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明威嚴地看著眼前的親弟弟，帶著點嘲弄的口吻道：“老二，這不是你的點子吧？”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弟弟了，不可能有這份本事。

        金光輝臉紅了起來。自從哥哥進了縣常委會，當上副縣長后，他覺得原來很親切的哥哥變得有些讓他害怕了。他嘴唇動了動，小聲地道：“是鎮里的副鎮長唐良成，那個人你也認識的。”

        “啊？他現在是不是就在樓下？”

        金光輝吃驚地道：“哥，你怎么知道的？”

        “哼！你讓他進來吧。”金光明心說，你當我和你一樣的腦子？

        唐良成欣喜地告別了金光明家，一路浮想聯翩，心中得意地哼著小曲兒。從前高高在上的金副縣長，今天熱情得很。老子靠上了這棵大樹，就等于靠上了阮洪通這座大山。縣委趙書記五十多了，這縣委書記的位子遲早是阮洪通的，憑我唐某人的聰明才智，今后還愁不能進步？

        他當年從地區農校畢業后，為了圖升遷快，攀上了民政局局長的女兒，這些年可沒少受老岳父一家的氣。此時升官在望，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這些，心里恨恨地道，看不起我是農村長大的？看不起我農村的父母？從今以后我唐某人也是正科級干部，當鎮長了，也是一把手！民政局局長不就是科長嘛，我已經比齊了！不，科長只是暫時的，退休前一定要爬到副處級，運氣好正處級也說不定吶！

        唐良成在做著美夢，卻不知道金氏兄弟是另一番心思。

        金光明警告弟弟道：“這個唐良成太過精明，心思太過陰狠，太自私自利了！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你不是說周廣仁對他還算不錯嗎？你看他現在為了升官，就可以毫不眨眼地置人于絕境！這樣的人可以利用，卻絕不能重用！”

        “那你還要他的錢？你剛才不是很熱情的嗎？”金光輝不解地問。

        “你知道什么？對小人態度要好，更要防，就是敬而遠之。——他的計謀，真的是妙計呀！”

        “那還幫不幫他了？”

        金光明說：“幫，當然要幫，事成后安排個統計局局長那樣的位子就可以了，也是正科級。”

        金光明有一句話不能說出口，要是幫這個唐良成當上鎮長，和弟弟搭班子，那他還不得把弟弟給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他心說你這個二腦袋，怕是被他賣了還得幫他數著錢呢！

        ※※※※※※

        次日聞同一直不敢出門，怕錯過龔方和的電話。幸好龔方和沒讓弟子等太久，上午十點多就讓人打來電話，讓聞同直接去他辦公室。

        兩人在辦公室說著話，等了約六七分鐘，一位四十出頭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領著一位三十多歲面相精干的男人進來了。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向龔方和道：“龔主任，這位是江映四海有芳貿易公司的萬有芳萬總。萬總，這是我們龔主任。”

        那位面相精干的男人趕緊趨前，努力踮起雙腳探身握住龔方和從寬大的老板桌后伸出的手。

        “萬老板，你好，歡迎你！”龔方和客氣地說道。

        “不敢、不敢，龔主任好，您喊我小萬！能得到龔主任的接見是我的榮耀！”萬有芳謙恭而不卑微。

        龔方和從老板桌后走出來，介紹道：“小萬，這位是邊湖來的聞鎮長，聞同，原來擔任邊湖陳市長的秘書。”

        萬有芳開始聽說是鎮長，還有些納悶，怎么小小的鎮長也能登省委大干部之堂？接下來聽說聞同曾擔任過邊湖市市長的秘書，才心道怪不得。他張眼打量著聞同，心說看不出這青年小小年紀，背景可不淺。心里想著，他腳下卻不慢，快步上前向聞同伸出手，滿臉堆笑道：“聞鎮長，你好，請多多關照！”

        聞同上前幾步，熱情地道：“萬總你好，幸會幸會！”

        接下來龔方和又把那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介紹給聞同，是省委政研室調研一處的處長趙良哲。聞同自然得恭敬地上前問好。

        趙良哲早就聽說過邊湖市委政研室青年才子聞同，今天見面一看原來是這么一位小青年，不禁極為懷疑那些理論水平頗深、引起相當反響的文章真是出自他之手。不過看自己頂頭上司如此看重他，又兼他前市長秘書的身份，他面子上也不好怠慢。

        眾人在會客的沙發上坐下。龔方和先簡單地問了幾句萬有芳的生意，萬有芳回答得極為謙遜。趙良哲就在旁邊做了補充。原來調研一處近段時間在做一個私營經濟的課題，他因此結識了萬有芳。

        四海有芳貿易公司經營食品批零業務，生鮮水果的批發是其主營業務之一，省內主要城市、鄰省的一些重點城市都有分公司和直營門店，渠道很廣。公司總資產已經達到兩三千萬元，盈利也很不錯。萬有芳原來是江映食品公司下轄一家飲料公司的經理，后來棄公職下海，短短六七年時間就帶領公司壯大到中型企業的規模。

        聞同把情況做了說明，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希望借助四海有芳的銷售渠道把杳蹤鎮的西瓜賣出去。

        萬有芳沒有急于表態，斟酌片刻說道：“聞鎮長愛民情懷讓人欽佩，我一肯盡全力幫忙。實事求是地說，今年省內西瓜市場是飽和的，類似貴鎮的情況省內有好幾處。還有一個現實情況，趙處長是清楚的。地方政府對本地瓜農的保護是很重視的，外地的瓜要想大量進入當地市場，會遇到各種各樣或明或暗的阻力，除非當地市場供應短缺。就是因為這些實際情況，我要向龔主任、趙處長道個歉，恐怕我們四海有芳只能盡些綿簿之力。如果我們尋找到新的市場機會，一定優先考慮聞鎮長。聞鎮長，我們先消化五十萬公斤，你看行不行？”

        聞同很明白，萬有芳說的是實情，如果不是有龔趙二人出面，人家恐怕一公斤也不會要。他心里十分失望，直覺得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走，只能聽憑農民的瓜爛在地里了。連四海有芳這樣規模的渠道商都沒辦法，解決不了，還能有什么指望？

        萬有芳雖說沒把話說死，留著“如果我們尋找到新的市場機會”的尾巴，但那不過是客套話，不能真信的。

        龔方和讓趙良哲去安排飯店，要請大家吃飯。萬有芳豈肯放過機會，馬上說他來請各位領導。聞同當然不能讓他們請客，來之前他已經讓杜子坤安排好了飯店。考慮到中午時間短，安排的飯店離省委大院不遠，他以前陪同陳市長去過。

        身為省內理論界大佬的龔方和親自出席宴請，這讓萬有芳感到受寵若驚，也讓他對聞同更加刮目相看。雖說他算是先富起來的那一小部分人，在江映也小有名氣，但公司做的畢竟是不怎么入流的生意，脫不了個體商販的影子，江湖氣頗重。而龔方和是堂堂省委廳級領導，政研室第一副主任，是省委領導的智囊、高參，直接權力是沒多少，人脈資源之深廣可絕不簡單。

        由于有龔方和在，宴席氣氛比較平淡，不過也不冷場。萬有芳曾是國企干部，對官場很了解，這些年在商海打滾，也沒少和官場人物打交道，很懂得尋找話題調節氣氛。

        席間聞同著意向萬有芳介紹了杜子坤。杜子坤心領神會地向他介紹了蕨菜以及“杳蹤三寶”山藥、獼猴桃、紅辣椒，介紹了望水縣農業科研取得的一些重要成果。

        商業嗅覺靈敏的萬有芳果然很有興趣。聞同不失時機地邀請他到杳蹤鎮考察，萬有芳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趁趙良哲上廁所的機會，杜子坤塞給他一千元江映百貨大樓的購物券，以表謝意。趙良哲推辭了好一番才收下，心里頭還是高興的，暗道還算懂事，并非是不諳世情的呆書生。

        ※※※※※※

        縣夏糧征購進度匯報會當晚，在電話里和陳金光一番長談后，周廣仁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超出了原先的預想。他總算明白了，如果不早做應對，恐怕會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動下發展成一場政治災難，而自己將成為這場災難的犧牲品，提前告別權力舞臺。

        久歷宦海的周廣仁冷靜地重新分析了面臨的局勢，決定從兩個方面展開應對工作，一是善后，一是匯報。

        所謂善后，就是有保留地支持配合聞同的工作，做好公糧征繳和村民安撫救助工作，盡可能不讓對手抓住把柄，但又不能直接插手公糧征繳工作。那是一攤爛泥，沾上身洗都難洗干凈。所謂匯報，就是要及時向縣領導匯報情況，溝通思想，聯絡感情，爭取縣領導的理解和支持。

        周日的時候，周廣仁約了王金生一起釣魚。釣魚真是一個溝通聯絡感情的絕佳方式，長時間地坐在那里盯著水面，環境安靜，時間充裕，氣氛好，沒感情也能“釣”出感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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