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天剛?cè)胍梗�偌大的村莊就陷入無邊的寂靜。

        不甘寂寞的孩童們，從縣城服裝市場新買的防寒服口袋里，塞滿了白天遍地搜尋撿來的掛鞭上未能燃放盡的散炮，和小伙伴一起就著香煙頭點著燒到半截的引線，然后奮力扔向漆黑的上方，一聲聲清脆的炸響在層層丘陵包圍之中的田畈上空傳開。

        大人們可沒有這么好的興致，全都躲在家里。在外地打工回來過年的年輕人各自湊到一起，要不打麻將，要不打撲克牌，或大或小地賭錢。

        上年紀的中老年人則圍坐在燃燒得旺旺的火盆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

        勤勞的主婦們總是閑不住，忙完家務(wù)，就找出孩子們白天從親戚家拜年拎回來的塑料袋，從里面掏出糖果、桔子、花生、瓜籽什么的，分門別類整理好，以便在未來幾天送給同樣來拜年的親戚。

        老生產(chǎn)隊隊長聞喜福八十多歲，身體還算健朗，戴著一頂絨線掉盡摸著硬板板的草綠色軍暖帽，袖起雙手坐在墊著破棉墊的竹椅上看電視。

        隔著堂屋在對面的房間里，他打工回來的唯一的曾孫子正和伙伴們玩“斗地方”賭錢，開著一條縫的門內(nèi)不時傳出粗俗的叫嚷聲。

        電視里正在放著一部聞喜福最愛看的古裝片，看到高興處，他笑得滿臉的皺紋都綻開了。

        突然，窗外跑過一個小孩子，嘴里高聲叫道：“來車了，來車了，木秀姑的弟弟回來了……”

        聞喜福耳朵還好使，但腦子反應(yīng)已經(jīng)慢了許多。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大聲問身邊的兒子道：“木秀的弟弟——小同和小聲回來了？”

        他兒子六十多歲，耳朵反而不如他靈，一愣道：“你怎么曉得？”

        聞喜福兩眼一翻，說道：“你剛才沒聽見？快出去看看，是不是回來了。”

        沒一會兒，他兒子急匆匆地回來道：“真回來了，趕夜路剛到家。好多人，一大家人全回來了！”

        聞喜福猛地站起身，急道：“拿手電筒來，看看去。”

        那間屋的年輕人也被驚動了，丟下手中的紙牌，和聞喜福一起過去看熱鬧。

        聞同、聞聲家常年空無一人的土坯房前，果真停著一輛嶄新的中巴車，原先門窗緊閉的屋里燈火通明。

        聞木秀兩口子提前幾天就來收拾了一遍屋子，還請電工檢修了電路，安上了許多電燈。當時他們沒說原因，村里人還以為又是逢年過節(jié)來打掃一下屋子。

        聞喜福從人堆里擠進門，一眼就認出了蹲在后門外的聞同，高聲喊道：“小同，真是你回來了？”

        聞同正在就著熱水洗臉，聽到有人喊，回頭一看是他，連忙擰干毛巾草草地擦了擦手，幾步迎過來道：“喜福伯，是我。本來說明天去看你，都這么晚，還讓你跑過來，快坐，快坐！”

        聞同的父親生前當生產(chǎn)大隊支書時，聞喜福是聞家村——那時候叫生產(chǎn)隊的隊長，兩人關(guān)系處得很不錯。

        后來聞同的父親蒙冤去世，聞家陷入困境，境況好不了多少的聞喜福沒少關(guān)照聞家。

        聞木秀念舊，在兩個弟弟發(fā)達后逢年過節(jié)都要去聞喜福家看望，送上禮物，給些錢。

        聞同人雖年輕，但輩份高，所以叫八十多歲的聞喜福為“喜福伯”。

        聞喜福定睛看著聞同，連連道：“沒變，沒變多少，樣子還是老樣子，就是長高長壯了。”

        這時聞聲過來道：“喜福伯，你好，請坐。”

        聞喜福沒立即坐下，說道：“小聲變得大，要比你哥洋氣。你回來過一回，那年為你爸爸翻案的事，我記得一清二楚。弟妹，你也有兩年時間沒回來了，跟著小同享清福，人胖了！”

        聞媽媽過來道：“喜福哥，坐吧。秀，拿糖和水果來，給你喜福伯吃。”

        聞聲扶著聞喜福坐下，聞同則移過一把椅子，讓聞媽媽坐過去。

        這次回老家，聞同不想麻煩家鄉(xiāng)的政府部門，一應(yīng)事宜由聚離軟件中江省分公司的總經(jīng)理負責安排。他盡量低調(diào)，選擇在晚上回家，不開小車，所有人共乘一輛租來的中巴。

        為了安排好大老板聞聲一家的這次故鄉(xiāng)之行，總經(jīng)理大年初一就從老家趕回中江省，還陪著一起來到聞家村。

        另外陪聞同一起回來的還有周先昊和項依依，以及孫家祥兩口子。帶周先昊是一路上有些事需要他辦，考慮到難得過年放幾天假，蘭蕙芷索性就讓項依依也跟著來。孫家祥來是負責開車的，他來過幾次，都是接送聞媽媽，認識路。

        在聞同找自己談話時，周先昊向他表明了意愿，想追隨他到邊湖。聞同已經(jīng)同意，還承諾把項依依也調(diào)到邊湖。

        至于孫家祥不用說，聞同調(diào)到哪，他跟到哪。

        聞木秀夫婦和她婆家弟弟、弟媳婦不斷地招呼著門里門外的村人，給大人遞煙，給老人、婦女和小孩子們大把大把地發(fā)糖果點心之類。糖果都是聞聲安排人在東洲買的，一斤六七十塊錢，足足買了一百斤。

        聞喜福手里拿著點燃的香煙，嘴里品咂著糖果，連兩大團濃白的口水溢出嘴角也未察覺到，探過身問聞同道：“這次回來，不急著走吧？”

        聞同笑道：“后天走。”

        聞喜福說：“這么著急，回來一趟不容易，怎么不多住幾天？”

        聞同說：“事情多，以后有機會再回來。”

        聞喜福馬上道：“你們兄弟倆回來難，明天晚上去我家坐坐，喝盅寡酒。”

        年輕小伙子們比較矜持，沒人進屋，都站在門前空場地上看熱鬧。一個小伙子審視著中巴車道：“聽說老二上次回來坐寶馬帶保鏢，這次坐中巴車，估計寶馬是借來的。”

        聞喜福的曾孫子罵道：“什么借來的，放臭屁！你沒在報紙上看過？他是聚離軟件的董事長，美國大公司的董事長還要借寶馬車開？我聽主管說，咱們廠用的就是聚離軟件，總公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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