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坐在床沿,沙修竹慢慢活動著自己的腿,隨著腿的一伸一縮,膝蓋處滲出點點血水,鉆心地疼痛讓他緊咬牙關(guān)。這是大夫的囑咐,腿部淤積的血水讓他的膝蓋腫得有兩個饅頭那么大,他必須得依靠自己,將血水排出。
“哥哥……”謝霄在旁看得咬牙切齒,“今日哥哥所受之苦,來日我一定要那姓陸的加倍償還!”
只是兩次伸縮,沙修竹額頭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聽了他的話,苦笑一聲道:“兄弟,比起牢里其他人,我這傷簡直就和蚊子叮得一樣。”
謝霄正待說話,聽見有人叩門,陡然警覺起來,待聽得是叩門聲是三長兩短,才松了口氣,起身去開門。門外是阿銳,拎著一個漆盒,便是見了謝霄,他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不見恭敬也不見怠慢。
“進來吧。”
謝霄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對阿銳這樣的,自然也沒啥好臉色,讓他趕緊進來,復(fù)關(guān)上門。
將漆盒放到桌上,阿銳板著臉道:“這是清淤散熱的湯藥,待沙家兄弟喝完,上官堂主吩咐我為他推拿腿部。”
“你?還會推拿?”謝霄詫異道。
“我學(xué)得是內(nèi)家拳,推拿經(jīng)脈是基本功。”
謝霄挑了挑眉毛,沒接茬,看向沙修竹。沙修竹道:“……那……勞煩兄弟了。”
“不必客氣,這是上官堂主的吩咐。”
阿銳淡淡道,言下之意他不過是按吩咐辦事,根本不要他們承情。
謝霄也不愿多搭理他,自己上前揭了漆盒,取出湯藥遞給沙修竹。沙修竹接過碗,湯藥濃稠,極難下咽,他喝起來也甚為艱難。
“袁姑娘那里……沒被為難吧?”他咽下口湯藥,問謝霄道。
“應(yīng)該沒有,我看她好端端在房里養(yǎng)傷,就是那個姓陸的……”謝霄想起陸繹那模樣,就沒好氣,“我就不懂,那姓陸的是錦衣衛(wèi),差遣起六扇門的人,怎么那么理所當(dāng)然!看得老子一肚子氣。”
沙修竹嘆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你不在官家,不知道這里頭的規(guī)矩。”
“老子是不懂,”謝霄道,“她在里頭受這個氣老子也看不慣,我跟她說了,我把她娶進門,以后再不用受這些腌臜氣。”
沙修竹還未說話,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的阿銳已騰得起身,朝謝霄驚怒道:“你說什么,你要娶她?!”
謝霄斜眼瞥了他一下,沒搭理他。
阿銳卻大步行到謝霄面前,咄咄逼人地質(zhì)問道:“你方才是不是說,你要娶那個女捕快?”
“沒錯。”謝霄也站起來,他身量高大,比阿銳還要高出小半頭,語氣不善道,“老子娶誰輪得到你過問么?”
阿銳目中怒氣已是顯而易見,絲毫不懼謝霄,望了眼旁邊的沙修竹,遂朝謝霄道:“你出來!我有話要說!”說罷,不待謝霄回答,他徑直闖出門去。
門板被他甩得砰然作響。
“這小子!”謝霄被他惹火了,朝沙修竹道,“哥哥你且歇息,我去去就來。”
弄不明白其中恩怨,沙修竹只得點點頭,看著謝霄大步出門去。
出了門,阿銳在前,只管大步朝前走,一直行到僻靜無人處,才停下腳步。
謝霄在其后,惱怒道:“你這廝,究竟有何事……”
話音未落,阿銳轉(zhuǎn)身朝準(zhǔn)他面門便是一拳,這下來得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謝霄之前未料到他竟敢對自己動手,并未防范,這拳挨的是結(jié)結(jié)實實,嘴角頓時滲出血來。
“你……”
謝霄怒起,飛腿踹去,見被阿銳雙手交錯架開,緊接著又是一腳掃堂腿,正踢在阿銳左腿處。
阿銳眉頭一皺,力貫雙腿,竟是紋絲不動,反倒探手鉗住謝霄的腿,猛地用力一扯。謝霄正好借力,身子騰空旋轉(zhuǎn)數(shù)圈,另一腳直踹他心口要害。
躲閃不及,阿銳連退數(shù)步,胸口陣陣發(fā)悶,卻將牙根一咬,雙手攥握成拳,復(fù)要上前……
“慢著!”謝霄雖好斗,卻不愿打這不明不白的架,“你這廝前日才受過傷,就算打得你求饒老子面上也沒甚光彩。你倒是說說,老子沒招你沒惹你,平白無故地,你作甚找老子晦氣?”
阿銳緊咬牙,怒瞪著他,片刻之后,仍是什么都不說,狠狠一拳揮來。
好在謝霄早有防備,閃身躲過他這拳,怒道:“我?guī)熃阍趺磿樟裟氵@廝在幫內(nèi)!”
不提上官曦倒還好,一提上官曦,阿銳愈發(fā)怒不可遏,朝他喝道:“上官堂主仁義待人,對你更是情深意重,你這樣對得起她么?!”
謝霄聽得一楞,莫名其妙道:“我怎得對不起她?”
“三年前,你背信逃婚,棄她而去,已是不仁不義;如今你回來了,對她何曾有過半分愧疚?眼下,你竟然還要娶他人,你究竟將上官堂主置于何地?”阿銳平日雖似個悶葫蘆,此時此刻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雙目更是怒火中燒,便似要把謝霄燒成飛灰一般。
“什么叫置于何地?她是我?guī)熃悖质侵烊柑锰弥鳎倚睦锞粗厮⒁哺屑に@輩子都是一樣的。”
“你若當(dāng)真對她好,就應(yīng)該娶了她!”阿銳惡狠狠道。
謝霄怔了怔,對此嗤之以鼻:“你根本不了解我?guī)熃悖桥泻澜埽?dāng)年她根本也不想成親,都是叫兩位長輩給逼的。”
阿銳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又是一拳招呼上來:“你自己要逃婚,還把責(zé)任推給堂主,這世上怎得會有你這般無恥之徒!”
格開他的拳頭,謝霄也怒道:“當(dāng)年之事,你根本不知曉,老子用得著跟你交代么!”
兩人話不對盤,只用拳腳招呼,你來我往,作一團混戰(zhàn)。阿銳是氣急攻心,肩膊傷口未愈也顧不得了,拳拳生風(fēng),只想將謝霄痛揍一頓。而謝霄礙于他有傷在身,又見他對上官曦忠心耿耿,便留了幾分力,并非真心與他相搏。
如此一來,謝霄處處相讓,難免落了下風(fēng),中了阿銳好幾拳。
“住手!”
一個清澈的女聲叱喝道。
聞聲,阿銳身子一僵,手停滯在半空。
謝霄退開兩步,憤然用手背蹭了下嘴角鮮血,瞥了眼趕來的上官曦,沒好氣道:“這廝是不是瘋了!他和老子有仇是不是?”
上官曦趕到謝霄面前,瞧他鼻青臉腫,嘴角眼角均被打得開裂,雖都是小傷,但在謝百里面前無論如何是遮掩不掉的。她轉(zhuǎn)向阿銳,面容冷峻,伸手便重重甩了他一記耳光,怒責(zé)道:“是誰給你撐腰,讓你敢對少幫主動手?!”
挨了這下,阿銳半邊臉高高腫起,卻只低垂著頭,悶聲不語。
“對少幫主不敬,以下犯上,幫里容不得你這樣的人!現(xiàn)下你就收拾東西,離開本幫。”上官曦厲聲道。
“姐,這個……是不是……”
聽她的處置,謝霄覺得有點過了,不過是打一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銳沒走,抬起頭來,雙目定定望著上官曦,雙膝緩緩跪了下來。
“我錯了,請?zhí)弥髫?zé)罰!三刀六洞都使得,就是莫讓我走。”
上官曦看著他,心緒混亂,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好歹是條漢子,你……”謝霄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跪下,“姐,我們倆就是鬧著玩,哪有什么以下犯上。行了行了,少幫主我說話還頂用么?”
上官曦沒好氣地瞅他一眼:“誰敢說你說話不頂用。”
“那就行。”謝霄嘿嘿笑道,“起來吧,下不為例啊。”
阿銳紋絲不動。
上官曦只好道:“既是少幫主發(fā)了話,你就起來吧。只是若有下次,我再難容你!”
阿銳沉默著起身,望向她的目光似有哀傷,但很快便低下頭,默默離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上官曦才轉(zhuǎn)向謝霄,皺眉道:“他平日從不輕易與人動手,到底怎么回事?”
“誰知道,我就說了一句我要娶今夏,他就急了。”謝霄嘴角火辣辣地疼。
上官曦從頭到腳宛如被石化,楞了好半晌才緩緩問道:“……你要娶袁姑娘?”
“是啊。”談這種事,謝霄難免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看她一個姑娘家,在公門中吃虧得很,不如把她娶回家算了。”
“如此……我還有事……”
上官曦再說不出話來,匆匆急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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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奇,陸繹給的藥聞著刺鼻,敷到傷口上卻是冰冰涼涼的,甚是舒服。今夏原就發(fā)著燒,陪著楊岳折騰這么一遭,又強打著精神應(yīng)付了劉相左和陸繹,待回到自己廂房,已是頭暈眼黑渾身乏力,合衣往床上一躺,直接陷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口渴難耐,轉(zhuǎn)醒過來,室內(nèi)黑漆漆的,只聽得外間的雨下得愈發(fā)緊。她掙扎著起身,趿上鞋,摸到桌邊,連燈都懶得點,伸手往草編小筐里去取寬肚瓷壺。
還未倒水,便聽見外間的雨聲中夾雜著腳步聲響,由遠(yuǎn)及近,她楞了一瞬。
腳步聲正停在她門外,與她僅僅隔著一塊門板,她甚至能聽見外面人重重喘息的聲音:是個男子!
門被推了幾下,里頭上了栓,推不開。
緊接著是叩門聲,還有特地壓低了嗓門的聲音:“今夏、今夏、今夏……”
大楊!怎么是他!
今夏趕忙起身,拉開門栓,給他開了門,這才發(fā)現(xiàn)楊岳并不是一個人——他的背上還背著一位姑娘。
她、她、她竟然是翟蘭葉!
“你……”今夏驚訝之極,“你怎么把人給弄出來了?!”
“進去再說!”
楊岳背著半昏迷的翟蘭葉進了屋子。今夏趕忙掩上門,又替他接過傘,抖了抖水,擱在屋角,側(cè)頭看見楊岳把翟蘭葉輕柔地放在床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再怎么惦記她,也不能把人給劫出來呀,咱們可是官差,又不是強盜賊人。”今夏又急又氣,聲音也不敢大,就差去掐著楊岳脖子,“讓頭兒知道了,肯定要打折你的腿!”
“你聽我說!”楊岳臉上全是水,抹了把臉,壓著嗓子道,“她尋死投河,被我撈上來了。”
“啊?!”今夏一愣,看向床上的翟蘭葉,“她投河?會不會是被人丟進去的?”
楊岳濕漉漉地在圓凳上坐下,又抹了把臉的水:“不是,我親眼見著的。三更才過,她一個人出來,一直走到河邊,站了一會兒,就往下跳。”
“……你一直守在她家外頭?”今夏看他。
楊岳不自在道:“爹爹歇下之后,我反正也沒什么事兒,又睡不著……你先替她把濕衣裳換了吧,我擔(dān)心她受涼。”
今夏拿了自己衣裳,費勁地替昏迷的翟蘭葉換好衣裳,才看看他。
她太了解楊岳了:“你,是不是不打算把人送家去?”
“怎么能送回去!萬一她又……又尋死怎么辦?”楊岳急道,“她養(yǎng)家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
“那也未必,他要拿她賺營生,怎么會不理會她的死活。”今夏嘆口氣,“哥哥,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沒有這個理呀!你救了她,理應(yīng)將她送家去,勸人好好照顧她。你怎么能直接把她帶回來呢?”
楊岳怒道:“難道,讓我看著她再死一次!下次我還能不能在旁邊,還能不能救到她?”
“……”
今夏煩惱地?fù)沃~頭,半晌才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我就是想來找你商量,反正不管怎樣,不能再把她送回去。”楊岳斬釘截鐵道,“那會毀了她的!”
“我說哥哥,你……天一亮,人家就會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你莫忘了她養(yǎng)家是揚州知府的小舅子,走失了人豈會善罷甘休,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是我們私藏了人,隨便扣個拐帶綁架的罪名,你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哥哥,你還得想想頭兒怎么辦?”今夏一口氣不帶歇得勸他,最后焦急道,“況且,咱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藏她!”
聽罷她的話,楊岳悶頭半晌不語,最后猛地站起身來:“她在這里會連累你,我?guī)撸 ?
“哥哥、哥哥……你坐下!你能去哪里?”今夏好不容易把楊岳按住,“讓我再想想法子,總會有法子的……”
楊岳犯難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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