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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澶州血 7


  石重貴在眾將簇擁之下登上望敵樓,極目遠眺,大雨過后萬里無云,風還是很大,慘白的太陽光居然耀眼生花,使他不得不將右手遮在額上,搭個涼棚,方能睜大雙眼。按照偵騎的情報,契丹騎兵離此已經不過二十里。


  除了擴大寨柵,劉五劉六還趁著大雨,沿軍寨周圍挖了一條足有八尺來深的壕溝,里面積滿了雨水,已經是三月初一了,春天的氣息在空氣中若隱若現。軍寨正北方的兩翼,按照藥元福的建議,還延長了近一里的兩條壕溝,作為正面步兵軍陣的掩護,不過由于天氣突然轉睛,契丹人來得太快,沒能來得及完工。


  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黑線,大地微微震動,契丹人來了!


  按照部署,藥元福率副將慕容鄴守右翼,折從遠率王全斌守左翼,石重貴率眾將自守中軍,高行周率主力騎兵為預備,符彥卿率兩萬反正的侍衛親軍守城內,作為名義上的友軍,石重貴不忘派人去告訴景延廣一聲,契丹人來了,起床吧!城內共有十幾萬兵力,卻是兄弟鬩墻,不能同心對敵,令人扼腕。


  最先出現的是契丹輕騎,近萬騎兵排著松散的陣形隆隆而來,由于十幾天的大雨,土地早就泡得松軟稀爛,雨停之后就只裹著一層薄薄的泥殼子,馬蹄一踩就爛,踢蹶之下,泥團污水四處飛濺,騎兵陣線之下黃浪翻涌,人馬身上都是骯臟不已。


  由于天氣的惡劣以及藥元福往死里操練,雖然倚靠澶州這樣的大城,藥物和大夫都很充足,御寒措施也很到位,還是有近三千名民軍到現在還倒在病床上,石重貴只著著劉五劉六和軍官們將剩余的一萬二千名民軍整成三隊,每隊四千人,現下第一隊就在咚咚戰鼓催促指揮之下,持長槊長盾,倚了兩翼壕溝,排成密密麻麻的八層步兵槊陣,遠遠望去就是黑沉沉的盾陣和亮閃閃的槊尖,儼然是戰云密布,殺氣騰騰。寨門上敵樓督戰的石重貴卻看得清清楚楚,民軍士兵小腿都淹沒有泥水里,大腿卻在瑟瑟發抖。身后高高的城頭上,桑維翰派來督戰的范質很盡心盡力地張望,反正誰不出力,他就向桑維翰告刁狀,誰就沒糧草供給,家人錢財就堪憂。


  離敵陣約一里多遠,耶律德光瞇著眼睛觀察了好一陣子,前方輕騎只是在對方一百步外耀武揚威,晉軍倒是挺沉得住氣,射程遠達三百七十步的伏遠弩沒有動靜。耶律德光當然不知道,石重貴是有苦說不出,手頭的弩和弩矢都不多,景延廣又不可能支援,只能用于對付最難纏的鐵鷂。


  正面的盾陣看起來威風凜凜,似乎不太好惹,而晉軍東面騎兵少,步兵多,陣形比正面薄,倒是可以一試。契丹長笳吹響,號旗搖動,三千輕騎脫離大陣,風馳電掣般地攻向藥元福的軍陣。


  藥元福雙目圓睜有如銅鈴,目光如電,死死地盯著契丹騎陣越來越近,根據多年作戰經驗,契丹軍使用燕北膠弓,堅勁不易折,以優質牛,馬筋為弦,天氣睛好干燥時,騎馬射箭幾達七十步之遙,遠優于中原長弓-----這已經是中原步卒原地步射的最大射程了,但是大雨連綿十余日,剛剛放睛就急不可待地殺到澶州來決戰,不但人困馬乏,而且一直在濕淋淋的野外,牛馬筋遇潮便失韌性,射程大減,更甚者還有拉不開弓的。相形之下,一直龜縮在營寨城池的晉軍養護弓箭的條件就要方便得多,為了保持弓箭干燥,許多老將甚至不惜派兵強行征用澶州百姓家中的干柴和木器來防潮。


  “九十步,八十步。。。。。。。”藥元福暗暗計算,額上沁出汗珠,轉眼又被大風吹干,兩名親兵持了圓形騎盾立在兩旁,以防萬一。他舉起右手,部下親兵向后喝道:“上弦!”從深州帶過來的近千精銳弓兵在長盾陣后排得整整齊齊,在指揮使,隊正的喝令下彎弓搭箭,隊列中無人喧嘩,只有弓弦拉滿時令人心里發毛的“吱吱”聲和軍士有節奏的大口吸氣,舉弓朝天,屏住呼吸。


  七十步!契丹人已經在馬上彎弓,但沒有發箭!果然不出所料,他們自知受潮的燕北膠弓已不能達到平時的射程和準頭,只得靠近了再發箭,不然只是白費力氣和箭矢。


  不能再等了!“放!”藥元福厲喝一聲,右手往下一劈。


  “放箭!“幾名親兵幾乎同時厲喝,滿面通紅,快要憋不住氣的弓兵終于等到了口令,吐氣開聲,齊齊大喝一聲,弓弦“崩崩”作響,近千支利箭如同一烏云一樣躍出軍陣,在慘白的太陽下箭簇寒光閃閃。


  措不及防的契丹輕騎頓時被射翻了數百人,慘叫著墜落塵埃,被后繼同伴密集如雨的馬蹄踏為肉泥,不少契丹騎兵嚇得手中一松,弓弦垂下,利箭軟綿綿地斜斜飛出,毫無殺傷力道。


  折從遠喝道:“開路!”一陣長盾長槊碰擊之聲響起,軍陣正面讓開一條一丈的道路,藥元福摘下馬鞍上的鐵撾,揮舞著一馬當先沖出軍陣,白須飄飄,神威凜凜,身后數百名騎兵大聲呼喝,緊緊跟隨而出,副將慕容鄴不敢怠慢,率五百名騎兵隔了約三十步跟出。


  眼見晉軍居然主動出擊,須臾就到眼前,大出意料的契丹騎兵連忙撤下長箭,卻舍不得放棄心愛的燕北膠弓,急急收還皮袋之中,這時又是一波晉軍箭雨襲到,進退兩難的契丹軍頓時大亂,藥元福第一個闖入契丹騎陣,手起撾落,將一名剛剛收起膠弓的契丹兵打得腦漿迸裂,倒撞馬下!


  晉軍人數雖少,但卻勇氣百倍,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地捅進了肥豬的肚子里,在藥元福的帶領之下游刃有余地穿筋過肉,如入無人之境,將契丹軍陣劈成兩半。


  副將慕容鄴從藥元福打開的通道左翼逼進,陣形嚴整,竭盡全力將驚慌失措的近千契丹騎兵往南推,澶州西寨的守軍雖然在景延廣嚴令之下不敢出寨迎敵,但也嚴令必須配合北寨殺敵。但見大群契丹騎兵滾滾而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一聲梆子響,寨內長弓硬弩齊發,箭如雨下,由于兵力雄厚,精銳箭弩手眾多,箭矢充足,契丹人又擠得密密麻麻,第一波箭雨就放倒了近五百名契丹騎兵,第二波箭雨下去,已經沒有多少還在跑的契丹人了。


  慕容鄴見好就收,朝西寨的守軍揮一揮手,任由滿地的契丹兵尸體橫陳,戰馬哀鳴,收兵再往契丹大陣方向沖擊,此時還剩兩千余人的契丹騎兵已被藥元福來回幾個穿刺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慕容鄴一加入戰團,登時全軍崩潰,回馬就往大帳逃跑,藥元福也不追趕,收兵穩守本陣。見契丹軍退兵,澶州西寨的景軍官兵連忙打開寨門,蜂擁而出,上前搶奪契丹人頭和戰馬,范質大人可代表桑相爺宣布了,一顆契丹軍士人頭可抵五兩白銀,劫掠契丹人的財物,歸個人所有。


  眼見三千輕騎轉眼之間被一千的晉軍騎兵打得落花流水,在大營前掠陣的契丹各部族詳穩(長官)們看得目瞪口呆,這真是咱們一路殺來望風而逃的晉軍嗎?當契丹人數十輕騎押著萬余漢族奴隸經過晉軍的鎮州城時,擁兵數萬的順國節度使杜威硬是不敢出一兵一卒解救,這在整個契丹軍中傳為笑談,當詳穩們從敗兵口中得知晉軍東面主帥是老對頭藥元福時,他們不吭氣了,敗在這個老頭手里,不丟臉,不過,就不要在他那邊丟大臉了。


  旗開得勝的晉軍鼓鑼齊鳴,大聲鼓噪呼喊,聲震天宇,契丹軍馬相顧失色。耶律德光臉色大變,趙延壽想當中原皇帝,說話夸大其詞也就罷了;暗中輸誠的楊光遠在晉朝可是貴為太師,平盧節度使,連他也說晉連年水旱蝗災,軍民餓死大半,剩下的只有一口氣了,自已才放心揮軍南下,今日與晉軍主力正面交鋒,萬萬不料竟是出奇的精銳,難道所有南朝人都在騙本汗嗎?!


  想是這么想,耶律德光不假詞色地在陣前將兵敗的詳穩們狠狠地罵了一頓,傳令還未曾出戰的部族騎兵整隊,攻擊晉軍右翼。


  當大呼小叫接近晉軍右翼的契丹部族騎兵發現迎面主動出擊的居然是已經交手過無數次但敗多勝少的黨項騎兵時,很干脆地來了個大潰散,以萬馬奔騰之勢逃回大營,只讓乘興而出的折從遠抓住了尾巴,陣斬二百余騎。同樣的,折從遠也不敢離營寨太遠,見契丹騎兵逃遠就收兵回營,要是貪功膽敢離契丹大營太近,一旦被纏住脫不了身,鐵鷂軍四面圍上來就插翅難飛了。


  兩翼的晉軍將領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油條,耶律德光當然知道跟這兩個從前唐就上戰場打仗打了一輩子的老家伙為什么不約而同地見好就收,絕不追趕,自已明知兩翼兵力較弱,卻也不能將沖擊能力極強的鐵鷂軍派去攻擊,原因很簡單,從側面攻擊北寨,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都會遭到澶州東西兩寨的協同夾擊,甚至當鐵鷂軍沖得足夠近時,城墻上的弓弩也可以加入支援,那就是三面夾擊,在伏遠弩的夾攻下轉動笨拙的鐵鷂軍就是活靶子,畢竟鐵鷂軍再強也是鐵包肉,不可能拿來撞城墻。


  看著身邊各部詳穩們一個個像斗敗了個公雞一樣垂頭喪氣,耶律德光相當滿意,這些人全是欺軟怕硬的家伙,無論打勝仗還是敗仗,搶東西還是逃跑,比誰都溜得快,不時時刻刻敲打敲打他們,還真不知道自已算老幾了!估計現在這些土包子正在算計本族又少了多少青年壯勞力,今年又要少多少收成了,讓他們打頭陣,一是偵察敵情,二是給他們減少壯年男子,以免坐大,一舉兩得。至于決戰決勝,還得靠以鐵鷂軍為主體的腹心皮室軍。


  兩翼不成,就只有正面了,雖然看起來長槊長盾陣列壁壘森嚴,像那么回事,但兩邊的壕溝卻讓精明的統帥看出了端倪:步兵中間擺大陣,騎兵兩翼掩護是強盛的唐朝軍隊的基本作戰樣式,突厥,契丹,奚,吐谷渾,吐蕃,回紇諸多民族都在嚴密精準的步騎軍陣下大敗虧輸,但晉軍步陣兩翼卻沒有騎兵掩護,表明騎兵力量很弱;步陣兩翼居然用壕溝來作掩護,表明晉軍認為這個步陣只能防守,不會用于追擊,所以不惜限制步陣的活動空間,來換取不太高明的側翼防御,在耶律德光看來,很明顯晉軍統帥對步陣信心不足。


  耶律德光皺皺眉頭,初步的判斷不是沒有問題,晉軍明明有至少兩萬騎兵,為何不擺在步陣兩側呢?背靠澶州城墻,在強弓硬弩的保護之下,不但可以掩護步陣側翼,在鐵鷂軍沖陣失利,隊形散亂時正好作兩翼夾擊,這是一個合格將領應該能作出的選擇,石重貴也是上過戰場的將軍,他在想什么呢?耶律德光當然不知道澶州城里的石重貴和景延廣已經勢成水火,他緊緊地盯著正面的晉軍步陣,似乎要看穿長盾陣列,看看后頭的石重貴倒底在做什么?他沒法不多想,由于連日大雨,習慣塞北干燥涼爽天氣的契丹軍鐵鷂軍戰士和戰馬紛紛病倒,有近半數已經不能負重作戰,不得已,耶律德光只得讓傷病的鐵鷂軍退往貝州外圍由趙延壽照看,自領兩萬鐵鷂軍,兩萬部族輕騎,兩萬漢軍進攻澶州,對外號稱十萬,手里的本錢已經不雄厚,就只能精打細算著來用,不能再像兩個月前起兵時那么大手大腳了。


  千想萬想,不如一試,契丹軍遠來攻堅,利于速戰速決,存糧不多了,橫下一條心干吧!耶律德光揮動號旗,令部族輕騎警戒,長笳嗚嗚,契丹輕騎兩翼散開,讓出中間,與衣飾繁雜,服色各樣的部族軍不同,鐵鷂軍是統一的黑色鑌鐵甲,人馬涌出,就如一堵黑墻般高速移動,在戚城拋棄主帥蕭解里的四千鐵騎被充作先鋒,新任統軍蕭凜在軍中是頗有名氣的勇將,他先將領軍棄首領逃跑的四名千夫長全部處斬,副手全部扶正,宣布再有作戰,兵退殺兵,官退殺官,職司不論大小,是以這四千人全是待罪立功的哀兵。


  主帥蕭凜一聲喝叱,一馬當先,四名千夫長不敢怠慢,穩穩地帶著手下四千鐵騎起步,加速,鐵鷂軍士兵將長槍夾在右手腋下,身體前傾,隨著馬匹的速度越來越快,雙腿夾緊馬肚,左手一圈一圈地放開韁繩,爛泥表面薄薄的冰殼被踩碎,馬肚下泥水飛濺,馬蹄將大大小小的泥團拋上半空,撲簌簌地落在鐵鷂軍身上,馬上,漸漸地,人和人,人和馬的呼吸節奏趨向一致,呼出的熱氣遇冷化為白霧,在如鐵軍陣中飄渺,轟轟,轟轟,大地也有節奏地震動起來。


  向有田從盾牌縫隙中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天下第一的鐵甲騎兵,騰騰的殺氣和一往無前的勢頭讓許多民軍口干舌燥,心跳如鼓,腿抖如篩,雖然經過了藥元福的亡命特訓,但他們畢竟是沒真正上過陣的農民,雖然軍紀要求不動如山,但大半民軍都覺得自已的盾牌應該整一整,長槊應該往泥地里駐得再深些,于是他們動了,自認為很輕微,如同平靜的湖面上被微風吹皺的一點點波紋,但這波紋被久經沙場,目光如電的蕭凜捕捉到了,在鐵盔面甲的遮掩之后,滿面橫肉舒展開來,八字胡子微微上翹,他在冷笑。


  因為他看到晉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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