時機,但也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
“你說的是不是剛才扯西瓜藤的何嫂子?”李興民問道。他作為駐村干部,多少還是有些耳聞的。
王大槐回答道:“就是,她在村里是頂能干的婦女,只是被生病的公公婆婆拖累了,可惜了!”
聞同有些疑惑,何嫂子長期干農活,就是面相顯老,最多也不過四十歲上下,王大槐五十多的人,也稱她為何嫂子?
胡林見他神色,在旁笑道:“我們這里鄉下重輩分,何嫂子的愛人在族里的輩分是不是高的?”他后一句話問的是王大槐。
“就是,我和老王是一輩的。何嫂子持家里里外外樣樣服行(音hang,望水方言,“服行”意即“在行”),對公公、婆婆真是沒有話說,很得人尊敬,我也隨了年輕人一樣喊。”王大槐解釋說。
聞同出身于農村,很容易理解這些習慣和禮數,腦子里對這個何嫂子更有印象了,說道:“王主任,王家壟今年早稻收成還行吧?往年的余糧還有沒有?能不能足數交上公糧?吃飯的糧有沒有問題?”
王大槐張了張嘴,沒敢說話,拿眼望向李興民。李興民一直在旁觀察年輕的鎮長,心里有些矛盾,有想看他笑話的不良心理,又對他的成熟穩重暗自贊許。后來他見到聞同不斷詢問村民糧食、西瓜問題,格外關心村民吃飯問題,心下也隨著聞同對這些問題慢慢重視起來。
當初鎮黨委決定搞西瓜基地,是經過黨政聯席會議集體表決的。他長期在基層工作,十分了解實際情況,對這個基地并不贊同。但一把手下力推動,他當然只能和眾人一起迎合,在會議表決時同意了西瓜基地的事情。可惜事與愿違,現在西瓜基地成了鎮里的嚴重問題和禁忌,誰也不敢更不愿出頭積極解決。
他今天隨著新鎮長下鄉,感覺出了鎮長名為調研,實際上目光盯著西瓜基地問題,就認為自己已經沾上了,未免會得罪一把手,再不能越陷越深了。
可是他轉念一想,自己是紅崗的駐村干部,村民完不成公糧任務,沒飯可吃,自己這個駐村干部只怕會責任更大,弄不好就成了替罪羊。
見王大槐拿眼望自己,他躊躇片刻,一狠心決定還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說道:“老王,你有啥說啥,照實回答聞鎮長。”
他想反正是聞同出頭,就是老周有意見也不能公開沖著自己來。況且問題解決了皆大歡喜,解決不了也有借口,鎮長親自過問了的嘛!怎么說,自己的責任也會被化解許多吧?
得了李興民的話,王大槐才說道:“早稻收成還算正常,就是收不了幾擔谷,只有三成的水田種著稻谷,有的戶還全部種上西瓜。往年的余糧,絕大部分戶已經吃完了,很多戶早兩個月就到別村的親戚朋友家借糧了,也有去鎮上買米吃的。差的戶已經頓頓炒西瓜皮當菜,清煮南瓜、冬瓜當飯,一家老老小小吃得吐清水,拉肚子。公糧我看很難了,到現在還沒有一戶交的。不是不交,實在是沒糧又缺錢。鎮上能不能把今年的公糧免了?我也愁得頭痛,覺都睡不榻實,又是沒糧食吃,又是交公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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