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別廷芳。”


　　“是。”


　　段勛本來都準備帶兵北上，沒想到臨走的前一天見到了蔣鴻遇給段勛介紹的這個人。長相沒什么特別的，普普通通，個子也不高，三十來歲的樣子。不過面對段勛這樣的高官，能夠如此鎮定自若，倒是讓段勛高看一眼。


　　“我聽說你在內鄉老虎寨弄了一個五大禁令。”


　　“是。”


　　“說說。”


　　對于別廷芳感興趣，是因為此人和那些普通結寨自保的寨主完全不同。他治理地方的手段，還非常有特點。甚至讓段勛都非常驚訝。他有些東西雖然看起來有些幼稚，但可以看出別廷芳竟然還有一些政治理想。在一個小地方能有政治野心和理想，就真的不簡單。


　　特別是他的五大禁令。


　　“禁吸大煙、紙煙、洋靛、洋貨、賭博。”


　　“你覺得你是正確的嗎？”


　　段勛較有興趣的盯著別廷芳。


　　雖然從年齡來說，別廷芳三十歲，段勛才二十五歲。但兩個人的職務完全不同。段勛已經開始邁進北洋軍高層軍官的行列，在河南是一個實力派的諸侯人物。


　　而別廷芳說難聽點，也就是一個幾個村聯合起來的小地方民團老大而已。和段勛可謂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我認為我的做法很正確。”


　　雖然是在段勛面前，但別廷芳還是很冷靜的回答。對于自己的做法，別廷芳認為很正確。


　　“那就說說，你為什么下了這樣的禁令。”


　　“大煙和賭博害人，不僅害自己，連一家人都會受到連累。我看到多少人因為大煙和賭博，傾家蕩產，家破人亡。我不能讓我們的人繼續受到大煙和賭博的傷害。還有洋人侵略我國，欺負我們，我們怎么能用他們的東西。”


　　“哈哈。”


　　很樸素。


　　甚至可以說是很感性的觀點。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樸素的觀點，段勛反而對別廷芳印象更加不錯。雖然他的這些想法有些問題，而且眼光有些窄。但正是這樣最樸素的觀點，才是他內心深處的觀點，也表示了他的一些憎惡情感。


　　不錯。


　　“我還聽說，你非常嚴厲。只要是誰犯你立下的禁令，都要嚴懲，沒有絲毫人情可講。”


　　“是。”


　　別廷芳明白，段勛對自己有很深的調查。不過別廷芳也沒有生氣，因為別廷芳明白，段勛對自己調查的越仔細，對自己越是重用。


　　自己也是如此。


　　想要提拔一個人，那么就會對他進行更深的了解。


　　放心才能使用。


　　“治亂世當用重點。”


　　“恩。”


　　段勛點點頭，然后笑著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的有些禁令和你的禁令不同，甚至會有矛盾之處。你怎么選擇？”


　　“如果是正確的，我服從命令。如果是錯誤的，我愿意給司令提出意見。司令未更改之前，我會服從。”


　　看著別廷芳，段勛是越看越喜歡。


　　脾氣很硬，但還懂得進退。要是完全不懂進退，只知道一味的強硬，那么這種人就不適合做具體的事情。因為這樣的人很容易影響大局。


　　可是看起來別廷芳就不同，知道進退。


　　不錯。


　　因此段勛輕聲道：“坐。”


　　“是。”


　　“你的五大禁令，我只同意兩樣。一樣是反對大煙，另一樣是反對賭博。就如你說的那樣，賭博、鴉片害人，必須要制止。但另外三個，我是不能同意的，而且這也是不現實的。”


　　“為什么？”


　　“我先說說紙煙這個東西。煙這個東西到底什么時候傳入中國，中國人什么時候開始抽煙，并沒有很明確的記載。但明朝中后期我國百姓開始抽煙，這是肯定的。因為中國明代方以智所著的《物理小識》一書中，第一次出現了‘煙草’的詞匯，也就是說這個時候中國人已經開始抽煙。不過不管是明朝也好、清朝也好，都有禁煙的聲音。因為種植煙草會影響農田。可是不管他們怎么禁煙，其實都沒有什么效果，中國人該抽煙還是抽煙。”


　　別廷芳讀了十年私塾，但因為只是在鄉下讀的，所以學到的都是很一般的知識。在眼界方面，在新知識能力上，甚至對于中國歷史上的東西，也是有很多不懂的。


　　所以段勛先給他說了一下抽煙的歷史。


　　“現在中國抽煙的人數還是繼續增加。最近幾十年當中，外國的公司開始在中國開辦卷煙廠，開始銷售卷煙，而且頗受中國人的喜愛。而且他跟抽大煙不一樣。正是因為紙煙在中國越來越多，利潤也是越來越大。這種情況之下，你認為我能夠禁止紙煙嗎？”


　　“但……”


　　“你等我說完。還有你要禁止洋貨，我也不可能同意。因為有兩方面的原因。首先一點就是，別看我現在是豫西巡閱使，在豫西二十幾個縣說一不二，看起來很是威風。但在整個中國來說，在我們北洋軍序列當中我什么都不是。現在就是政府都不敢得罪洋人，我們的袁大總統也不敢得罪洋人，你認為我敢得罪他們嗎？他們造東西，賣東西，就是為了掙錢。你在你們鄉下小地方發出這樣的禁令，人家都懶得搭理你。但這里是豫西，擁有二十多個縣，幾百萬人口。如果我在豫西宣布，豫西人不許買洋貨，到時候洋人問起罪來，你認為我能擔得起嗎？”


　　洋人。


　　自從清末中國被洋人欺凌以來，洋人的問題就是一個敏感的問題。就是袁世凱、段祺瑞這些掌握國家政權的大佬都不敢隨意得罪洋人，段勛這種小蝦米就更不用說。


　　雖然段勛痛恨這種情況，但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段勛可不會傻呵呵的和洋人鬧矛盾。到時候袁世凱、段祺瑞為了平息洋人的怒氣，把段勛當成替罪羊，那真是哭都找不著地方。


　　別看段勛在豫西人五人六的，在袁世凱、段祺瑞這等政府大佬眼中段勛就是小毛孩子。


　　說削你就削你，你還沒有任何實力反抗。


　　別廷芳聽著段勛的話感覺很別扭。但段勛說的他也聽明白了。那就是段勛不敢得罪洋人。這話說的很沒有志氣，但別廷芳并沒有小瞧段勛。


　　因為敢于承認自己害怕洋人，對于段勛這個血氣方剛年紀的年輕人來說，是很困難的。


　　“我再說說第二點。知道一句話嗎？落后就要挨打。現階段我們中國遠遠落后洋人，很多東西我們中國沒有，只有洋人那里有。我最近在開辦煤礦廠，但中國無法制造挖煤需要的機器，這種機器只能買洋人的。你說，我是不是因為那是洋人造的東西，就不買了，那么我的煤炭還挖不挖。同樣的道理，我要打仗，就需要武器。現在我們的武器太落后，好的武器都在洋人那里，你說我買不買這些武器。不說這些東西，就說說中國目前的面廠、造紙廠，用的機器一個個都是外國制造，難道你不買這些機器？”


　　“這個？”


　　別廷芳是很不錯。


　　但一直窩在山溝溝里，一個封閉的鄉下，哪里懂得這些東西，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東西。他只知道洋人欺負中國，中國人就不應該買洋人的東西。這是他最樸素的理念。


　　現在段勛這么一說，別廷芳腦袋完全漿糊，不知道該怎么說。


　　因為這些東西他根本不知道，也沒有了解過，更加沒有思考過。他的禁令更多的是出自他非常樸素的感情。這不是他理性分析之后的東西。


　　“香齋（別廷芳），有時候我們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在內鄉一個小地方，可以任性妄為，沒有人會說你什么。內鄉小地方人，可能認為你很厲害。但位置越高，你要考慮的越多，需要更長遠的視野，也需要懂得收斂自己的脾氣。你知道想要抵制洋貨最好的辦法是什么嗎？”


　　“什么？”


　　“就是洋人能造的東西，我們自己也要學會造。洋人能把東西賣給我們中國，我們中國以后也要把東西賣給洋人。不僅要學會造，還要造的比洋人更好。但想要造的比洋人更好，那我們要怎么做？就是要先承認我們的落后，學習洋人的長處。承認自己比別人差，并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明明比別人差，卻不承認差距，這才是最丟人的事情。”


　　迷迷糊糊。


　　別廷芳是真的迷迷糊糊。


　　段勛說的這些東西，別廷芳從來沒有想過。別廷芳之前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內鄉成為實力最大的人，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在內鄉推廣。


　　可是今天剛剛見到段勛，段勛說的很多話給他的震撼很大。甚至可以說，很多話他都沒有理解。


　　“香齋（別廷芳），我會任命你為洛寧厘金局局長。洛寧周圍的關卡都隸屬于你。只要是從洛寧這里過去的貨物，甭管是什么貨物、什么人，都要交稅。如果是鴉片，收五倍重稅。”


　　“是。”


　　“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可以考慮考慮。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我。如果有些東西想不通，也可以直接找我。等你完全理解了我說的那些話，未來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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