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荒涼的殘垣斷壁中，似游魂一般的女人察覺到男子和久珣的存在后，便搖搖晃晃地挪動步子開始向他們靠近。

        下意識想否認自己和女人的關系，但男子那自信的神色和肯定的語氣說明了一切，久珣感到莫名的恐慌，他不能確定這個男人現在想做什么。

        “……你為什么會知道？”久珣忍不住問道。即使只靠長相判斷也不至于得出如此斬釘截鐵的結論才對，他感覺事情似乎不太對勁。

        “不想死就躲遠一點，這個女人現在已經不是你所熟悉的人了。”視線牢牢鎖定女人，男子拿刀的手已經用拇指推出了一截刀身，看起來并沒有回答問題的興致。

        從神態和動作中察覺到男子的意圖，沒等他出手久珣就立刻撲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

        “哼。”

        一甩手便輕易脫離桎梏，隨后男子拔刀出鞘，刀身劃過一道弧線，銀白的刀刃即刻染上了鮮艷的紅色。久珣發出一聲悲鳴捂著手臂跪倒在地上，鮮血很快便浸透了衣袖，沿著指縫往下滴落。

        “我對你，已經很有耐心了。”男子甩掉刀上的血液，轉身走向了那個步伐不穩的女人。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嘶啞的聲音幽幽地飄來，帶著些許悲傷的嗚咽聲，在空蕩破敗的街道顯得十分詭異。女人顫顫巍巍地向男子伸出蒼白的雙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男子的手臂，渾濁的眼中充滿令人心生憐憫的絕望。

        而男子卻連這一份慈悲都已泯滅，他粗暴地推開女人，深紅色的眼瞳似乎變得比之前鮮艷了一些，翻騰著毫無掩飾的怒火。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淡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帶著殺意的淺笑。

        “他就在這里，如果你現在還能認得出來的話。”男子的語氣中充滿嘲諷。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淚水浸濕了琥珀色的眼睛，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喊起來。

        對此依然無動于衷的男子舉起手中的刀，眼神絲毫沒有被女人的柔弱和可憐觸動，反而為這即將到來的殺戮跳躍著興奮的光芒。久珣再也顧不上手臂的疼痛沖了上去，就在他要用身體護住女人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道拽住他的后衣領將他拉了回去。與此同時一個白色的物體從眼前閃過，只感到臉頰一陣刺痛溫熱的血液便沾濕了皮膚。久珣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女人那一雙布滿了堅硬鱗片的手，指甲長而尖銳，鋒利無比。若不是被拽住衣服，他也許早就身首異處了。

        “蠢貨。”頭頂傳來男子冷冷的聲音。

        女人空洞的眼里映出久珣的身影，揮舞的利爪朝他的心臟襲去，躲閃不及的久珣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只聽一陣堅硬的嗡鳴，一把刀橫在久珣頭頂擋住了女人的爪子，男子隨即發力將女人推回去，并抬起刀從她的頭頂斬下。而女人用布滿硬鱗的雙手接住刀刃，之后甩開刀撲騰著翅膀后撤脫離了男子的攻擊范圍。

        “交出來，交出來，交出來！”女人發狂似地沖男子怒吼，野獸一般的咆哮在寂寥的街道中回蕩，“交出來！把他交出來！”

        記憶中那個脾氣不算溫和但心地十分善良的女人，會在午后的庭院里放一盆自制貓糧陪伴著附近的流浪貓直到睡著，會在久珣低落時遞上一盤甜點，會給下班回家的丈夫泡上一杯熱茶，心情好還給他揉揉肩膀。盡管她有時也會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但更多的時候她總是在笑著，那個幸福的笑容讓久珣知道命運并不完全是冷漠的，但它也不會特地去照顧任何人。

        而現在久珣才明白，命運也會毫不留情地去毀掉僅存的一切。

        微笑化作眼前兇惡扭曲的面孔，女人的身體就像發酵一般迅速膨脹起來，衣服頃刻間被撐破撕成了碎片。那一頭黑色的秀發也化成一片片潔白的羽毛包裹住腦袋，頭頂兩側長出的兩只小翅膀就像童話中妖精細長的耳朵。接著蒼白的皮膚逐漸披上了一層白霜，琥珀色的眼睛被瑪瑙綠吞噬，如同兩顆純凈的寶石。似雪一般純潔無暇的巨大白色羽翼從背后伸展開來，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中仿佛被天使神圣的光輝籠罩著。

        和充滿神圣感的外表不同的是，她像要發起進攻的野獸一樣亮出尖銳的獠牙，擺動身后毛絨蓬松的尾巴向敵人發出最后警告。

        “閃開！”男子低聲沖久珣命令道。

        被夾在兩個危險人物中間，久珣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向一旁撲倒，男子則壓低身體提著刀，以常人無法跟上的速度沖向女人。即使面對這樣可怕的怪物，黑發男子的眼里也沒有一絲動搖，眼神反而更加堅定，紅色的眼眸像動脈里流淌的血液一般，跳動著妖嬈的紅光。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用剩下的時間好好后悔吧。”

        仿佛“勝利宣言”一般的話語隨著男子的刀落下，他似乎已經篤定自己會是最后的勝者。然而他的攻擊并未在那堅硬的鱗片上留下任何痕跡，女人徒手接下了他的刀刃，男子的自信不禁讓人覺得他只是太過于傲慢。

        完全異變成怪物的女人失去了語言能力，只能從喉嚨中發出一串威脅的“咕嚕”聲，然后便看見她抬起利爪瞄準男子的腦袋干脆利落地出擊。在常人看來難以及時回避的進攻，男子卻只是側開身體就讓她撲了個空，爪子砸向地面，灰色的水泥地立刻發出破碎的聲響，留下一個凹陷的坑洞。這樣的攻擊肉/體是絕對承受不來的，只要男子被砸中一次，基本就可以定出勝負，但是從他那游刃有余的神情來看，他不會給對手這個機會。

        抽回刀將刀換到了左手，男子的身體就像不受任何拘束一般，無論女人如何攻擊都能迅速從容地躲過去。而女人的狀況恰好相反，她動作笨拙，只能依靠堅硬的鱗片硬扛對手反擊的刀刃。

        看似動作隨意，男子的攻擊卻不是毫無章法地揮舞刀刃，他從不同的方向以極快的速度和極高的頻率對準同一個地方斬下，不出一會鱗片上便出現了裂痕。隨著最后一次強烈的斬擊鱗片迸裂成碎片，刀刃頓時透過女人手腕上的豁口裂進了血肉之中。

        吃疼地咆哮一聲，女人揮著翅膀再次和敵人拉開距離，雖然她體型纖長瘦削但也比男子足足大了好幾圈，近身搏斗男子毫無優勢可言，女人卻意外地被他壓制得死死的，以至于除了防御以外無法進行任何有效的行動。

        占據上風男子也沒有繼續追擊，而是以一種異常放松的姿勢握著刀，刀尖低得甚至都快要碰到地面，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女人咬牙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繼而俯下上身雙手指尖抵在地面上，正當久珣疑惑她要做什么時，只見女人雙腿彎曲往前用力一蹬，借著地面的沖力揮動有力的翅膀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向了男子。

        結果依然沒有改變，在快要觸碰到敵人的瞬間，對方稍微挪動一下位置便輕松躲了過去。女人收不住力氣一頭撞上了建筑物，脆弱的墻壁承受不住強大的沖擊力在一陣剝落的墻灰中轟然崩塌，房子被撞出一個漆黑的窟窿。

        “這就是天帝嗎？連殺的價值都沒有。”男子對這場無聊的戰斗已經失去了興致，轉而來到久珣面前，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扔給他，說：“留下一瓶血就可以走了，除非你想給你的母親陪葬。”

        “混蛋，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害她的！”久珣撿起玻璃瓶憤怒地朝男子砸過去，結果被對方毫不費力地攔截了下來。

        “那你來試試？”男子又勾起嘴角露出了那個嘲諷味十足的笑容。

        明知是挑釁，久珣還是攢緊拳頭莽足力氣沖著男子的臉一拳打了過去，若他不阻止面前的殺手母親就會被殺死，沒有人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死去而什么也不做。但現實總是讓人感覺那樣無力，男子用手臂擋住他的拳頭，隨后一個掃腿他便失去平衡躺在了地上，不給他半點得逞的余地。

        “就憑你是救不了她的，是不是很絕望？”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許是摔得太狠，也許是流失了太多的血液，即使強烈的眩暈感占據大腦，久珣依然掙扎著爬了起來。憤怒在折磨著他的內心，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繼續盲目地撲向男子。

        他贏不了，沒有任何希望。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自己居然還能如此冷靜地評估勝算，冷靜地運轉大腦計算著一切可行性，久珣一直以來都認為臨危不亂是件好事，現在卻冷靜得連自己都開始害怕。

        “我可以饒你一命，但如果你再不安分我就連你一起殺了。”男子給久珣下了最后通牒，便扔下瓶子轉身朝倒塌的廢墟走去。

        房間一面的墻壁崩塌了大半，碎石將房屋內腐朽的家具砸得面目全非，所有碎片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在這一堆瓦礫碎石的中央有一個凹陷的坑洞，似乎有什么東西從這里面爬了出來，男子立刻警惕地向四周掃視一眼然后猛然抬起了頭，但為時已晚。

        女人從建筑外墻上方竄下，鋒利的爪子直襲男子腦袋，后者察覺危險立刻調整姿勢躲閃敵人的襲擊，可還是慢了一步。宛如利刃的爪子在男子的腹部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只見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嗚鳴，捂著傷口跪在了地上。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還在分神的久珣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像某種肉食動物一般躬起身子繞著男子轉了一圈，女人低吼一聲亮出兩顆尖銳的獠牙，就好像在嘲笑他的失敗。男子咬牙忍受著腹部劇烈的痛感，用刀支撐著身體艱難地站起來，光是這樣的動作都已竭盡全力。

        勝負已分，男子沒有能力繼續抵抗，戰斗應該結束了才對，可女人卻沒有要收手的意思。

        咧嘴露出一個可怖的笑容，長滿白鱗的利爪緩緩伸向敵人咽喉，面對死亡的威脅男子冷淡的臉上依舊沒有顯露出任何懼色，紅色的眼眸沉靜下來死死盯著眼前的敵人，左手暗暗握緊刀柄屏住了呼吸。

        突然間，一塊石頭打破了這生死一線的局勢，它砸在女人的肩膀上被彈飛出去，滾了一小段距離又靜止下來。

        “住手！”久珣大聲阻止母親的進一步行動，既然敵人喪失了反抗能力，他便也不愿那個女人的雙手再沾上血腥，“我是久珣，你還記得我嗎？”

        女人遲疑了，碧綠的眼眸來回打量了久珣片刻，臉上逐漸露出困惑的神色，她的內心似乎還保留著一絲作為“母親”的意識。賭博算是成功的，久珣知道現實不一定會按照電影中的圓滿結局那樣發展，但只要有一線可能他就決定去試一試。

        就在這一瞬間，男子從地上猛地站起反手就是一刀砍在女人的手臂上，隨后又一個轉身換刀，正握著刀刺向女人，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半點反應的機會都沒留給敵人。

        這一變故令久珣始料未及，他以為男子已經沒有了抵抗的力氣自然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但他還是想得太天真，這個瘋子根本就沒打算活下來，不顧大量出血的傷口依然用盡全力想要殺死自己的母親。

        只聽一聲凄厲的尖叫，女人抬手一個橫掃推倒男子，驚慌失措地去拔刺進腹部的刀。

        即便鮮血染紅地面，男子依舊頑強地爬了起來，并拔出靴子上綁著的匕首，準備再一次撲上去給女人致命一擊。久珣見狀，立刻上前從身后扣住了他的肩膀。

        “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你瘋了嗎！”

        就像聽不見久珣的喊叫，男子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敵人，如狩獵靈魂的惡魔一般低聲念道：“她必須死。”

        經過幾番掙扎女人終于擺脫了那把刺穿她的刀，隨著刀身抽離鮮血立即噴涌而出，她痛苦地捂住傷口喉嚨里發出一陣陣低吟。

        受了重傷的男子力氣依然大得出奇，久珣用盡全力也就堪堪能制住他，卻不想他一甩身就擺脫了禁錮，攢著匕首再次沖了上去，每踏出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女人被男子兇惡的氣勢壓制住，她害怕地往后退去，在對方快要抓住她時轉身一躍揮動翅膀竄進了厚重的濃霧中。男子不肯善罷甘休，繼續追了幾步終因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逃跑的機會就這樣來了，久珣不假思索地捂住傷口從男子身旁匆匆走過，可是沒走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倒在地上的人。那家伙身下的地面已經成了暗紅色，但背部的起伏依舊清晰可辨，他還活著。久珣在考慮要不要幫一把，先不說這樣放任不管他可能會沒命，再說這個男人肯定知道關于母親變成怪物這件事的內情，受了如此嚴重的傷想必也沒法再對自己發難，完全可以威脅他老實交代一切。

        “嗯……？”

        還在猶豫著，耳旁忽然傳來陌生的男人聲音，久珣被嚇得一個激靈立刻回了頭。只見一個留著紅色中長發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正摸著下巴看著地上的男子，露出一副凝重而苦惱的表情。注意到久珣在看他，于是又沖久珣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輕快地對他說道：“他傷得好厲害啊，是你干的嗎？”

        久珣感到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紅發男人拍著胸脯夸張地松了一口氣，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繼續說：“不然我就只能把你的內臟掏出來安慰我家親愛的小佐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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