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七流
　　
　　喬御在實驗室養了一上午細胞,  因為他2個小時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何書桓不得不把明天的教學任務也挪到今天。
　　
　　“除了養細胞，我們平時也需要對實驗結果進行計量……我們實驗室研究的方向主要有兩個,  第一是干細胞誘導心肌細胞增殖與運動促進心肌細胞再生,  第二是心肌干細胞的調控機制、向心肌譜系的分化機制。”
　　
　　何書桓翻出了實驗記錄表：“一共有6組實驗組……你先記錄2組吧。”
　　
　　這次,  何書桓長了個心眼。
　　為了顯得自己不是那么沒用,  他特地沒有詳細講解表格填寫注意事項,  準備等喬御發現自己陷入知識盲區后再給他解答,  從而達到自身形象建立的目的。
　　
　　但是當何書桓拿到實驗記錄的時候,  他明白，自己又一次失敗了。
　　
　　喬御的記錄精準無誤,  分毫不差,  根本不需要他去解釋上面奇形怪狀的名詞。
　　
　　何書桓感覺自己讀研究生一年多以來的日子失去了意義。
　　
　　中午12點,  喬御刷完瓶子,  準時下班。
　　
　　國慶節留校的人并不多，食堂顯得有些冷冷清清。
　　
　　范曄就是這個時候湊過來的。
　　
　　“你好，我是學校黨宣部學生干事兼校學生會新聞部部長,  除此外還是校報主編。我叫范曄。”
　　
　　喬御對在別人吃飯的時候強行塞話的行為深惡痛絕，尤其是在嘴里還含著一口熱飯的時候，不回顯得不禮貌，回話又不太體面。
　　
　　他把食物咽了下去，這才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你好。”
　　
　　“喬同學,  學生會之前聯系了你的輔導員,  說希望和你聯系一下，你沒收到消息嗎？”
　　
　　喬御是不常看社交軟件的。不過輔導員發來的消息,  他倒是看見了。
　　
　　輔導員說，學校新聞部的干事聯系了他,  說想要做一個和他有關的專題報道，希望他通過一下好友申請。
　　
　　喬御直接婉拒了，表示學業繁忙，不希望過度曝光。
　　輔導員也沒再說什么，喬御也就以為這事過去了，沒想到對方如此執著。
　　
　　喬御：“收到了。”
　　
　　……嗯？這回答好像和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
　　
　　范曄以為對方哪怕是不想接受采訪，起碼應該出于禮貌，解釋一下行為動機；又或者假裝沒有收到或者忘了，再由他戳破對方的謊言，好讓自己處于道德制高點的不敗之地。
　　
　　但是范曄沒想到喬御回答得竟如此直接。
　　
　　但不管怎么說，喬御都是必須要接受采訪的。這不僅是學生會布置的任務，更關乎他在新聞部其他干事面前的尊嚴，要知道他可是在副部長面前夸下了海口。
　　
　　范曄強作鎮定：“既然收到了，那你為什么不和我們聯系？”
　　
　　“我和輔導員說了，不想接受采訪。”
　　
　　“你是學校的一分子，母校培養了你，你卻只顧自己便利。這是學生會給你的任務，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從他偷換概念的熟練程度看，這個姓范的應該沒少站在道德制高點指點江山。
　　
　　喬御覺得，范曄活到現在竟然還沒有被套麻袋，應該是周圍人對他過于寬容。
　　
　　他放下了筷子，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
　　
　　不得不說，身為學校學生會新聞部部長，他能越過副部長上位，應該不只是因為性別男。
　　范曄長得人模狗樣，身上有股子文人氣質，換身馬褂活脫脫民國知識青年。
　　
　　“范同學。”喬御正色道，“并非我有意拒絕，我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范曄蒙了：“什么苦衷？”
　　
　　“我參加了一項國家保密計劃，和人類基因工程息息相關。實驗室正在破解與血癌有關的華夏人基因密碼，如果成功，可以在胎兒時期剔除劣質基因，造福全體國民。”喬御的神情格外嚴肅，“國家要求我減少出現在公眾視野的次數，免得被境外勢力盯上。”
　　
　　范曄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喬御真摯無比地回答：“真的。”
　　
　　范曄不是很相信，畢竟這沖擊了他20多年來的認知。
　　但是喬御的表情過于鄭重，以至于他不得不信。
　　
　　喬御滿意地看到范曄閉上了嘴，迅速解決午飯，端著餐盤走了。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第二天竟然又在實驗室門口看到了這一號人。
　　
　　范曄看到喬御，手握成拳，氣到跳腳：“你耍我！我問了你們生物系的老師，學校里根本沒有什么國家項目！”
　　
　　喬御不是很想理他，從口袋里抽出校卡，準備刷卡進實驗室。
　　
　　范曄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怒道：“喬御！”
　　
　　喬御的眉蹙起，終于在此時給了他一個眼神。
　　
　　范曄人生前20多年，見過許多眼神，羨慕嫉妒憤怒贊揚，唯獨沒有見過喬御這種……淡淡的又不加掩飾的厭惡，就像是走在街上看見了一只從下水道里竄過的臭老鼠。
　　
　　范曄一震，下意識松開了手。
　　
　　“你如果能動腦子想想，就應該知道，我之前只是想給你一個臺階下。”
　　
　　“我不愿意接受采訪，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學生會布置的任務也和我沒有關系，你不用拿這個壓我。我和你只是沒什么交情的陌生人，你如果好言好語相求，我也未必會拒絕，但現在我不想看見你，”喬御伸出手，輕輕撣了撣范曄抓過的地方，“懂了嗎？”
　　
　　他劃過校卡，走進實驗室，把范曄遠遠甩在了后面。
　　
　　范曄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因為年輕氣盛，他一直都挺把自己當回事，第一次遇到這么不把他當回事的，不禁怒火中燒。
　　
　　校報為了這一期喬御的采訪，專門留了一頁版面，學校的公眾號也等著推送。
　　如果他們沒有完成任務，結果可想而知。
　　
　　范曄心高氣傲，喬御都這么說了，他自然不可能再湊過去求他。更何況他還是大三的學長，一個大一新生在他面前這么豪橫，他看喬御是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
　　
　　范曄盯著門口看了片刻，有了主意，低聲咒道：“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無義了！”
　　
　　*
　　
　　喬御換好實驗服進去的時候，意外發現孫教授竟然在場。
　　
　　“喬御，”孫瑞翻著實驗記錄，對喬御的工作表示了肯定，“你干得不錯。等會兒換個人帶你。”
　　
　　因為最近兩天培養的心肌細胞又多又好，負責此事的喬御得到了實驗室上下一致的夸贊。
　　
　　孫瑞琢磨了一下，覺得再放喬御養細胞有些浪費。
　　喬御這種實習生，來實驗室都不需要給工資，還是物盡其用比較好。
　　
　　喬御點頭，猶豫片刻，開口詢問：“教授，我在做實驗記錄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問題。”
　　
　　“噢，說說看？”孫瑞頓時來了興致。
　　
　　“我去拜讀了安薩維教授的論文，c-kit陽性心臟干細胞使心肌細胞再生的原理，是c-kit+滲透進心肌細胞內，自我更新克隆增殖，從而治療心臟疾病。在一些哺乳動物身上進行試驗，也獲得了成功。但……我看數據，這項實驗可重復率并不高，只在百分之十左右。”
　　
　　對于一項生物實驗來說，是否能進行重復實驗，是檢驗它正確性的重要標準。
　　
　　“而且，我們在臨床試驗中所采用的表達蛋白標記物顯示，c-kit+修復心肌細胞的效率十分低下，和安薩維教授的數據有所不同……”
　　
　　“我在想，這是不是代表原本的實驗設計有問題？”
　　
　　越往后，孫瑞臉上的微笑就越淡。
　　
　　以至于最后，實驗室內鴉雀無聲，連何書桓洗瓶子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喬御的話隱約在表明一個問題：心肌干細胞實驗是否存在造假的可能？
　　
　　如果是假的，在生物界，這絕對是一場災難級的地震。從04年安薩維發表論文開始，不知多少科研人員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為心肌干細胞搖旗吶喊，添磚加瓦。
　　
　　他們投入的心血與資源，絕對是難以統計的一個數值。
　　
　　“喬御，年輕人有質疑精神，是好事。”孫瑞語氣平靜，“但你要知道，在CNS（《Cell》《Nature》《Science》）發表的論文中，89%的腫瘤生物學研究實驗不可重復，且小于  20%  的可重復率是腫瘤生物學特有的現象。并不是腫瘤科研工作不嚴謹，而是腫瘤發生與一般醫學現象在本質上有很大的不同。”
　　
　　“心臟干細胞實驗也是如此。”
　　
　　“更何況，”孫瑞的聲音驟然拔高，“就你聰明，別的學者都沒發現問題，只有你發現了？你才接觸生物多久，哈佛的安維薩教授又研究了多久？”
　　
　　“夜郎自大。你明天不用來實驗室了，想清楚再說吧。”
　　
　　孫瑞失望地搖了搖頭，也沒再提給喬御換個科研組的話題，徑直離開了這里。
　　
　　喬御站在原地，在外人眼里，弱小可憐又無助。
　　
　　何書桓咳嗽了一聲，湊過去，小聲安慰他：“老板雖然嚴肅，其實人挺好的，之前還跟我說要給你發獎金呢。他可能是最近實驗不順，所以有些不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關系。”喬御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我能理解。”
　　
　　承認心臟干細胞造假，對于這些專門研究這個項目的專家學者來說，無異于承認信仰的崩塌。
　　
　　但真理并不會因為被某些人否定變成謬論。
　　這個荒謬的錯誤，注定需要有人為它畫上句號。
　　
　　喬御思考片刻，詢問：“對了，實驗室養的心肌細胞和c-kit+細胞可以買嗎？我想買幾支。”
　　
　　就在昨天晚上，尋安生物制藥的總經理吳玉秋打電話告訴他，公司在燕京倒騰的二號實驗室，終于建好了。
　　
　　*
　　
　　國慶假期的第五天。
　　宋天宇熬夜打了一通游戲，一覺醒來，意外發現手機上多了一條來自喬御的短信。
　　
　　[收拾一下，下午2點樓下見，帶你去個地方。]
　　
　　他的內心不由得一陣激動，開心地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難道，今天終于要去約會了？
　　
　　宋天宇不期待能牽牽手或者接個吻，只要能看見喬御就行。
　　
　　本來，他都規劃好國慶節要和喬御去哪兒玩了，結果喬御突如其來的科研任務打斷了他的計劃。
　　
　　后來宋天宇又提議他搬過來住，也被喬御以“下班太晚”的理由拒絕了。
　　
　　宋天宇還以為自己要在整個國慶節假期都處于“喪偶狀態”，沒想到，喬御竟然主動約他了。
　　
　　他回了句“好”，興高采烈地沖到鏡子前打扮起來。
　　
　　宋天宇之前趁著國慶打折，去國貿店買了好幾套款式差不多的情侶服，喬御一套他一套，今天正好秀一下恩愛。
　　
　　經過漫長的等待，下午一點半，打扮整齊的宋天宇走出門，像只花枝招展的綠孔雀。
　　
　　走之前，還特地對著電梯內的鏡子整理好了衣衫。
　　
　　他穿的是墨黑色刺繡飛行員夾克，背后繡的是只鳳凰。喬御那件的背后也是同款鳳凰，只是方向不同。
　　
　　兩個人背上的刺繡連在一起，剛好是一幅《鳳求凰》刺繡圖。
　　
　　就是喬御過于直男，不懂細節，收到衣服后十分疑惑地問“這只山雞顏色怎么奇奇怪怪”，毀了他好多溫柔。
　　
　　約定時間一到，兩人準時在樓下碰面。
　　
　　喬御打開出租車門，從副駕駛位走了出來，因為暈車唇色有點泛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如果他們倆關系還沒改變，宋天宇也許就興高采烈地沖上去，給他一個擁抱了。
　　但是現在，他看見喬御卻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宋天宇問：“喬喬，你要帶我去哪？要我開車嗎？”
　　
　　喬御掃了他一眼：“不用開車，地方比較近，走過去就好。”
　　
　　說完，率先邁開了步子。
　　
　　宋天宇緊隨其后。
　　
　　走著走著，宋天宇覺得這約會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太對。
　　
　　雖然說情侶約會到法院看庭審的都有，但是這里怎么看都像是學校附近某知名高新產業園區，中西村  。
　　
　　說實話，一般大學生除了買電腦修手機，基本不會來這里逛。
　　
　　這種不祥的預感，在宋天宇站在了一個掛著“尋安生物制藥02號實驗室”牌子的房間門口時，到達了巔峰。
　　
　　房門被緩緩打開，宋天宇看著里面熟悉的實驗室景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宋天宇的語氣難掩失落：“原來你是帶我來看這個啊？”
　　
　　喬御麻溜地脫下了外套，換上了防護服，給自己戴上了腈綸手套：“嗯，我從暑假就委托吳玉秋準備這個實驗室了，國慶前幾天才置辦好。正好實驗室缺個助手，找不到臨時工，只好拉你過來幫忙。”
　　
　　要不是喬御最近聲名鵲起，實驗室的許可證恐怕還要卡那么幾個月才能拿到。
　　
　　高中時期，宋天宇沒少給他打下手，也就高三下學期的時候，喬御不準他來實驗室，讓他自己安心復習，這才遠離了科研生涯。
　　
　　兩個人之間配合默契，宋天宇的操作知識儲備也基本能滿足喬御目前的需求。
　　
　　宋天宇的嘴微微噘了起來：“……噢，挺好的。”
　　
　　他乖乖換上了防護服，詢問：“那我要干什么？”
　　
　　干什么？
　　
　　喬御不合時宜地想起上輩子在酒桌上聽過的黃色笑話。
　　干你。
　　
　　喬御的眼睛微微瞇起，把剛帶上的手套脫下，然后湊過腦袋，捏住他的下巴  ，在宋天宇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宋天宇還沒來得及回味唇上溫熱的觸感，竟然都已經結束了。
　　
　　他的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月桂香。
　　宋天宇反應片刻，臉驟然通紅，不得不用手背給滾燙的臉頰降溫：“喬、喬，你干嗎？”
　　
　　他都還沒準備好呢！
　　
　　雖然自己這個男朋友當得很不稱職，但喬御記得自己答應了宋天宇的表白。
　　他也知道，戀人的話，就算沒結婚，也是可以牽手親吻甚至上床的。
　　
　　喬御一直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接觸，而且這輩子的怪毛病比上輩子還要嚴重。
　　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適應戀人這個身份。
　　
　　剛才的吻只是一個試探。
　　
　　喬御覺得，比起被吻后才發現自己不行，或者要doi了才發現自己硬不起來，還不如主動出擊。
　　
　　至于試探的結果……
　　喬御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彎曲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似乎并不排斥這種感覺。
　　
　　甚至，昨天被孫教授一通罵的郁悶感都消散了不少。
　　
　　看宋天宇臉紅也挺有意思的。
　　
　　很乖。
　　
　　喬御壓下了微微揚起的嘴角，恢復了面無表情：“沒什么。你先去冷藏室養幾個心肌細胞吧，明天實驗要用。編號給你標好了。”
　　
　　至于今天的實驗品，是喬御特地從孫教授的實驗室里買的幾個多余的心肌細胞。
　　
　　除了剛教宋天宇的時候，喬御什么時候干過養細胞刷瓶子這種臟活累活？結果在孫瑞的實驗室里當了好幾天底層民工。
　　
　　他早就不想干了，還是自己的實驗室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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