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契丹星殞----本章免費(fèi)
遠(yuǎn)遠(yuǎn)地，大雪之下，一座巍巍的城郭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稟告大汗，前方已到趙州！守將王周，已得訊報，正要出城迎接！”趙延壽在旁輕聲道。
“知道了！四處大亂，這人倒守得住城，也是難得了！“耶律德光強(qiáng)打精神，擠出一絲笑容，聲音沙啞，面頰之上，兩團(tuán)不正常的火紅令人見之生畏。
三天之前，近五萬契丹騎兵退到磁州地界時，先前敗退在太行山中養(yǎng)傷的藥元福得到石重貴的傳檄，得知開封大捷，全軍振奮，士氣如虹，遂集合兩萬余殘兵，在磁州邯鄲縣東部平原地界上截住正在倉皇北循的契丹騎兵迎頭相撞。
被劣勢兵力追趕的耶律德光氣得血灌瞳仁，怒火沖天，立即勒住兵馬，不顧趙延壽的苦苦相勸，列陣要與老將藥元福拼個你死我活。就在契丹大汗高舉狼牙棒準(zhǔn)備帶頭沖鋒之際，突然面紅耳赤，在千軍萬馬之前，眾目睽睽之下，口鼻噴血，夾不住馬肚，竟然墜下馬來，大驚失色的大將耶律朔古立即領(lǐng)衛(wèi)軍搶下耶律德光，率先后退。
當(dāng)其時兩軍正在對沖，契丹軍陣營出此絕大變故，登時大亂，老將藥元福何等精明，立即盡起全軍跟在騎兵之后發(fā)起總攻。大汗生死不明，契丹軍根本無心戀戰(zhàn)，近五萬人的軍陣，竟然被晉軍幾千騎兵沖得四分五裂，兵敗如山崩，人馬不分方向，四處逃散。迫不得已，北院大王耶律洼，南院大王耶律吼壽指揮大軍重新結(jié)陣防御，但剩余的契丹兵馬大部都是部族軍，除了耶律德光有威信約束，其他人的帳根本就不認(rèn)，混亂之中，兩院大王勉強(qiáng)只控制住近兩萬人馬，其余人馬被本部首領(lǐng)帶著，脫離大陣，徑直沿著黃河，試圖尋條路北上回境。
好在晉軍騎兵并不多，馬匹也少，沖殺個幾十里就沒了后勁。兩院大王與趙延壽得以率軍徐徐后退，大軍沿洺州，邢州一線，向趙州方向退卻。由于契丹軍摧毀了黃河以北的大部分晉朝政權(quán)，又需索無度，沒日沒夜地打草谷，導(dǎo)致河北一帶居民逃亂，遍野都是無人村落，殘垣斷壁，本來就因為年景不好而瀕臨死亡邊緣的百姓被戰(zhàn)爭奪去了最后一口糧食，為了活命，在亡命之徒的號召之下一呼百應(yīng)，蜂擁為匪為盜，在鄉(xiāng)間像蝗蟲一般把僅存的一點(diǎn)東西搶光搶凈之后，就呼嘯而起，集結(jié)在一塊攻打搶劫州縣。不少被逼到絕路的農(nóng)民甚至搶晉軍，搶契丹人，晉軍還好些，本鄉(xiāng)本土，還有點(diǎn)辦法，契丹人人生地不熟，又因為燒殺搶掠名聲狼籍，行走宿營，無時無刻不受強(qiáng)盜土匪搔擾，不少落單甚至三五人同行的契丹的騎兵神秘地消失在地平線下，再也沒能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
叛變的原鄭州刺史王周將敗退的耶律德光，趙延壽，耶律朔古等人迎進(jìn)城內(nèi)州衙之中，說起形勢，卻也是相當(dāng)惡劣，群盜蜂起，趙州四周鄉(xiāng)野，全被荼毒，州城之內(nèi)糧秣也不多了，憑城堅守根本不現(xiàn)實，趙延壽認(rèn)為目下糧草短缺，士無戰(zhàn)心，最好的辦法還是繼續(xù)往北撤，直接過滹沱河，破除河冰，燒斷中渡橋，或暫可阻晉軍鋒芒于南岸，還可與恒，定圍城的契丹軍會合，以壯聲勢，再作道理。被晉軍瘋虎一役的氣勢嚇得膽戰(zhàn)心驚的南院，北院大王都不得不附和一向不怎么對趙延壽。
但輸?shù)袅舜蟀氡惧X的契丹大汗耶律德光卻似性情大變，暴跳如雷，根本聽不進(jìn)任何意見，只是遣快馬令圍定州的耶律安端，圍恒州的蕭翰，高模翰立即率精銳兼程南下，限時抵達(dá)趙州，重新組織對晉軍的反攻。
眼見一向英明神武的耶律德光剛愎自用，根本不顧如此惡劣的情勢要將全軍推入死地，心急如焚的趙延壽硬著頭皮，一把扯著耶律德光衣袖，苦苦勸說道：“大汗不可沖動，還請三思，四周都是漢人，留在趙州，那是自蹈死地��！”
面紅如血，額上青筋暴跳，無名業(yè)火高舉三千丈的耶律德光突然將趙延壽一腳踹翻在地，喝道：“胡說！本汗自起兵以來，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哼，哼，就算沒有了鐵鷂軍，那個忤逆孫子也不是本汗的對手，只要本汗身體撐得住，就定要與晉軍分個生死勝負(fù)！你這廝話語不吉，亂我軍心，來人啊，拖出去斬首，傳營示眾，畏敵貪生，就是這個下場！”
衙中耶律洼，耶律吼，耶律朔古，王周等人都是呆若木雞，沒有想到一向極受器重的趙延壽此時在耶律德光眼中就是一只土雞瓦狗，想殺就眼也不眨地就要?dú)⒘�！兵勢頹廢至此，再斬大將，必然軍心沮喪，況且趙延壽熟悉南朝軍情人心，他什么時候都能死，就是此時此刻不能死，更何況眼下情勢真是就如他講的那樣，除了快速退兵，別的路都是死路。再也沒有心思去想那契丹漢族之分，互相傾軋，耶律洼，耶律吼，耶律朔古連忙跪下，齊聲道：“大汗明見，趙使君雖然言語不當(dāng)，總是一片忠心，還請開恩，如今勢劣，正應(yīng)齊心協(xié)力，擅殺大將，恐于軍心有礙！“
一陣寒風(fēng)從側(cè)窗吹入，帶入幾片雪花，耶律德光長吸一口氣，涼意入心，似乎火氣小了些，他費(fèi)勁地揉一揉額頭，自從那天墜馬之后，他就覺得時時頭痛得要命，這疼痛似與皮肉之傷不同，疼得深，疼得重，疼得他生不如死，也請軍中醫(yī)士看過，卻沒有任何辦法，就算他火上心頭連殺數(shù)人也沒有任何辦法，有時他真想拿刀把自已的頭劈開，看看倒底是甚么東西躲在自已頭顱深處，能引發(fā)如此要命的疼痛！
搖一搖頭，耶律德光費(fèi)力地理清思路，他知道現(xiàn)在自已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要是一意孤行，犯了眾怒，難說軍中會有變故，雖然隱隱作痛的腦中不住地傳來一個聲音：“殺！殺！殺！”但他還是強(qiáng)自抑制心神，跌坐在椅上，無力地?fù)]一揮手，啞聲道：“既是爾等說情，那看在延壽往日功勞，免了死罪也罷！但活罪卻是難饒，拖出去，打三十鞭，為眾將戒！“
好歹給趙延壽掙下了一條命，眾將不敢再說，讓衙外武士闖入，將癱軟在地上，淚水漣漣的趙延壽像拖死狗一樣拖到衙外，扒去盔甲官服，只著小衣，雙手吊在木架之上，“啪啪啪。。。。。。�！鼻宕嗟捻懧曋�，一人大聲數(shù)數(shù)：“一，二，三，四。。。。。。�！�
蘸了鹽水的鞭子撕去了薄薄的內(nèi)服，咬入肌肉，火辣辣的痛疼讓趙延壽痛不欲生，他先是咬緊了口中的木塞，木塞被咬斷后便忍不住號啕大哭，淚飛如雨，心中怨恨如潮涌起，張口向天，無聲吶喊：忠心遭譴，契丹主有眼無珠，延壽此生必不再入沙漠！
入夜，耶律德光頭痛欲裂，面紅耳赤，如同身處火爐之中，狂呼如雷，不住叫熱，手忙腳亂的眾將連從水井中鑿來冰塊，放在他胸腹之間，稍為改善，但不過片刻，又是難受至極，渾身發(fā)熱的耶律德光又要眾將進(jìn)獻(xiàn)女子以泄郁火，醫(yī)士斗膽道：“大汗熱毒攻心，宜忌女色！”
狀若瘋狂的耶律德光大為光火，喝令武士將醫(yī)士推出凌遲，喝罵道：“爾等都是不學(xué)無術(shù)，本汗得了熱病，正要女色泄火，怎么能遠(yuǎn)離女色呢!”眾將不敢再勸，一夜之間，進(jìn)獻(xiàn)女子十人，耶律德光徹夜不眠，房中女子哭喊不斷。
在開封之中，陷身猛烈爆炸的虎蹲炮炮彈群中，耶律德光雖然福星高照，沒有送命，但是碎片亂飛之中，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鉛子從眉心處打入了他的腦子里，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醫(yī)生能夠做開顱手術(shù)，取出鉛子。隨著時間的推移，鉛子在腦中釋放毒素，導(dǎo)致感染，血腫，渾身發(fā)熱，頭暈，性情失控，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倒數(shù)。
翌日早晨，攔子馬傳回消息，藥元福率晉軍大隊已經(jīng)逼近隆平，受命攻打廣晉府的李殷，方太被晉軍援軍打敗，損失慘重，向深州一線退兵。
中午時分，恒州方向傳來消息，晉軍朔方蕃漢馬步軍總管楊業(yè)率軍攻陷代州，斬刺史王暉，而后設(shè)計打得耶律麻答幾乎全軍覆沒，只余幾百騎回到恒州，楊業(yè)兵鋒已到靈壽，恒州，定州，全線震動。
如此緊急惡劣的軍情，再也沒有人敢隱瞞，當(dāng)眾將吞吞吐吐地將恒州告急的軍情稟告剛剛神色憔悴地房內(nèi)出來的耶律德光時，契丹大汗呆了一呆，突然仰天大笑，邊笑邊哭，狀極悲苦，而后口，鼻，耳數(shù)竅鮮血噴涌，暈絕在地。
眾將正慌忙將耶律德光扶入內(nèi)室歇息，攔子馬又報寢水對岸發(fā)現(xiàn)晉軍騎兵蹤跡，疑似青州折從遠(yuǎn)的軍馬，眾將大驚：“似此四面八方都有晉軍出沒，趙州真死地也！宜速離可矣！”由于耶律德光一直不醒，遂由北院大王耶律洼領(lǐng)軍，尋一馬車載運(yùn)大汗，全軍立即撥營，火燒趙州州衙，退出為危機(jī)四伏的絕地。
當(dāng)天傍晚，大軍兼程行至欒城西北，耶律德光終于醒來，勉力探頭出車，眾將慌忙將馬車停到路邊一個林子旁，令軍士生火燒湯水煮藥。
耶律德光只覺得胸中猶如火燒一般，頭痛卻奇跡般的沒有了，深吸一口清新冷咧的空氣，登時頭腦清楚了不少，極力四望，只見雪停初霽，大軍正在大道上踏雪前過，人馬呼出的白氣縈繞不散，在軍陣上方如云遮霧罩一般。
“這里是甚么地方”耶律德光問道。
突然軍中大嘩，紛紛叫道：“看天上！看天上！”
眾將抬頭看時，如同黑幕一般的天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顆碩大的明星，其大如斗，其明如灼，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從東方直直地向契丹軍陣上墜了下來，那明星越來越近，光亮越來越是強(qiáng)烈，照得軍陣周圍一片通亮，大地的白雪反射著強(qiáng)光，耀眼生花。契丹軍馬目瞪呆地看著這千載難遇的奇景，一時之間，竟似疑在仙境，偌大的軍陣，人馬俱靜，鴉雀無聲。
耶律德光看著那明星，突然只覺得一陣心跳耳熱，頭暈?zāi)垦＃貝灇舛蹋挥绍浵铝搜恚吭谲嚤谏希舐晢柕溃骸斑@里是甚么地方？“
一名漢人通事聽到大汗發(fā)問兩次了，連忙答道：“問過當(dāng)?shù)赝寥肆�，這片大林子叫做殺狐林！曾有獵人在此林中獵殺白狐，故此得名！“
耶律德光呆一呆，喃喃道：“殺狐林？殺胡林？。。。。。�！胺瓉砀踩ィ褪钦f的這三個字，契丹軍馬正眼睜睜地看著那明星就要墜地，卻沒有人注意到，契丹大汗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已經(jīng)沒有聲音了。
在契丹人的驚叫聲中，那碩大的明星終于在前方茫茫荒野之中墜地，登時半邊天際都是一片雪亮，如雷鳴般的轟隆聲貼地傳來。
欒城西邊，一小隊人馬正在涉渡交水，耶律安博立馬岸邊，怒視身上全是冰棱白霜的耶律阮，后者在殺人般的目光之下默不作聲地與不敢騎馬過河的甄十娘共一騎乘上岸，由于兩人一馬過重，剛才坐馬失蹄，差點(diǎn)將兩人一齊吞沒在冰水里。氣急敗壞的耶律安博實在忍不住這個主子了，正要開口喝罵，突然頭頂一片光明，轉(zhuǎn)頭看時，一顆斗大明星掠過天邊，他驚呆了，不知怎的，淚水竟然奪眶而出。
靈壽城下，一顆流星自城東向西墜下，城頭照得如同白晝，郭進(jìn)怒吼如雷，借著光亮將身前一名契丹軍士用大刀一揮兩段，跳上城垣，身后“來世再見”的吼聲震天動地。
寢水東岸，王審琦率領(lǐng)八百余騎兵沿河邊逡巡，頭頂一顆流星，將寢水兩岸照得通亮，丁紅衣驚叫道：“這流星好亮！”
“我們家鄉(xiāng)的老人說，流星墜落，預(yù)示一個人就要死啦！”王審琦說道。
“弟兄們加把勁，前頭就是寧晉啦！咱們要打回趙州，讓契丹人血債血償！”馬軍都虞侯李處耘在大隊最前方叫道。突然隊伍騷動起來，前方天際一顆明星將大地照得雪亮，前方寧晉城池隱隱可見。
剛剛光復(fù)的磁州城下，相州節(jié)度使符彥倫正率民夫?qū)⒋笸暗臒嶂嗪宛z頭抬到城下，看著餓得兩眼發(fā)綠光的騎兵們蠢蠢欲動，石重貴喝道：“排隊就餐！”轉(zhuǎn)過身來，絮絮叨叨：“他娘的，餓又怎么樣，軍人嘛，什么時候都得有軍人的樣子！”
符彥倫很是乖巧地端了一碗粥，幾個饅頭偷偷地挪到石重貴身邊，石重貴看著排隊領(lǐng)食物的軍士，伸手拍一拍符彥倫的肩膀：“干得不錯，回頭升你官！嗯，朕治軍還行吧？”
突然一片碗摔在地上的聲音，丘八們驚愕地看著天上正在墜落的明星。
“一個流星都大驚小怪，這群鄉(xiāng)巴佬！”大晉皇帝石重貴蹲在地上，米粥饅頭吃得稀里糊魯，肩頭碰碰正呆呆地看著天空的符彥倫：“符愛卿，去給朕再盛一碗米粥！”
開運(yùn)四年正月十八，契丹人最偉大的領(lǐng)袖耶律德光病逝于欒城西北殺胡林。以此為標(biāo)志，北方游牧民族對南方農(nóng)耕民族的最后一次侵略以全面失敗告終。此后大晉皇帝石重貴對長城以北的不斷攻伐，拉開了游牧民族開始了全面融入漢文化的序幕.漢族文化的光輝，最終像太陽一樣照耀在荒蕪的高原，茂密的森林，廣袤的草地，高峻的山峰，直至寒冷的冰海。在石重貴“漢夷皆為華夏炎黃子孫”的博大胸懷的感召之下，獲得了與漢族平民一樣平等權(quán)利的契丹族放棄了偏見與狹隘的民族觀，像河流回歸大海一樣匯入了漢族人民寬廣的胸懷之中。在長達(dá)幾百年的帝國文治武功建設(shè)偉業(yè)中，契丹族人才輩出，群星熠熠，耶律休哥，耶律大石，耶律楚材等契丹族能臣勇將緊緊團(tuán)結(jié)在帝國火紅的軍旗之下，開疆拓土，治國撫民，在如星河般光輝燦爛的華夏文明源流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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