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間關百戰 3
皇甫遇終于忍不住,踞案而起道:“張節帥此言差矣,方今契丹南來,聲勢雖大,但不過有劫掠之心,無據城之志,只要咱們敢橫下一條心,并力向前與其角力,不用幾仗,契丹人被打痛了,自然就會退回幽云,咱們只要打到定,鎮二州地界,就能到得軍糧供給!“
慕容彥超也道:“太師所言正是。契丹人南來,為的不過是財物人口,并無甚么大志,更不會為了這些身外之物與我軍正面長久作戰,只要我十萬大軍步步為營,抱成一團北上,定能將契丹人逼出國境!“
藥元福道:“末將附兩位將軍之議,若張節帥愿揮軍北上,藥某麾下騎兵愿為前驅,先當契丹鋒銳!“
安審琦道:“張節帥之言不無道理,可是咱們奉御營使嚴命進軍相州,并沒有打什么大仗,也沒有失利,就此退軍,那實在是說不過去罷?無論是澶州大營還是開封皇上那兒,都沒法交待啊!“
張從恩軟硬兼施壓服了大部節鎮,但對于出言相抗這幾個硬骨頭,雖是恨得牙癢癢的,卻沒有太好的辦法,這些人不是元勛宿將,就是后起的紅人,縱然官階資歷都沒他高,但手下雄兵在握,真的鬧翻了也不好辦,當下只得道:“幾位將軍所言,也是有理,咱們目下喝酒,且待明日計議!”
眾將悶悶不樂地喝完了酒,散出大帳,回營歇息。二更時分,只聽得大帳處人喊馬嘶,火光如晝,眾將驚醒出來看時,卻是張從恩部軍拆了營帳,押了糧草,當先出營去了,而李守貞與石贊部下四萬余兵馬掩在張從恩后軍,儼然是殿后防變,眼見一粒糧食一根草料都沒有留下,眾節鎮只得散了大半,趕緊召集兵軍跟上大隊。
慕容彥超與皇甫遇,藥元福,安審琦四人面面相覷,明知張從恩罪大惡極,但礙于身份,卻都無法指斥其非,軍馬全都仰仗李守貞糧草供應,孤軍留在相州,與送死無異,一時都是呆了,半晌作聲不得,皇甫遇搶了一匹馬,去追趕張從恩理論,慕容彥超,藥元福,安審琦眼見大隊須臾之間就要走個干干凈凈,只得也去整軍跟隨。
四更時分,正在相州城里為大軍屯扎忙得不可開交的相州防御使符彥倫終于得知大軍已經撤離,自封大佬的天平節度使張從恩也不能說全無義氣,派了一個騎兵飛馳入城,將符彥倫從一群被晉軍洗劫得衣不蔽體,正在向父母官計說法的農民中拉出來,告訴他大軍已經勝利轉進,當然不會只留下他一個光桿司令那么慘無人道,這不,安陽水上的浮橋橋頭,還有五百軍士在守著呢,那騎兵氣喘吁吁地說完,翻身上馬而去,算是把防務移交了。
被睛天霹靂打得暈頭轉向的符彥倫馬上讓衙役將百姓趕散,率了身邊數名軍校,飛馬奔到安陽水橋頭,但見五百名老弱軍士在橋頭,持了些鈍槍斷刀,頭頂雪眉橫霜,呵氣跺腳取暖,惴惴不安地看著浮橋的另一端,深夜里四處都膝黑一片,如同一只碩大無朋的巨獸張開的可吞天吃地的大嘴。
符彥倫對軍校道:“今晚亂哄哄的,這些兵士氣低落,又疲憊不堪,怎么守得住浮橋?”當下便叫過那帶隊的指揮使,問知叫做何大挺,令他引兵入城防御。軍校道:“符大人,咱們走之前,是不是先把浮橋燒了,以阻契丹人過河?”
符彥倫皺皺眉頭,道:“不必,就讓它留著罷!”
軍校奇道:“這。。。。。這不是與敵便利嗎?”
符彥倫笑一笑,道:“本使自有主張,你快引軍士入城布置城防罷!”說罷駐馬向北岸張望,隱隱聽到到馬蹄聲了,這是契丹的游騎在黑暗中窺探,全軍撤退這么大的動靜,不驚動這些精明警覺的攔子馬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們今晚暫時還不會過來,如果這浮橋不被燒毀的話。
符彥倫入了相州城,立即傳令四門緊閉,閑雜人等一律不許亂走亂動,將撤入城中的五百守橋軍兵多備旗幟戰鼓,伏于北門城樓周圍,其余三門城樓不豎旗,也不備一兵一卒。軍校們甚為驚奇,但見符彥倫氣度平靜,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下也自大定,上官所命,均一一照辦不誤。
天剛麻麻亮,睡了一小會的符彥倫率領軍校走上北門城樓,城樓高大,野地平坦,借著曙光,已經可以看見安陽水以北,黑壓壓一大片契丹軍在寒風中列陣靜靜守候,一始反射清晨陽光的安陽河水上,完好無損的浮橋在淡淡的霧靄中若隱若現。
領兵的指揮使何大挺上前稟報,契丹兵在安陽水以北列陣已有小半個時辰,但是奇怪得很,既不渡河攻城,也不搖旗吶喊助威,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等著。
符彥倫當然知道自已保留浮橋的疑兵之計已經生效,張從恩率大軍無端離開,本來就已經很詭異,自已因勢利導,把浮橋也一并留下,極不合理的安排就算是生性粗獷契丹人,也禁不住要想一想,更何況其中還有許多附從漢軍。
耶律洼以手打簾,朝相州城頭望了好久,喃喃道:“這些南蠻子,搞的什么鬼?”
趙延壽道:“大王,卑職以為這晉朝大軍撤得奇怪,這相州城更是靜得離奇,其中一定有詐!”
耶律洼點頭道:“本王也這樣覺得,攻打的南蠻子州城多了,第一次見到這樣怪異的,還有,大軍撤退,那浮橋居然不拆,本王也使人前去看過了,完好無損,過大批人馬毫無問題!”
趙延壽道:“可是咱們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了,弟兄們凍得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是不是派人逼近相州城看一看?”
耶律洼馬上道:“正該如此,就有勞趙節帥率本部人馬前去探個究竟便了,本王在此為節帥掠陣!”
趙延壽一窒,他娘的,本來是說想讓攔子馬去相州城下探看,這些契丹人非常機警,馬匹神駿,騎術一流,萬一有什么動靜也大可逃回來,不料耶律洼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是不愿意在這座小城之下損耗寶貴的攔子馬,而且還一句話擠死了趙延壽,不去都不行了。
個奸滑老匹夫!趙延壽心中暗暗痛詆,但卻沒一點辦法,誰讓自已是別人的附庸呢?主子發話,奴才有不干的份嗎?今年冬天的晉軍騎兵兇猛得出奇,昨天在鄴縣榆林店村地界,求爺爺告奶奶千辛萬苦拼湊起來的趙延照的萬余幽州騎兵被晉軍騎兵三沖兩打就當場干成了潰軍,到現在才收攏了六千多人,這可都是老本啊!這么打下去還沒等回到幽州自已的騎兵都丟光了!躊躇了半響,只得喚過趙延照,讓他點了兩千精騎,隨自已過河偵察。
兩千余騎畏畏縮縮地出陣,過橋,卻是甚事都沒發后,越安靜,趙延壽心中越是驚慌,他留了五百騎守護浮橋,緊緊地盯著城門,城樓上旗幟森嚴林立,一絲不亂。不敢靠近城墻太近,趙延壽一時沒了計較,想了想,喚過趙延照,與了他三百騎,吩咐繞城一周看看,趙延照咧咧嘴,不敢不依,只得勉強領軍而去。
就在此時,城上突然戰鼓咚咚,旗幟飄揚,似乎有成千上萬人放聲大喊,驚天動地,趙延壽本來心里就有鬼,嚇得差點掉下馬來,連忙率軍退至浮橋,卻又礙著不能丟下趙延照,徘徊于橋頭,進不敢,退不甘心。
好在這相州城并不大,不過一盞茶多一點的功夫,趙延照三百騎居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趙延壽連忙接著,問起情形,得知相州東西南三門只是城門緊閉,城樓上沒有一個人影,安靜得可怕,恐是大兵都伏城內了。
正訴說間,相州北門城樓上喊聲大噪,戰鼓如雷,北門城門緩緩打來,門內兵刃發雪,人影幢幢,殺聲震天。
“不好!果然有計!”趙延壽大叫一聲,當先拍馬便走,其余二千騎早就心驚膽戰,爭先恐后地搶渡浮橋,近百人被亂軍擠進河中,在冰水里不多時便凍僵了。
見相州城樓動靜不小,趙延壽如狼奔逐突地逃了回來,耶律洼暗暗心驚,令全軍戒備,緩緩后退。趙延壽氣喘吁吁地追上大隊,道:“稟報大王,相州城中戒備森嚴,恐有伏兵,不易攻取,且晉軍大隊雖退,但不知去向,殊為可疑。我軍南來時候已經不短,正要兵貴神速,不如棄了這個小城不攻,只以游騎監視,大軍徑直往南,直趨澶衛,兵臨黃河,不怕那孫皇帝不稱臣納貢!”
耶律洼領軍南來只是為了財物糧食,黃河岸邊村落密集,人口更多,當然壓根就不想被阻在這里打攻城戰,趙延壽所議正中下懷,道:“節帥說的正是,這相州城是個陷阱,咱們偏偏不鉆,就打到黃河去罷!”計議已定,大軍沿安陽水行軍,繞過相州城,離得遠遠的,方才尋了個渡口過河。
相州城樓上,望著契丹軍放著好好的浮橋不用,卻遠遠地沿河繞城而走,何大挺對符彥倫的空城計佩服得五體投地,狠狠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轉身向符彥倫拱拱手,道:“符使君當真是神機妙算,諸葛再生,孔明再世,那個。。。。。。。那個。。。。。。。很有辦法啊!”何大挺本來就沒什么墨水,掉了幾句文,便再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符彥倫的敬仰之情了。
符彥倫暗中長長地吁一口氣,看起來倒是心平氣靜,神色如常,道:“何指揮莫要如此說,當其時契丹騎兵繞城試探我軍虛實,本使也是捏了一把汗哪!這下好了,相州幸甚,百姓幸甚!”
突然聽到一陣子咕咕亂響,符彥倫正自詫異,何大挺摸摸肚子,紅著臉道:“倒教符使君見笑了,弟兄們昨晚就吃了些干糧,忙亂了一夜都沒吃東西呢,方才契丹人大軍壓境,都害怕得顧不上了!”
符彥倫笑道:“不妨,不妨!”連忙叫過身邊軍校,囑咐幾句,那軍校不住點頭,奔下城樓。
符彥倫轉頭道:“幾萬大軍咱們相州是養不起了,何指揮這幾百人卻還供得起,符某已經命人找民家趕制大餅熱粥,一會就好!”
想到大軍臨敵退縮,不戰而走,何大挺不由臉紅得發黑,吃吃道:“符使君,非是弟兄們不愿保衛相州,實在是上官有命難違啊!俺聽說原來皇上指定的北面招討使是義成節度使李守貞大人,但不知怎么搞的坐首席拿主意的又變成了天成節度使張從恩大人,這俺們可搞不懂了,符使君,這北面招討使不是應該最大嗎?!”
符彥倫也算是宦海沉浮十數載的人了,豈能不知這其中的關節所在?只是張從恩身份實在特殊,這亂七八糟的上層關系實在也輪不到他這個地方小官說三道四,只得含糊道:“哦,是這樣?可能是皇上另有安排罷!”走到城墻邊,據在城垛旁,看著遠處綿綿不絕南下的契丹大軍,嘆道:“咱們相州是暫時保住了,可這黃河北岸的百姓可要遭殃羅!年年如此,咱們大晉怎能不越來越衰弱?契丹人這伐樹之計,可算是歹毒,咱們皇上,可真真的要想想法子啊!“
(https://www.dzxsw.cc/book/135092/744087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