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亂說會導致別人誤會的話從言伊嘴里出來卻跟玩笑似的，倒也合情合理，畢竟那么多令人困擾的曖昧話語都出自于他，分不清哪些是認真的哪些是開玩笑的。

        見琥珀色的眼睛投來質疑的目光，言伊便繼續解釋說：“簡單來說，惡魔這個種族是由議會和貴族共同領導，但是議會不斷排擠和削弱貴族的權力，想實現獨/裁統治。”

        “所以對你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對吧。”

        “啊，是這樣嗎？”

        “嗯？”

        兩個同樣疑惑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舞蹈室里冷清下來，只有手機還在滔滔不絕地播著舞曲。

        “懂了。”言伊忽然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后開心地揉了揉久珣的腦袋，“久珣好厲害，竟然能想到還有這種方法對抗議會，我會試著去和天使合作的。”

        久珣更疑惑了，不禁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言伊，以這個男人的智商想推翻政治對手似乎非常堪憂……而本人卻對此毫無察覺。

        “你這樣隨隨便便樹敵真的好嗎？”久珣拍開頭上的手問道。

        “久珣這么關心我嗎？太開心了。”言伊如同得到父母關心的孩子一樣，笑得愈發燦爛，“我沒想那么多，反正只要跟議會對著干就行了吧。”

        仿佛被人一巴掌甩在臉上似的，久珣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神經質了，言伊那些難以按正常人思維揣測的行為，可能恰好就是因為沒有細致思考過。不過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他并不信任這個男人，不管是他做的還是說的。

        “那你小心點。”再聊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于是久珣岔開了話題，“我有點累，是不是該下課了？”

        “還有半個小時。”言伊快速看了一眼墻上西洋樣式的精致壁鐘，“不過我沒有舞伴也跳不成，要不一起去客廳休息一會？”

        “算了吧，差不多可以睡了。”

        “還不到九點，現在就睡嗎？”驚訝之外言伊又輕皺眉頭，看起來有些委屈，“久珣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聊所以借口去睡覺？”

        一種莫名的無奈和火氣沖上了腦袋，久珣的內心已經開始抓狂。向來波瀾不驚心態平和，還被華宗尊為“無情圣人”的久珣快要堅守不住本心，不怕態度強硬囂張的，就怕言伊這種耿直還無法拒絕的人。倒不是生言伊的氣，而是被推又推不掉，逃也逃不了的窘迫憋得煩躁罷了。

        “我只是習慣早睡。”

        這種謊話誰都聽得出來，可是一時間久珣也沒想到其它理由開脫。

        “久珣還真是個溫柔的人，和表面的冷漠完全不一樣，內心真的很柔軟很會照顧人，難怪華宗對你的評價那么高。”

        “……不是……”

        “剛剛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所以才撒謊的吧。”言伊聲音變得輕柔起來，眼中霧氣氤氳飽含深情，“謝謝你能這么為我著想，久珣就像早晨的陽光一樣溫暖，能夠認識你我真的好幸運。”

        忽然被一頓夸獎，久珣猝不及防地被突破了心理防線，竟有些害羞了起來，好歹表情是繃住了。

        “干……干嘛忽然說這些？”

        “嚯？”上一秒還像快要感動到哭出來的言伊此時不懷好意地笑著打量起久珣，“還以為久珣不會理我，話都說不順難不成是害羞了？”

        那雙看不透思緒的眼睛微微瞇起，言伊一手摸著下巴，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壞笑。他輕易便看透了久珣的內心，利用語言和溫柔的外在假象逐步瓦解冰冷的屏障，將他逼上絕路。似乎在暗示久珣，自己可以很溫柔但也不是什么傻子和老好人，是在扮豬吃老虎。

        現在久珣終于確定他的直覺是準確的，而自己正一步一步掉進對方的陷阱，恐怕再也難以應付。

        他不是言伊的對手。

        “沒有。”

        久珣冷著臉眼睛瞥向一旁，隨后徑直走出了舞蹈室，他覺得被夸的一瞬間竟然當真了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現在只想離這個男人遠點。而言伊完全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暗爽，一副如沐春風的樣子緊緊跟在久珣身后，他的壞心眼終于得到了滿足。

        但是嘗過一次甜頭的狼又怎會輕易被屠夫甩掉呢？當然是要跟著他，連剩下的骨頭也一并啃食干凈。

        回到旅館佐胤閑來無事便做起了強化訓練，這并不是他每天的必修課，只是時不時鍛煉一下來保持肌肉和身體的強度。而且為了轉移注意力也只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干，同伴的辦事效率簡直太低，要不是情況特殊他更樂意單干。

        那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油膩男人出門買飯半個小時沒回，佐胤本來一天就只吃了頓午飯還是隨便應付的，晚上也想照舊，但是他的同伴以自己也沒吃一起買回來為由讓他在旅館等著。

        鍛煉了一會后佐胤竟然感覺有些乏力，以前也是沒法按時吃飯但是有張鶴梅送補給，現在他才發現這副軀體對食物的依賴不會比普通人弱。即使是可以與惡魔和天使抗衡的人，也難免會被一些凡夫俗子的芝麻小事約束，比如對羿久珣的渴望和執著。最初只是想追殺天帝的時候順便在獵物身上找點樂子而已。

        戰利品的質量和數量通常彰顯著一個獵人的能力有多強大，佐胤雖算不上什么勤奮的勞模但在不好惹這方面卻獨占鰲頭。精英獵人只會在下級人員無法應對時出手，也因此比較清閑，剩下的時間他通常會輾轉各地偽裝成打工者在各個行業獲取情報，一部分是為了自己，另一部分是給司令賣命。

        隨著時間推移，敵人尸體壘鑄的死亡之塔已無法滿足他作為狩獵者的優越感，所以他決定圈養一只優質獵物來標榜自己，是兔子是狼無所謂，反正都是別的獵人所無法擁有的活物。

        本應如此。

        “我回來了，猜我給你帶了什么？”同伴愉快地拎著一個盛有打包盒的塑料袋，邁著不合年齡的小碎步在佐胤“熱切”的目光中姍姍來遲，“誒誒誒，眼神不要這么深情，叔叔不喜歡男人。”

        佐胤沉默地吐出口氣，移開了視線。

        “未免也太絕情了吧，好歹吱個聲。”周逸烽一屁股坐在了佐胤的床上，又把塑料袋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從里邊掏出一個白色的信封對佐胤說：“你猜怎么著？那個紅魔女半夜三更聯系我就為了讓我給你捎個信，說是她其中一個委托人讓她轉交給你的。”

        接過信封佐胤的眼神便瞬間沉下來，只見上面寫著——給頭號獵人先生的慰問品。

        “快點打開來看看是什么？”周逸烽一邊開始往嘴里扒飯一邊伸長脖子好奇地望著佐胤，“那女人說是可以給你增加干勁的東西，搞不好是你暗戀過的哪個女人的情書。”

        “閉嘴。”

        “哼哼，被猜中了？雖然你性格差，但是長得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女人喜歡吧，那總得有幾個讓你心動的……”

        只聽床板“哐”的一聲響，佐胤一腳踹在了上邊，黑著張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周逸烽，帶著殺氣的眼神對他發出無聲的警告。

        “嘁，還不讓人八卦了。”周逸烽無趣地咂咂嘴，繼續埋頭扒飯。

        直覺告訴佐胤信封里邊絕不是什么好東西，八成是寫了一些挑釁他的話，而只有幼稚的小屁孩才會干這種寫人壞話的事情，做法跟那個多管閑事的男人倒還挺配。他讀都懶得去讀，直接對準垃圾桶準備扔掉，卻不想背面還寫了一行字，于是收住了手。

        “別扔啊，你的小寶貝可好看了，在此邀你共賞。”

        不知怎的，看到這串字火氣忽然就噌噌地竄了上來，佐胤當即撕碎信封，發現里面是一張照片。

        “你咋了？表情怎么跟出門踩到狗屎了一樣，上面不是寫了‘你的小寶貝’嗎？難道不是情書？”

        “再廢話老子就先廢了你。”佐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幾個字，隨后向周逸烽伸出手，“有刀嗎？”

        上上下下口袋摸遍，最后周逸烽只得掏出了防身用的匕首遞過去說：“手術刀忘帶了，拿這個湊合下吧。”

        照片被佐胤向上拋起，只見他從周逸烽手里抽出匕首，一個帥氣的甩手將它投擲出去，匕首帶起一陣風把照片牢牢釘在了墻壁上掛著的畫框中央。

        借著床頭微弱的光線，周逸烽推了推眼鏡恍然大悟。照片中一個銀發男人正摟著那個叫羿久珣的小伙，一只手抱著他的腰，另一只手在撫摸那對毛茸茸的翅膀笑得很是開心，而他的臉已經被匕首穿了個透心涼，裂成兩半。

        “嘖嘖嘖嘖……怪不得呢，火氣這么大。”周逸烽感慨道，又試探性地小聲問：“我現在可以把刀收回來了嗎？”

        “想都別想。”鮮紅的眼睛翻涌起殺氣瞪得周逸烽渾身發冷，接著安靜的房間里傳來了惡魔的低語：“明天的事情你敢拖我后腿，我就弄死你。”

        “好的好的……大爺……要不您先吃口飯消消氣？”

        “滾。”

        被惡聲回應周逸烽倒也沒生氣，看了一眼背對著他側躺在床上“氣呼呼”的年輕人反而笑了笑，不禁心中暗嘆：年輕真好，還能擁有戀愛的煩惱。

        早晨的陽光還是那樣柔和，也許是莊園的環境太好，一大早窗外又傳來了擾人的鳥鳴。久珣依然沒能睡得安穩，被子上總是有一股言伊身上的味道，一縮進去就有一種被他抱著的錯覺，攪得久珣心神不寧。

        敲門聲如約而至，就好像猜到了久珣會在這時醒來，屋外的女仆這次沒有進屋，而是隔著門通知他該吃早飯了，之后便離去。到了餐廳，言伊還是雷打不動地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喝著紅茶等候。

        “早啊，久珣。”

        “……早。”

        寒暄過后，不等言伊起身久珣便自己拉開了椅子，想坐下的時候洛倫佐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一個箭步上前又為他推了一把椅子。

        “羿久珣少爺，您是客人，這點小事就由我這個管家代勞吧。”

        不愧是貴族宅邸的管家，職責所在事無巨細，不僅懂得察言觀色還會遇事辦事，為自家主人化解各種尷尬場合。但是在久珣這種辦事身體力行，隨意慣了的普通人看來，想吃個飯還挺麻煩。可是細想起來，剛剛確實是自己魯莽了，既然入鄉就要隨俗。

        “謝謝。”

        收到感謝洛倫佐便沖久珣客氣地笑了笑。

        “才一天而已，久珣沒習慣這里的生活方式很正常。”這次說話的是言伊，他放下茶杯，向久珣投去溫和的目光。這個男人似乎又找回了自己最初的人物設定，和酒吧初遇時的感覺重疊起來。

        “有點。”久珣答道。

        “沒關系，慢慢來。”

        即便言伊只是保持微笑也還是那樣有親近感，一束陽光從窗外漏進屋內，灑落在他身上，白色的襯衫將陽光反射開來，反而給他整個人蒙上一層淺淺的光暈。銀色的發絲被陽光照耀布滿星星點點的細碎光芒，仿佛風一吹就會抖落一身繁星。

        美人？也許不算。他的長相更偏向男性化，鼻梁高挺眉骨硬朗，下頜骨線條也曲折有力，一點也不圓潤。久珣理解中偏向于稱呼佐胤那種皮膚好，線條收斂，還睫毛濃密眼睛……總之就是長得更偏女性化的男性為美人，要是給他戴頂假發絕對會看不出是男人。

        不過現在的久珣并沒有意識到，也就只有他看不出來而已。

        而用帥哥這個詞稱呼言伊未免顯得太過俗氣，他那光杵著就令人矚目的優雅氣質和高貴氣場，仿佛就像草叢中怒放的鮮花那樣招蜂引蝶吸引眾人的視線，想忽略都不行。難怪他平常都要戴頂帽子擋住眼睛來降低存在感，也不知道是角度還是光線問題，連久珣這個清心寡欲的同性都看得有些出神。

        “怎么了？沒睡好嗎？”言伊關心道。

        “算是吧。”

        “我昨天還跟華宗說讓他今天過來陪陪你，要不我通知他回去算了，你吃完飯好好休息。”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么問題，但是細想一下總感覺言伊把自己的好兄弟當工具一樣呼來喚去，這讓久珣莫名不爽起來，要知道5區到3區的路程可不近。

        “你這樣把他當仆人使喚也有點過分了吧，雖然華宗腦子確實不是那么靈光。”

        “久珣，你的評價被他聽見可是要讓他傷心的。”言伊手指抵著嘴唇輕笑起來，“而且這是他自己的意愿。”

        “真的嗎？”久珣停止手中切割食物的動作，狐疑地壓低了眉毛。

        “他找到我的時候是這么對我說的：‘只要能幫到久珣，我愿意和你聯手’。”言伊說完輕抿一口紅茶，抬眼間又露出了那個揣摩不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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