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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一頓早飯吃完,也沒瞧見丐叔的人影。但他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眾人也不以為異,估摸著他是去城里轉一圈,過得半日也就回來了。

        沈夫人一用過飯就把今夏喚過去,拿了幾塊帕子出來,說是要教她刺繡。今夏吃驚不小,找了無數借口想溜,都被沈夫人識穿,硬是要她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

        “刺繡只是第一步,接著我還會叫你裁衣!鄙蚍蛉税厌樉遞給她,“來,穿針!

        今夏委屈道:“姨,我是個捕快,又沒打算當繡花大盜,學這個派不上用場!

        “衣裳破了,你都不補么?”

        “有大楊呢!苯裣睦硭斎坏,“要不,你教他吧。”

        沈夫人皺眉看她:“將來你有了夫君,夫君的衣裳破了,你難道也讓楊岳來補?你不能連給夫君做一身衣衫都不會吧?”

        “……姨,你這也想得太長遠了吧。再說,街上還有裁縫鋪子呢,大不了我出銀兩給他做身衣裳不就行了么。”

        “裁縫鋪做的,和你自己親手做的,能一樣么。”沈夫人毫不讓步,盯著她道,“快穿針,今兒先教個簡單的,把帕子走個邊就行!

        “一條邊還是四條邊?”今夏打量那條帕子,掙扎道,“……這帕子也太大了,有沒有小一點的?”

        沈夫人偏頭看她,滿眼無奈,正待發話,就聽見楊岳的聲音。

        “今夏,你叔怎么還在院子里站著,叫他吃飯也不應,你到底跟他說什么了?說得他現下跟中了邪似的!

        聽見楊岳的話,今夏如蒙大赦,擱下針線就跳起來:“我去看看!”

        “他怎么了?”

        聽說丐叔中邪,沈夫人也有點擔心,跟著起身去看。

        到了院中,果然就如楊岳所說,丐叔仍站在之前與今夏說話的角落,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眼神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動都不動一下。

        岑壽、淳于敏、謝霄都圍著他看,連阿銳都來了,總之除了腿腳不便無法下床的上官曦,全都到齊了。

        今夏撥開眾人,習慣性地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轉頭安慰眾人:“沒事,還喘氣。”

        “廢話,我早就探過了。”岑壽道。

        淳于敏猜測道:“會不會是被邪物上了身?我聽老祖宗說過,有些老宅子常有狐仙。”

        “不能夠,我叔的功夫多高呀,狐仙怎么敢上他的身!

        今夏說著,細瞅丐叔模樣,心里也直犯嘀咕。

        “我方才喚了他半晌他都不應,像是壓根聽不見我的話!睏钤罁鷳n地皺著眉頭,“我也不敢碰他,他功夫高,萬一是體里真氣亂竄,走火入魔了怎么辦?”

        “我聽說江湖上有一種點穴功夫,能把人點住不動,該不會是被人點了穴吧?”謝霄不知何時也冒出湊熱鬧,猜測道。

        沈夫人默不作聲,撥開眾人,拾起丐叔的左手,徑直在他食指指尖上扎了一針。

        “啊、啊、!”

        丐叔嗷嗷嗷叫著回過神來,瞠目望著圍觀自己的眾人,莫名其妙道:”干嘛啊你們,圍著我干嘛,個個跟看猴似的!

        見他無事,沈夫人松了口氣,收起銀針,復回屋去:“今夏,快來,接著練刺繡!

        “我馬上就來!”今夏口中應著,腳底下壓根沒挪動過,揪緊丐叔的衣袖,“叔,瞧見了吧!還得刺繡!你到底什么時候打算把我姨娶了?”

        剛剛準備散去的眾人,聽見這話,又都紛紛停住腳步。

        丐叔撓撓腦袋,愁眉道:“我方才正想這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不知曉她怎么想?萬一冒犯了她,以后她不理我,又該如何是好?”

        “我姨待你那么好,肯定愿意!苯裣墓膭钏

        丐叔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極沒信心:“她待我好,是因為她覺得我以前幫過她。你也知曉,她當年雖說沒有嫁過去,可一直守著望門寡,說明她心里一直惦記著……”

        “不可能,她沒準連那人什么模樣都沒見過,怎么可能一直惦記著。”今夏連連搖頭,轉頭去問眾人,“你們覺得我姨對我叔好不好?”

        眾人把頭點成一片,雞啄米一般。

        “你看!”今夏胸有成竹地拍拍丐叔肩膀,“去吧!”

        “不行不行不行……你們一幫小毛頭,什么都不懂!萬一惹惱了她,我怎么辦?我后半輩子怎么辦?”丐叔攆他們走,“你們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去!去!去!”

        今夏拿他沒法,只好道:“這樣,您不敢開口,我替您去探探我姨的口風,如何?”

        丐叔騰地看向她,雖不言語,但雙眼炯炯有神,飽含期望、期待、期許……

        “行了,叔你不用多說,包我身上!”

        ****************************************************************

        “姨,您覺得我叔這人怎么樣?”

        今夏一邊老老實實地給手帕絞邊,一邊偷眼溜沈夫人的神情。

        伏在屋頂上偷聽的丐叔,屏息靜氣地等著沈夫人的回答。

        “是個好人!鄙蚍蛉舜鸬蒙跏呛喍,自顧著指點她針法,“針從這里挑上去……對,就是這樣……”

        一同趴在屋頂上的謝霄和岑壽,皆同情地望了一眼丐叔。

        今夏戳了幾針,接著問道:“我叔想娶您,您肯不肯?”

        聞言,丐叔差點從屋頂上滾下去,腹中滿是辛酸:說好是探口風,今夏這孩子怎么能直接問出口,下次再不能信她!

        沈夫人怔了一瞬,神色很快恢復如常,淡淡問道:“是他讓你來問我的?”

        “是啊,您也知曉我叔那膽子,這事他想得都快魔怔了。”今夏道,“我瞧著他實在可憐,所以就替他來問問!

        這孩子兩句話就把他給賣了!一小塊青瓦無聲地在丐叔掌中化成粉末,恨得牙根直癢癢。

        未料到他內力竟然這般深厚,岑壽和謝霄眼睜睜地看著,彼此交換下眼神,連喘氣都十分謹慎。

        “他為何自己不來?”沈夫人問道。

        “他哪里敢,生怕把您惹惱了,您就不理他了!苯裣耐O率掷锏尼樉,認真道:“說真的,姨,我叔除了邋遢些,沒啥缺點了,能文能武,對您還癡心一片!

        “你這是在當他的說客?”沈夫人挑眉。

        “我叔是什么人,您比我清楚得多,哪里還用得著我當說客!

        沈夫人微微一笑。

        今夏不得不接著問道:“那您到底肯是不肯?”

        沈夫人半晌都沒答話,屋頂上的丐叔已經連氣不敢喘了,就等著她的回答。

        久到今夏差點以為她不會回答了,沈夫人才輕聲嘆道:“你這句話,我一直等著他來問我!

        丐叔楞了好半晌,輕聲問謝霄:“她什么意思?……肯,還是不肯?”

        謝霄猶豫了片刻,才道:“你自己去問不就知曉了么!

        “一邊去……”丐叔接著問岑壽,“她什么意思?”

        岑壽沉吟片刻,嚴謹分析道:“她這句話的重點其實在于‘一直’兩個字,也就是說,長久以來她都知曉您對她的情誼,所以有兩種可能,一則她希望捅破這層窗戶紙,與您修秦晉之好……”

        丐叔一臉幸福。

        岑壽繼續道:“……二則,因為她說話時還嘆了口氣,那么她可能是想和您說清楚,讓您對她不要有非分之想,言談舉止間要留意分寸,不可逾矩!

        丐叔臉色難看。

        “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兩個沒用的東西!”丐叔趕大蒼蠅似的把他們倆全趕了走,悄悄把屋瓦復原,這才縱身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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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接了圣旨,對岑港的攻打愈發頻繁,明軍幾乎是日夜攻打,但見效頗微,俞大猷連日督戰,數日不曾回營。陸繹等人在軍營中僅能見到絡繹不絕被送回來救治的傷兵,想找個參將都找不著人。

        陸繹除了在大帳中看軍事資料,便是從傷兵中打聽前線情況,倭賊在進攻岑港的路徑上所設制的重重阻攔,他了解得越多,眉頭就皺得愈發緊。

        “大公子,我們已經在此地盤桓近二十日……”岑福提醒他道。

        仍舊看著海防圖的陸繹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命道:“岑福,你到大營門口守著,只要俞將軍一回來,馬上來回稟!

        “您這是……”

        “什么都別問,快去!我有要事須與俞將軍商量!

        岑福不敢再問,只得聽命。

        過了大半日,陸繹沒有等到俞大猷,倒是見岑福把王崇古領來了?茨,王崇古也是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滿面硝煙,衣袍幾處破損。

        “陸僉事,我看這位兄弟一直在等俞將軍,擔心您這里有什么急事。”王崇古說話倒是和氣得很,“將軍這些日子衣不卸甲,一直在前線督戰,何時才能回來我也說不好。俞將軍之前還吩咐過我,讓我請您吃頓飯,可您看著戰事就沒停過,我心里惦記著,可就是抽不出空來,您可千萬別見怪。”

        “王副使客氣了!”陸繹示意岑福倒茶,“不知前線戰事如何?”

        王崇古搖搖頭:“我也不必瞞您,戰事吃緊得很。這幫倭賊著實狡猾,前些日子下大雨,他們在山上筑堤蓄水,趁著我軍進入低洼地區,就開堤泄水,淹死了好些弟兄!

        “如此艱難,怎得還不撤回來休整?”陸繹問道。

        “岑港里頭所剩的倭賊人數其實不多,將軍想得是一鼓作氣,讓倭賊沒有喘息之機,拿下岑港……”

        “恕我直言,汪直一死,毛海峰記恨在心,他并不想逃也不想贏,他只是要更多的明軍死在岑港,他是在復仇!”陸繹沉聲道。

        王崇古一怔,山路上,隘道中,士兵們的尸首一具具浮現在他眼前,層層疊疊,疊疊層層,鮮血滲入土層……

        陸繹繼續道:“我仔細查閱過毛海峰的資料,大概清楚他的作戰方式,也計算過幾場戰事的火藥消耗,以岑港的火藥貯備絕對不足以支撐毛海峰打這么久,他一定有為他運送軍火的通道!

        “若有通道,他為何不逃?”

        剛剛說完這句話,無須陸繹回答,王崇古就已經明白了——明明可以逃走,毛海峰卻不走,卻費盡心思在岑港布下各種各樣的陷阱,答案正如陸繹所說,他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明軍,為了把更多的明軍絞殺在岑港。

        “您……是怎么想到這點的?”

        看著眼前尚還如此年輕的陸繹,王崇古忽然意識到他和將軍都低估了陸繹。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俞將軍還要背負重重壓力,以攻下岑港為第一要務。”陸繹道,“但恕我直言,現下將軍這樣日夜攻打,其實正中了毛海峰的下懷。”

        “說的不錯!

        王崇古咬咬牙,起身向陸繹一拱手,快步離去。

        在王崇古的力勸之下,加上士兵連日作戰,疲憊不堪,折損嚴重,俞大猷終于在次日清晨撤軍回營休整。

        在營中,等待著俞大猷的是又一道圣旨。

        當今圣上是個急性子,一個月的期限還未到,他便下旨撤了俞大猷總兵之職,下面一干人等也未能幸免,總兵以下被盡數撤職。但總算圣上沒把事情做絕,圣旨末尾要求俞大猷等人戴罪立功,若能攻下岑港,則讓他們官復原職。

        俞大猷看著這張圣旨是哭笑不得,連日作戰讓他身心俱疲,連話都不想說,揮手讓眾將散去,拖著腳步回到大帳。

        “將軍!”在大帳內等候他多時的陸繹站起身來。

        俞大猷看見他,面色沉水,一言不發地行過他身側,像是完全沒看見他一般。

        畢竟俞大猷是連著打了十來日仗的人,疲憊些可以諒解,陸繹倒并不計較他的態度,仍道:“將軍,我仔細研究過海防圖,西面有一處很可疑,應該是個漏洞……”

        極力壓制住怒氣,俞大猷以手止住他的話,把手中的圣旨揚了揚,問道:“此事,想必陸僉事已經知曉?”

        陸繹只得點頭。

        “一個月之期未到,圣上就撤了我的職。”俞大猷看著他,緩聲道,“這事,和你有沒有關系?”

        陸繹一怔,心知俞大猷定是誤會了。

        “我若說沒有,將軍可信?”他反問道。

        俞大猷冷笑一聲:“陸僉事的話,我怎敢質疑,再說,我現下剛被撤了職,將軍二字,實在擔當不起。此地廟小,恐怕供不起您這尊大佛,這些日子,委屈陸僉事了。不知陸僉事準備何時動身回京城?”在他看來,自己在前方拼死拼活,陸繹卻在背后放暗箭,讓圣上提前撤了自己的職,他自然是不能忍。

        “到目前為止,我還一直在了解岑港的戰況,還未來得及向圣上回稟。”陸繹本是不愿解釋的人,但眼前戰事為重,想讓俞大猷聽取自己的建議,就不得不解釋,“圣上也是心急,這道圣旨其實是他急于看見岑港大捷,催促將軍之用,將軍不必過于介懷!

        顯然并不相信他的話,俞大猷陰沉著臉:“陸僉事的意思是,還要繼續留在岑港?”

        “……我只希望我也能盡些許綿薄之力!标懤[道。

        “你已經盡力了……我還有軍務在身,請!”

        俞大猷重重把圣旨摁到桌上,大手一揮,朝陸繹比劃了下帳門的方向。

        “言淵告辭!

        眼見他盛怒之下,什么都聽不進去,陸繹暗嘆口氣,只能告辭出來。

        “大公子,撤職是他的事,咱們管他這破事兒作什么,何必受他的氣……”岑福替陸繹不平。

        “住口!你何時變成這般模樣,竟說出這等話來!”

        陸繹重重道。

        岑福怔住,不敢再言。他與陸繹雖是主仆,但他自幼就在陸府,可以說和陸繹一起長大,習武嬉戲都在一塊兒,感情甚是親厚。陸繹也甚少在他們面前擺架子,像今日這般重重地斥責,卻是前所未有過。

        陸繹斥責道:“什么叫做這破事兒……這些日子,你隨我在軍中,應該看到為攻下岑港,官兵死傷無數。還是你當錦衣衛當久了,心里只剩下朝堂傾軋,官官相斗,已忘記什么叫做國事為重!”

        砰得一聲,岑福跪下:“大公子,我知錯了!”

        “你比岑壽年長,我一向都認為你比他沉穩知事,可我沒想到,你的眼里,什么時候只剩下我這個大公子,只剩下陸家,而全然看不見其他。”

        岑福深愧,只是垂著頭。

        眼看他如此模樣,陸繹長嘆口氣,伸手將他拉起來:“起來吧,替我把王副使請來,俞將軍聽不進我的話,只能盼王副使能勸得動他。”

        “卑職這就去!

        岑福連忙去請王崇古,不多時便將王崇古請至屋內。

        非常時期,兩人皆免去見面客套的虛禮,陸繹開口便道:“我本有事想與俞將軍商量,無奈他誤會圣上撤職的旨意與我有關,根本不愿聽我所言!

        圣上旨意一下,連王崇古也未幸免于難,他苦笑道:“這些日子連日作戰,將軍已是數日未睡,精神頭兒也不好,偏巧剛一回營,就接到撤職的旨意,難免想偏了,錯怪陸僉事。我替將軍向您陪個不是,請您千萬體諒才是!

        “哪里話,我是想請王副使替我解釋解釋,畢竟戰事迫在眉睫,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标懤[道,“待俞將軍氣消時,關于如何攻下岑港,我想與他談一談!

        王崇古聞言一喜:“莫非,您想出了攻下岑港的法子?”

        “究竟能否攻下岑港,我尚不能斷言,但就眼下的狀況看來,勉強算是個法子吧,只是需要將軍首肯!

        “好好好,將軍那邊包在我身上。”王崇古急不可待,邊笑邊朝外走,“您放心,這法子若有用,讓將軍向您斟茶認錯都行!痹捯粑绰,他人已在十步開外。

        掩上門,岑福詫異地看向陸繹:“大公子,您真想出攻下岑港的法子了?”

        陸繹點點頭。

        “什么法子?”岑福好奇道。

        陸繹看了他一眼,簡潔道:“法子就是——不要再攻打岑港。”

        “……”

        、第一百零八章(修)

        好不容易把手帕絞了三條邊,才從沈夫人處脫身的今夏頭一件事便是去找丐叔,她知曉他在屋頂上偷聽到她們的對話,估摸他這會兒心里該是樂開花了。

        “叔,剛剛都聽見了吧?”她笑嘻嘻地走進去,卻看見丐叔在發愁,“怎得了?我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您怎么還坐在這里?”

        “她也沒說肯不肯,萬一不肯呢?”

        “她話的意思當然是肯,而且一直等著您開口……我說,您怎么就不開竅呢!”今夏有點急了,“莫非你還等著我姨先開口?”

        “沒有,我這不是……怕為難她嘛!

        “您不說才是在為難她呢。”今夏拽他起來,狠狠地激將道:“叔,事兒我已經幫您問過了,我姨也說一直等著您,但凡是個男人,都聽到她這話,這會兒就該大大方方地走到她跟前,說您要娶她。您若是再當縮頭烏龜,我可就要瞧不起您了!”

        “……她等我自己去開口,會不會是為了讓我死心?”丐叔猶豫道。

        “別胡思亂想了,有您這功夫,娃都生三個了,趕緊的……”今夏原本準備把他往外頭,想了想,“等等,您得把自己收拾收拾,先洗個澡,把胡子刮刮,頭發梳齊整了,再換身衣裳就差不多了!

        “……還得洗澡?不用這么麻煩吧。”

        今夏正色道:“必須的,叔!您想,到時候您一問,我姨一答應,那什么,兩情一相悅,外頭小風吹著、小花開著,氣氛那么好,您得抱抱她吧。結果您沒洗澡,一身的餿味,一抱之下就把我姨熏暈過去了。您覺得合適么?”

        “……她、她能讓我抱么?”丐叔覺得不敢想。

        謝霄去灶間替丐叔燒洗澡水,楊岳替丐叔刮胡子梳頭,岑壽的身量與丐叔最為相似,他把自己的衣袍借給丐叔……今夏和淳于敏在上官曦房中討論成親的步驟,對于三個未出閣的姑娘,倒是有些難為她們。

        按民俗,成親得有問名、納采、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節,簡單些辦也得行納采、納征、請期、親迎四項禮節。如今丐叔與沈夫人成親,沈夫人雖是望門寡,可也算是二婚,民俗上有何說法,今夏她們全然不懂。

        “我記著以前家中姐姐出嫁,除了銀錢金玉之物外,還有奩飾、帷帳、臥具、枕席,然后鼓樂擁導,吹吹打打一路把嫁妝送去!贝居诿艋貞浀馈

        “其中帷帳、枕席上最好得新娘子自己繡!鄙瞎訇氐,“便是不善女工,也得繡兩針做個樣子!

        今夏嘖嘖而嘆,問道:“男方的聘禮呢?”

        “牛、豬、羊、花紅、布帛等等總是要的,表示不失荊布之意!鄙瞎訇氐,心中卻有著些許苦澀,三年前謝家送來聘禮,她家送了嫁妝,結果卻是……

        因錢兩著實有限,能省則省,今夏當機立決:“既然是表示荊布之意,那有布就行了。至于嫁妝嘛,沈夫人自己繡的帕子多得是,也能作數……別的物件,紅燭總是得有的,我上街去轉轉,若有就先買回來,保不齊他們這幾日就用得上。”

        昨日進城時天色已晚,對于新河城今夏尚陌生得很,信步走了走,便已發覺正如徐伯所說,整個城都讓人覺得惶惶不安,路上的行人皆行色匆匆,店鋪里頭的一件件生意看不到討價還價,只有銀貨兩清的干脆利索。

        庚戌年俺答兵臨城下的時候,京城里大概也是這般情景吧。今夏暗嘆口氣,找著一家香燭店,便進去買了兩支紅燭,想了想,又買了幾張紅紙剪成的窗花,貼上必定喜慶得很。

        抱著紙卷蠟燭往回走時,有行人迎面過來,她不經意地望了一眼,正準備避讓開,卻發現迎面而來的人正是在杭州城外村里的倭寇小頭目,手里提溜著一捆油條。

        他怎么會在此地?!

        今夏心中一凜,側身避讓,沒忘記微垂下頭。此時她穿著沈夫人做的雪青衫子,頭發也被沈夫人梳得極有姑娘家斯斯文文的模樣,與那日交手時的模樣大相徑庭,小頭目雖然與她擦肩而過,但壓根沒留意到她會是那日的捕快。

        走出幾步之后,今夏自自然然地轉過身,佯作有東西忘了買,款款前行,不近不遠地跟上他。

        對于擅長追蹤術的她而言,跟蹤不在話下,頗有興致地看著左右兩旁店鋪,僅用眼角余光定住小頭目。未行多遠,小頭目拐過街角,徑直進了條巷子,今夏不好跟著拐過去,只得繼續朝前頭走,停住一家糕點店前故作挑選糕點的模樣。

        挑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小頭目出來,今夏擇了幾塊定勝糕,問店家道:“我待會去城東的淳于老爺府上,從這條巷子過去可近些么?”

        店家搖頭道:“這條巷子是通往青泊河,你去淳于老爺府上可就繞遠了!

        “青泊河?對了,我還想買魚,這里的魚市每日幾時開始?在何處?”今夏又問道。

        “穿過這條巷子,朝東面走,有一株大槐樹,槐樹下面就是魚市。姑娘要買的話得起早,魚市每日卯時初刻開市,辰時不到就已經賣完!

        今夏笑著謝過掌柜,付過銅板,拎起糕點就往回走。

        一進別院,她便看見丐叔春風滿面地迎上來,想是已經從沈夫人口中聽到了想聽的話。

        “你跑到哪里去?再不回來,你姨就要我出去尋你了!

        今夏把紅燭往他懷里一擺:“知道你們好事將近,瞧,最要緊的東西我置辦回來了!有了它,您想什么時候洞房都行!

        “你這孩子,正經點行不行?”

        丐叔口中嗔怪著,手里半點沒含糊,穩穩當當拿好紅燭。

        “我說得就是正經事!”

        今夏提溜著定勝糕,抱著一大卷紅剪紙往里頭走,到了內堂把物件放下,連聲喚楊岳來幫忙,不想除了腿腳不便的上官曦外,其余人全都出來了。

        淳于敏接過剪紙,一張張展開來看,有魚躍龍門、有福壽雙星、有年年有魚……她不由抿嘴笑道:“袁姑娘,那店家怕是把壓倉底的貨拿來賣你,你瞧,這是做壽才用的、這是過年才用的,不是辦喜事所用!

        “不是,他店家喜事的剪紙不多,我便叫他把其他的也都給我!苯裣哪昧伺滞尥薇庺~的剪紙,笑道,“沒事,咱們全都貼上。娶到我姨,對我叔來說,那就相當于過大壽,過大年了!

        “誰說的!”丐叔反駁,認真更正道,“比那些還歡喜百倍不止!

        眾人大笑。

        趁著眾人忙活,今夏悄悄把楊岳拽到外邊,將今日遇見倭寇小頭目一事告訴他。楊岳吃了一驚:“他怎么也會到新河城來,你得趕緊報官!

        “你別忘了,咱們就是官家!

        “可憑咱們根本對付不了他!睏钤罒⿶赖赝埔煌祁~頭,“對了,此地是戚將軍的駐地,我們可以向戚將軍稟報!

        “等等、等等,還沒到這步。”今夏道,“你想,他到杭州,是為了把夏正送給胡宗憲。胡海峰能把此事交給他,想必對他頗為看重。我就想先弄明白他來新河城做什么。”

        岑壽忽然從楊岳身后冒出來,把今夏嚇了一跳。

        “屬貓的你,走路怎得沒聲?”

        緊接著謝霄也冒出來了。

        “有倭寇你都不告訴我,你們倆想私吞。俊彼钪鴹钤兰绨騿柕。

        想瞞沒瞞得住,今夏暗嘆口氣,欲哭無淚:“哥哥,誰敢跟你搶……我知曉你功夫好,不過這人你現在不能碰,我要放長線釣大魚!”

        “想私吞大魚。”謝霄戳她腦門。

        “真沒有……”

        岑壽雙手抱胸,沒好氣地看著他們:“你們倆膽夠大的,上回在杭州吃那么大虧,這回怎么還敢捂著事兒?若是再出了事兒,我怎么向大公子交代!”

        “行、行、行,我告訴你們,全告訴你們。”

        今夏沒法,只得遇見小頭目的事兒原原本本向他們說了一遍。

        “……”謝霄聽罷,楞了好半晌,“你把人都跟丟了,還有什么好說的,讓我們上哪里找人去?”

        今夏不理他,去看岑壽。

        岑壽沉吟道:“他拎著油條,所住之處應該不遠!

        “挨家挨戶找?”謝霄直皺眉頭。

        “不用挨家挨戶找,明日一早到青泊河邊大槐樹下的魚市就能找著他!苯裣牡馈

        謝霄詫異地看著她。

        “哥哥,你不是捕快,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苯裣慕忉尳o他聽,“我剛剛跟你說過,那人拎著一捆油條,身上飄著一股魚腥味,他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頭發絲里夾了點槐花,靴面有魚鱗,而且不止一種魚鱗。我又問過店家,知曉魚市就在青泊河的大槐樹下,所以……明日咱們可以去買條魚來吃,大楊,清蒸還是紅燒?魚頭燒湯也甚好,魚身就做炸魚條,我好久沒吃過炸魚條了!

        后半截話已經被她岔得十萬八千里遠,謝霄與岑壽干瞪著她。

        “說正事行不行?”岑壽提醒她把話題扯回來。

        今夏總結陳詞:“總之你們現在不能碰他,這是最要緊的!

        “倭寇不殺,留著讓你曬干下飯么?”謝霄,“我們從嘉興一路下來,也不知遇到過多少倭寇,沒聽說過不能殺。”

        岑壽倒還算冷靜:“不殺有不殺的理由,你不妨說說?”

        “我看見他懷里還露著一個撥浪鼓,”今夏看向楊岳,“你知曉,他有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楊岳皺眉:“如此說來,他連妻兒都帶來新河城?”

        謝霄忿然道:“他殺了多少人,難道有個孩子就成了免死金牌了,笑話!”

        “哥哥,你聽我說,那日在杭州城外遇見他時,他是個小頭目,身邊可用之人少說也有七、八個,還有東洋人在內。今日他連油條都是自己出門買,可見身邊沒有使喚的人,又帶了妻兒同住在新河城,看來是存心隱在市井之中!苯裣慕忉尩。

        “莫非他改邪歸正,決心脫離倭寇?”謝霄猜測。

        今夏搖頭:“不可能,若是想改邪歸正,他應該帶著妻兒遠走高飛,離兩浙越遠越好!

        岑壽接過話去:“所以你覺得他隱藏在此地,是別有所圖?”

        “不錯,胡海峰能把夏正交到他手上,他絕對不會是一般倭寇!苯裣目聪蛩麄,“幾位哥哥,咱們何不放長線釣大魚,看看他究竟圖些什么!

        岑壽沉吟片刻:“好是好,只是得找人盯住他,但又不能露出馬腳。你和楊岳,他都見過,你們倆最好是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以免打草驚蛇。”

        “這個好辦,”謝霄挺了挺胸膛,“他不是賣魚的么,我也去弄條船去賣魚,看他都與什么人來往!

        “你?你會打魚么?”岑壽不甚信任。

        “爺打小在水邊長大的,打魚是小菜一碟!

        “哥哥,打魚我知曉你沒問題,可……你千萬不能露了馬腳,叫人家瞧出破綻來!苯裣牟环判牡。

        “我心中有數,放心吧,有大魚吃,我就不會貪小魚!

        當下今夏給謝霄編好身世,與他自身身世極為相近,出入處是中途家道落魄,借住在親戚家中,現下姐姐又病著,他空有一身功夫,也只能踏踏實實打魚賺錢,給姐姐治病。楊岳原還想給謝霄備一套破舊點,岑壽直接把之前丐叔換下來的那套拿過來給謝霄。

        “不行,這味……至少得洗洗才能穿吧?”謝霄直捂鼻子。

        今夏替他解了圍:“不行,此人在杭州見過我叔,不能穿他的衣衫,萬一他覺得眼熟,豈不糟糕。”

        聞言,謝霄如釋重負。

        最終解決辦法是今夏抱走一整套謝霄的衣袍鞋襪,由她來負責作舊。

        “你們六扇門還真是……”岑壽其實想說幾句贊賞的話,話到了嘴邊卻一時不知該怎么說。

        楊岳只道他又想譏諷兩句,便道:“做舊的事情交給今夏盡可以放心,她精通細枝末節的處理,雖不敢說天衣無縫,但連行內人都未必瞧得出破綻來!

        岑壽拍拍他肩膀,示意自己并無瞧不起的意思,笑道:“我現下才知曉,大公子把你們自六扇門借調過來,還真是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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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上官曦端藥時,謝霄便將這事對她一說,笑道:“我還道這些日子無事可做,定然憋悶,沒想到還能遇上這事,照那丫頭所說,弄不好還真能釣上大魚!

        他孤身涉險,上官曦心里甚是不放心,卻又不好相阻,不由面有憂色。

        “姐,你是擔心沒人照顧你吧?”謝霄看她神情郁郁,安慰道,“我和今夏說好了,她會照顧你,還有沈夫人在這里,你的傷也不用擔心。對了,沈夫人咱們很快就得改口喚她為陸夫人了!”

        上官曦笑道:“我知曉,陸大叔等了這么多年,總算是等到了。”

        “我說他活該啊,他自己膽子小,不敢開口,若是早些年開口,娃都能打醬油了!敝x霄估摸著藥該涼些了,便遞給她喝。

        上官曦接過藥,一口一口慢慢喝著,見謝霄坐不住又朝外頭去,不禁問道:“你又去忙什么?”

        “那丫頭把我衣衫拿去做舊,也不知磨了幾個洞出來,我去看看。”謝霄道。

        上官曦一怔:“你的哪件衣衫?”

        “就是在揚州你要我見我爹,你挑的,非逼著我穿的那件!敝x霄已行出甚遠,聲音從外間遠遠傳過來。

        尚記得那是一件青蓮緯羅直身,她暗嘆口氣,低低道:“既然知曉是我挑的,你又何必……”

        藥漸冷,愈發苦澀。

        與她僅僅隔著一堵墻,阿銳靠床而坐,唇角掛著一絲苦笑。面上傷疤陣陣發癢,他著實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一塊*的死皮被他蹭掉下來,他吃了一驚,想照鏡子卻整個屋子都找不到。

        原來今夏等人擔心他照鏡子會不快,故意將他房中的鏡子盡數拿走。

        阿銳無法,只得到水盆前細看,脫皮之處露出一小塊粉嫩的新膚,雖然刀口仍看得見,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猙獰恐怖。

        水面波光模糊了他的視線,阿銳胸膛起伏難定,努力定了定心神,快步出門去尋沈夫人。

        似乎完全在沈夫人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看了看阿銳脫皮的地方,然后道:“很快身上的疤痕也會開始脫皮,會有點癢,你忍著點。繼續用藥,反反復復脫上三次皮,刀痕就會淡得多。

        天雖未黑,為了讓阿銳看得清楚些,今夏特地點了燭火,取了面鏡子來給他看。

        阿銳的手微微顫抖著,不敢觸碰那一小塊新膚,他只是仔細地看著,不敢相信道:“那,還看得出我原來的模樣么?”

        “你若原先皮膚便黑,那么連刀痕都不怎么看得出,自然就和你原先一樣!鄙蚍蛉舜鸬。

        今夏見阿銳強制按捺住心中的歡喜,笑道:“很快,你就不用帶帷帽了,我們也不用騙她你是阿金。”

        阿銳楞了楞,轉瞬即道:“不,千萬不要告訴她,我……”

        “這是為何?她也在找你!

        “不行,她若知曉我以前在幫中是為了當細作,定然不會原諒我!卑J想到此層,心中惶惶不安,原先的喜悅化為烏有,轉身默默離開。

        見狀,今夏嘆了口氣,替他們愁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沈夫人用手輕巧地將燈芯一捏,熄了燭火,才道:“有因,才有果,沒甚么可抱怨的!

        “姨,我叔總算是開了口,您也應了他。”今夏問道,“你們預備什么時候辦喜事?我紅燭都買好了!

        “何必還要辦什么喜事,等回了老家,在爹娘墳前磕個頭,就算是把事兒辦了!鄙蚍蛉说。

        “……老家在福建泉州,您和我叔要回去啊?”今夏沒多想便問道,剛說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

        沈夫人微微挑眉,緩聲問道:“我記得我沒與你提過這事,你怎么會知曉我的老家在福建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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