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按照洛靜依的指引，踏上上山之路的陸霆仍穿梭在望不到盡頭的層層密林間。

        此時日上中天，午時已至，陸霆腹中猶自作響，他只得尋了塊矮石，以衣袖隨意拂了拂上面的落葉，安然地坐了上去，從包袱里掏出臨別時洛靜依塞給他的饅頭，津津有味地啃著，心里不忘感謝她：“洛洛真是有心了，知道我這種普通人腳力不夠，一時半會兒爬不到山頂，怕我途中肚子餓找不到吃的，就好心送了我幾個饅頭，當真是個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啊！這等恩情我陸霆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待我下山一定要想辦法好好報答她，誒，反正現在正好閑著，不如想想再次見她時該如何說出我心里的想法吧”。

        陸霆這般細想著，竟真的開始盤算著該如何報答洛靜依這幾日對他的恩情了。

        嗯，是應該送洛洛幾件漂亮的衣裳呢？還是買幾樣精致的首飾？不對，這些東西都太俗氣了，像洛洛這般淳樸素雅的姑娘定是不會要的，反而會覺得我太俗氣，要不然我親手寫幅對子給她吧……

        不行，若她不知其中之意，豈不是白送了，那可如何是好呢？對了，要不然等我回松江府時把洛洛帶上，讓她去江東玩一玩，看她方才問我的模樣，似乎沒去過江東之地……嗯，就這么定了，我需好好想想措詞，好叫她答應下來……

        陸霆這般定下主意，仿佛心頭落下塊大石頭般，心歡地又多啃了幾口饅頭，許是樂得心滿意足了，他一個不留神，那啃了一半的饅頭順勢掉在地上，滾了幾下，掉進腳邊的小洞里。

        陸霆一見，立馬追著那饅頭跑到小洞旁，瞧那洞也不算深，半個饅頭完好無缺地躺在里面，他不忍浪費，便彎著身子，將手伸進那小洞里掏著，卻半晌沒能碰到饅頭，他便又將手挪深了一點兒，這般試著掏了幾次，直到他整張臉貼在洞旁的土地上，仍沒觸到任何物什，陸霆輕嘆一口氣，正想著放棄，欲將手收回來，卻不知是哪里卡住了，卻怎么也抽不出手。

        他心下懊惱：“早知道就不貪這半個饅頭了，這下好了，饅頭沒撿上來，連手都取不出來了，這下可當真應了那句‘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陸霆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正準備以釜底抽薪之法一鼓作氣將手臂拿出來，忽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只五彩繽紛的小蠶蟲，慢慢鉆過雜草，爬到陸霆的臉上。

        陸霆身子驀然僵住，兩只眼睛赫然瞪得發直，目光隨那蠶蟲自臉頰挪至鼻翼，額角的汗滴不覺間已沁了出來。

        他自小便怕這些稀奇古怪的小蟲子，每每遇上，不是身體僵硬，便是頭暈目眩，如今他的手臂還在那洞里，即便想躲，也躲不了。

        陸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蠶蟲，一雙眸子都快并成斗雞眼了，鼻尖也因那蟲子的蠕動而有些癢，一陣清風拂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惹得鼻尖顫動，那蠶蟲便瞬間滑落至他咧開的唇邊，在他大氣不敢出一口的緊張下，驟然鉆進了他的口中。

        陸霆瞬間全身緊繃，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勁兒，方才卡在洞里的手猛地抽了出來，整個人便似吃了毒藥般連連作嘔吐狀，驚慌失措間雙腿發軟，剎那間整個身子欲往后跌倒，忽的一個纖細的力道挽住他的手腕，將他順勢拉了回來。

        陸霆立時站定，定睛一看來人，卻是一位雙眼似含三月桃花，容顏柔美似晚玉的女子。

        “公子，你怎么了？沒傷著哪兒吧……”那姑娘手提竹籃，見陸霆怔愣地望著自己，不覺心疑，一雙像是會說話的桃花眼悠悠轉著，好奇地探問道。

        “噢，沒，沒事，多謝姑娘相救，方才之事是小生失禮了，小生向姑娘賠罪，”陸霆回過神來，見那姑娘眨巴著仿佛閃爍著星光的眸子正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驚覺自己失了禮儀，一時間臉頰有些發熱，不免垂下目光，羞愧不已。

        “公子不必這般，小女子實是受不得的，”那姑娘忽見陸霆作禮道揖，急急婉言，“對了，公子你在這兒做什么，小女子方才遠遠看到公子你似乎遇到了麻煩？”

        聽聞那姑娘這番說起，陸霆回想到方才的遭遇，不由再次苦悶，垂頭喪氣似已淪落絕望之地。

        “公子，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不如你說將出來，興許我有辦法或可一試，”那姑娘眼露關切，似乎不忍陸霆深陷痛苦之中。

        陸霆輕嘆一聲，“實不相瞞，小生的饅頭方才掉進這個小洞里，小生便伸手去掏，誰知有一五色蠶蟲突然爬到小生臉上，正逢小生身子無法動彈，那蟲子在小生一個噴嚏下陰差陽錯地鉆進了小生的口中，如今估計已到腹部了，那蠶蟲模樣花俏，怕不是什么善類，小生平日最厭這等惡蟲，此次不慎，實是懊悔不及啊！”

        那姑娘聽聞他這番訴苦，原本平淡的臉色隨之漸漸深沉黯然，陸霆自在懊惱之際，瞧她這樣，便覺有些不對勁，“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那姑娘抬眼凝視著他，深邃如星海的眸底纏繞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公子，小女子沒什么，只是在擔心公子你”。

        瞧對方欲言又止，陸霆更加奇怪了，“姑娘此言何意，小生不知？”

        那姑娘微一蹙眉，似是在猶豫什么，終還是開了口，“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自幼便住在這山野附近，對這等蟲蟻蛇蝎之物略知一二，聽公子你方才之言，小女子敢肯定那條現在你腹部的蠶蟲正是素有‘尸毒蠱王’之稱的五蠱金蠶！聽聞此蠶蟲比一般的蠶蟲要小很多，并且慣食毒物，因體內毒素積累，以致外形呈五色之態，看起來花俏美麗，實則取人性命于無形！”

        “什么？取人性命？”陸霆聽得她這一說，心下驟然一緊，驚愕之余整個人已陷入怔愣之中。

        “不錯，聽說以前有人誤食了它，不出半個時辰便七竅流血而亡，那死像怎一個慘字了得，簡直令人作嘔、不忍直視！”那姑娘似是回憶起來什么難堪的場景，臉色深苦，說著說著仿佛淚落欲泣，便以衣袖稍稍遮住臉頰。

        “那，那小生豈不是……”陸霆眸光黯淡，神色恍惚，仿佛身入絕境般一屁股跌坐在旁邊的石頭上，一時間似乎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像是地府的叫喚，一下一下地召喚著他。

        “公子……公子……”那姑娘見陸霆已是魂飛天外，卻并無難過之意，“公子，雖然這蠶蟲劇毒無比，但你也并非無藥可救啊，你別泄氣，小女子倒有一個辦法，不知公子你信是不信？”

        陸霆忽聽她這番言語，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猛地點頭望向她，“信！姑娘若能救得小生性命，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生都愿意一試”。

        那姑娘莞爾一笑，雙眸靈光，“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必的，只需公子在毒發之前作倒立之狀便可了”。

        “倒立之狀？”陸霆不解。

        “不錯，這蠶蟲若是消化于你腹中，毒素必會隨血液四散流至全身，若是要把毒逼出來，就必須倒立著，這樣血液便會倒流，重新聚回于腹中，再由腹中嘔出毒液，這樣不就解了這毒了么……”

        陸霆聽她這一分析，似有幾分道理，便死馬當活馬醫地照著她的話做了起來，這一將身子倒著放，卻真覺沒了方才那血氣充斥的凝重之感。

        “姑娘，你這方法當真有用，小生現在覺得舒適不少了，”陸霆心中釋然，笑靨重現。

        “聽到公子這話，小女子亦是心中歡悅，只是現如今時辰不早了，小女子還有要事，就不作多留了，公子保重，”那姑娘瞧了一眼日頭，似是想起來了什么，便欲向陸霆作別。

        “多謝姑娘相助，此等恩情小生日后若有機會，必當相還，”陸霆淡笑著，望著那姑娘越過自己，“對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家住何處，日后方便小生相尋回謝。”

        那姑娘走了幾步，聽他叫喚便頓住步子，回首瞧向陸霆，“小女子姓馬，家境貧寒不值一提，這回謝就不必了，能與公子萍水相逢，也算有緣，不知公子貴姓？”

        “小生姓陸，既然如此，便依馬姑娘所言，小生告辭，”陸霆含笑回應，然后便似心滿意足般倒立著慢慢順著山徑繼續趕路，沒走兩步，便到了第一個岔口，他如洛洛所言，盯著那矮松木自上而下開始數樹枝，數到第三根時發現那樹枝只有末梢一點，明顯是被人折斷了，于是他犯難了。

        陸霆心中慌亂間想到方才那馬姑娘一副樸素打扮，應是去中虛觀燒香祈福的村舍女子，洛洛曾說過，南山鎮及其附近村野的百姓每逢佳節便會到中虛觀燒香祈福，那沒準這馬姑娘便是從三清峰上下來的。

        一念及此，他那失落填滿的眼底漸漸有了光彩，見那馬姑娘尚未走遠，一邊往回追去，一邊揚聲問道：“馬姑娘，小生打擾了，不知姑娘是否是從三清峰中虛觀上下來的？”

        那馬姑娘見他突然攔住自己去路，盡管心中覺得這人奇怪，仍如實相告：“不錯，我是來中虛觀上香的，現在要下山回家做飯了。”

        陸霆乍聽這話，心中激動得仿佛看到一片爛泥地終于開了一朵花，“太好了，那馬姑娘能否告知小生上面那些岔路哪條是通往中虛觀的？”

        馬姑娘眼波流轉，溫柔含笑，伸手指了指一處，道：“小女子是由那條路下山的。”

        陸霆順著她指引的方向記下，連連答謝她，遂轉身繼續倒立著趕路。

        馬姑娘見陸霆越走越遠，原本凝于靨上的溫柔漸漸化為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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