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里東風(fēng)
“既然太妃要提親，我倒是有個想法。我家姐迎春姑娘許配給孫家，但是我聽說孫家的那位子弟名聲不甚良善。我有心救我姐姐，只是此事需要王爺配合了。”
“你想如何行事？”他好奇的問到。
我含笑側(cè)身，“煩勞殿下回去后，在寶玉等人中間，傳出風(fēng)聲，說您有意同榮府結(jié)親。接著南安太妃上門來，此事一定會叫我舅父以為北靜王府有意娶迎春姑娘。”我的這個大舅是頭一個色令智昏，無情無義之人。親生女兒也可以用來換取利益。既然如此，唯有叫他知道迎春姐姐的身價(jià)，遠(yuǎn)不止嫁去孫家所得的那點(diǎn)彩禮之資。
既然是為北靜王娶親，中間一定有時間，足夠舅父將孫家的親事退了。水溶聽了含笑道，“然后呢，迎春姑娘若不實(shí)打?qū)嵉募藿o我，必定惹來物議，你叫她怎么辦呢？”
“此事我尚未思慮完全，只是孫家確切是個去不得的虎狼窩……”我知道此著乃是一步險(xiǎn)棋。“王爺寬仁，倘使事情不可轉(zhuǎn)圜，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婚姻大事不由己身，我們兩個旁人在此地匆匆決定她的婚事是那么可笑，這種滑稽更加令我心痛。
“倘使事情不可轉(zhuǎn)圜，我必定認(rèn)迎春姑娘為義妹，在我的同儕里頭為迎春姑娘選擇最合適的夫婿。”他忽地截住了我的話，警覺的向外探視。
原是紫鵑悄悄地跑了進(jìn)來，向水溶福了一禮，“姑娘，花廳里出來了兩個老婆子，四處在找王爺呢。”
水溶向我倆人拱手，“小王定不負(fù)姑娘所托。”匆匆地從巷道里跑了出去。
我和紫鵑又等了半晌，瞧見花廳附近無人，才從巷道里出去，匆匆回到瀟湘館。
我同紫娟說，“從今日起速速去準(zhǔn)備，漆樹葉子，我不僅要裝病還得裝瘋。我從揚(yáng)州所帶的資財(cái)，一半放在你的身上，一半放在我的身上。”
紫鵑點(diǎn)點(diǎn)頭，一一應(yīng)下來。半晌兒又說，”奴婢從前呀，只覺得寶二爺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見著姑娘對二爺不大理睬的樣子，我心里是十二分的焦急，這府里老太太和二奶奶都想著姑娘能夠嫁給二爺，當(dāng)時我心里也覺得很可惜呢。不知道二爺要便宜哪家姑娘去，直到今日見了北靜王爺?shù)氖譃t灑，我才知，這世上的好男兒不知還有多少，或是富貴圓融如二爺，或是清貴俊逸如王爺。想必外面還有許多式樣，我一定要同姑娘到外面去看看。”
我看著她的極認(rèn)真的樣子，有些被逗樂了。摸摸她毛茸茸的發(fā)頂，“好，我們一定要從這里離開，廣闊的天地，由著我們?nèi)タ矗贅拥拿廊伺c少年，我們都要一起去看。”
又過了兩日，我等到秋爽齋，或者賀喜，或者取笑的人都散了。走到秋爽齋去看一看探春。小軒窗下，佳人正倚欄小憩。狂歡后的寂靜吧，探春院里只有一個司棋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打著盹。
我沒有驚動司棋，悄悄地走到探春身后，小幾上擺著詩稿，都是我們詩社里的習(xí)作。
探春心里一定也對這些生活有些不舍吧。我在她身旁坐下，窗外紅日依依，在她的臉側(cè)灑下一粉金的紅暈。她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不知在夢中又遇見了什么。
須臾，她醒過來，“好妹妹，今日才肯過來。你不向我道喜嗎？”
“當(dāng)日，我們抽花簽，我們說你是要做王妃的。不想今日一語成讖，我確實(shí)要恭喜姑娘，所愿終成真。”
“我走后，大約我母親的日子會好過些吧。”她的臉上隱隱有兩道淚痕。“只是我們以后就再……”說至此處,她略停了下，“不說這些傷心事，不知道你會不會作我的嫂子，倘使你同寶哥哥真的成了，還請你不要忘了寫信告訴我。”
我望著她，盛著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好，寶玉成婚時我一定要修書告訴你。太妃賞了你不少好東西吧，讓我開開眼。”
“你個促狹鬼。”探春笑著嗔道，起身去開妝奩，“這許多東西我不見得能帶走，倘若你喜歡盡可以拿去。”
如意環(huán)佩，夜明寶珠，赤金累絲發(fā)釵……探春的妝奩里此時是珠光璀璨，珠光映在她桃花般的臉龐上，卻不見喜色。我的探春的命運(yùn)就叫這些勞什子打發(fā)了，我?guī)缀跸肱c她抱頭痛哭一場。不過，離開這風(fēng)雨欲來的榮府或許是好事。不怕探春笑話，此時我就要能夠快速兌現(xiàn)的金器，于是我選了那一支鳳釵。“讓司棋拿酒來，今日我們好好喝上一場。”
“好，今日若不把你喝盡心，我三小姐的名號就倒過來寫！”探春大笑應(yīng)道。
司棋正要出門去取酒，正撞上冒失的寶玉。撞的兩人一陣哎喲的，探春把寶玉拉過來看，司棋只說自己沒事就跑走了。
寶玉由著探春揉著他的額頭，“好呀你們倆在這里偷偷吃酒不告訴我，仔細(xì)我告訴老太太去，說你們欺負(fù)我。”他覷著我，我反瞪回去，“你盡管去，讓舅媽知道你也在這里看你有好果子吃嗎。”
寶玉轉(zhuǎn)向探春，“好妹妹你要是走了，林妹妹成日里欺負(fù)我，都沒個幫我的人了。”
我笑道，“惡人先告狀。你們兩兄妹在這里好好說話，既是要喝酒，我們何不把寶姐姐和迎春姐姐和惜春妹妹都叫來。我去叫她們。”
探春似乎也有些話要同寶玉說，便點(diǎn)點(diǎn)頭。
我和紫鵑走在花園小徑上，要到蘅蕪苑去，到了分叉道，我讓紫鵑往迎春那里去，我自到寶釵處。
不知道是丫鬟疏懶，偷閑去了還是怎么，院子里竟沒人。我直走到茜紗窗下也不見有丫鬟通報(bào)。幾竿竹影橫斜，正好擋住我的身影，只聽見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哭聲，仔細(xì)一聽，竟是薛姨媽。
“你那不成器的哥哥這下闖了大禍了，內(nèi)務(wù)府傳消息來你的備選資格也沒了，這可怎么辦？”薛姨媽邊哭邊說道。
半晌沒聽見寶釵說話，寶釵上京原是為了備選，她的志氣那樣高，家里的哥哥又不爭氣，只怕她也要崩潰。
“……倘使我入宮無望，那便要好好想想現(xiàn)下的行事。我的年紀(jì)不小了，之前為了備選一直沒有成親，現(xiàn)在只怕要抓緊……”寶釵的聲音意外的冷靜，一下就把薛姨媽的情緒穩(wěn)住了。薛姨媽的抽泣頓了頓，“你姨媽王夫人一直都屬意你，倘若你心意定了，我就和你姨媽商議此事。”
“嗯嗯，此事只是難過老太太這關(guān)。她一直想要黛玉作孫媳婦，只是……現(xiàn)下我們已然火燒眉毛，管不了這些了。”
薛姨媽連連贊同，“倘若你同寶玉接了親，榮府也一定會出錢擺平你哥哥此事。”
唉，寶釵是多么好的姑娘，為了哥哥的事，還是將自己作一個籌碼交了出去。
或許是我嘆氣嘆地太大聲，寶釵身邊的金鶯立刻出聲問道，“誰在外面！”
事已至此，不現(xiàn)身是不行的。我提步入內(nèi)，“薛姨媽和寶姐姐萬福。”
她們相視一眼，薛姨媽先開口問道，“好姑娘，怎么到這里來了。”
“探春姐姐那兒擺了酒，我特來邀寶姐姐同去。”
“你們小丫頭吃酒可要節(jié)制，也不要喝冷酒，喝多了傷身。你們?nèi)グ伞！毖σ虌屝Φ溃掷^我的手來。
去到秋爽齋的小橋上，寶釵看四下無人，定定地看著我。“剛剛的話，妹妹聽到了多少？”
我有些尷尬地側(cè)過臉去，不敢看她灼灼的眼睛。“……全部。”
她緊緊盯著我，沒想到我說完，她卻輕輕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也沒什么好瞞你的。從前我以為你和寶玉情深意長，可是近來我看卻不是這樣。不知從何時起，你總是避著寶玉，甚至還總是把他推向我。我不知道你心里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這樣也好，在我心里一直把你當(dāng)作好朋友。這樣讓我也不會內(nèi)疚。”
我心中一松，笑道，“難道我此時告訴你我喜歡寶玉，你就會讓給我？”
“那是不可能的，大家各憑本事罷了。”寶釵也爽朗笑道。
“寶姐姐真要為了哥哥嫁給寶玉嘛？”我小心翼翼的瞧著她的臉色問到。
“不是為了他，四大家里也找不到比寶玉更合適的了。我們家雖是皇商可真正世代簪纓之家又怎么看得上我們，何況薛家在我爹去世后已經(jīng)日薄西山。唯有賈家面子上還沒倒下，且又看得上我們家了。”
面子上沒倒？難道寶釵也知道寧榮二府的繁榮下的頹勢？想來也是，寶釵的一顆玲瓏心自是不讓他人。
“但你還有個哥哥，母親也還在。不像我……”突然想到黛玉這寄人籬下的身份只覺得慘淡。
“你這樣倒還好了，大不了豁出去，做些驚人的事，但是我的母親兄弟一日離不開我。倘使我嫁給寶玉，至少我的母親一定有人照拂。”
“我明白，不過你說的驚人的事……”我有些語滯，難道我這些日子都籌謀叫人看出來我想逃走的心了？
“顰兒你做了這么多事，我做姐姐當(dāng)然要關(guān)心關(guān)心。誰想到你這么叛逆，居然想著……不過我不會阻止你，你離去對我來說利大于弊。你在這里一天，老太太就不會死心讓你做她的孫媳婦，你走了，我成為二奶奶的最大掣肘也就沒了。所以，你的那些圖謀，我不會告訴別人，恰恰相反，我還會幫你。”寶釵用扇子掩著粉面說道，“顰兒如果你真的能……我真的很高興，不是為了婚約之事，只是作為你的朋友。”
我們相視一眼，真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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