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活了這許多年，葉白衣自是也算見多識廣，發(fā)現(xiàn)了這其中的不符合，冷眼問道，“三尸毒只會讓人變成行尸走肉，那后來是誰害得容炫發(fā)瘋的？”

        龍雀張了張嘴，總覺得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一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

        葉白衣道，“你盡管說，就算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我也饒不了他。”

        龍雀苦澀一笑，“那如果非要論的話，是容夫人。”

        “怎么會？”張成嶺失聲反駁，“我爹爹說過容夫人是頂好的人，和容先生很恩愛的。”

        龍雀慘然一笑，并沒有否認(rèn)這件事，“是。正是因為他們伉儷情深，為救所愛之人，容夫人才不惜動用禁術(shù)，逆天而為，終致大禍。”

        葉白衣已經(jīng)明白龍雀的意思，“陰陽冊……”

        聽到岳鳳兒曾經(jīng)用陰陽冊救活過容炫，溫客行便起了心思，想問問這陰陽冊能否救得周子舒性命，可惜被人點了啞穴，愣是什么都沒有說得出來，只能目光戚戚眼含期待的看著周子舒，希望周子舒能問上一問。

        龍雀道，“世人皆以為陰陽冊可以生死肉骨，逆轉(zhuǎn)陰陽，實則這不過是個以命換命的法子罷了。要補一個人的心脈，必要從另一個活人的身上，挖出一顆心來。”

        是了，醫(yī)者仁心，慈悲為懷，以一活人只命救一瀕死之人，神醫(yī)谷豈能容它。

        但岳鳳兒與容炫夫妻情深，明知有活命之法豈能不救，又對尋常百姓狠不下心，便悄悄捉來青崖山鬼谷中的一名惡鬼，取其心竅，救了容炫性命。人算不如天算，岳鳳兒以禁術(shù)救容炫本是一片癡心，卻反而致使容炫瘋癲入魔，剛開始岳鳳兒還能控制住容炫，兩人也算偷來一段快活日子。可時間越長容炫便受禁術(shù)反噬越深，到最后甚至失手錯殺愛妻，痛悔過度之下喪失最后一點神智，至此，才真正是墮入了魔道，退無可退了。

        葉白衣仍是不解，追問道，“岳鳳兒的師弟師妹呢？他們又為何不制止？”

        龍雀笑得凄慘，“陰陽冊乃神醫(yī)谷禁術(shù)，容夫人擅用此法是永世都回不得神醫(yī)谷的，圣手夫婦便替她回神醫(yī)谷尋訪根治之策，武庫的鑰匙便在那時由甄家夫婦帶回了神醫(yī)谷。天意弄人，待悲劇輾轉(zhuǎn)傳到如玉耳中時，已距離青崖山之戰(zhàn)沒有幾天了。他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只趕上了青崖山外的最后一役。”

        彼時的容炫正被眾多江湖正派圍攻，雖有封山劍法，一人一劍怎么抵得過千軍萬馬，容炫重傷瀕死，本欲戰(zhàn)至最后一刻卻忽然瘋病大發(fā)，哀嚎不已，“誰！來呀！是殺了你！殺了你！”

        眾多江湖正派生怕容炫瘋癲之下戰(zhàn)力大增，心有畏懼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武庫鑰匙，便將容炫團(tuán)團(tuán)圍住，不敢靠近又不肯離開。

        甄如玉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他幾步跑上前去將容炫擋在了身后，“大哥！容大哥！容大哥！”幾番呼喚之下容炫還是瘋癲不已，神智不清，便想先保住容炫的性命再謀來日。于是甄如玉恭恭敬敬的朝周圍的正道人士行了禮，“各位！各位，在下神醫(yī)谷甄如玉，與諸位或遠(yuǎn)或近都算相識，神醫(yī)谷半生濟(jì)世救人，自問積攢了不少善緣。你們的親眷好友多少受過甄某及神醫(yī)谷的恩惠，今日，請看在這點緣分上聽甄某一句話。自古恩怨宜解不宜結(jié)，容炫大哥走火入魔實有隱情，絕非本性……”

        “大言不慚！”

        “對！憑什么相信你！”

        話尚未說完便被打斷，有了第一個人人先開口，好像再阻攔甄如玉便順理成章了很多，只是始終惦念著面上那點皮，暫時不好對甄如玉動手。

        甄如玉見此，一個七尺男兒竟也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連連道，“各位安靜！各位請安靜，錯者已矣，冤冤相報下去又有何益，甄某愿用盡余生替容大哥洗清罪孽，他若殺哪位門派中一人，甄某必救十人百人以報。我也會將容大哥帶返神醫(yī)谷靜養(yǎng)，絕不會再讓他出來生事。”

        正在這是，容炫忽然恢復(fù)了些許神智，一個手刀將甄如玉打暈過去，提劍殺到力竭之后便自青崖山之上跳了下去，自盡了。

        周子舒唏噓不已，“青崖山一役之事，眾人打著追殺魔頭的旗號追殺容炫，多半是垂涎武庫的鑰匙，不料容前輩死后一無所獲，又把主意打到了甄前輩頭上，不惜與神醫(yī)谷撕破臉皮逼甄前輩就范。”

        “甄兄弟孝義兩難全抵死不肯吐露武庫的秘密。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拿什么正邪不兩立做借口逼迫老谷主大義滅親，根本就是想拿神醫(yī)谷要挾甄家夫婦就范。”

        周子舒慨嘆不已，“江湖傳聞神醫(yī)谷二弟子夫婦自甘墮落、結(jié)交匪類，被老谷主親自廢去武功隨后逐出門墻，老谷主也隨之仙逝。名震江湖的神醫(yī)谷從此一蹶不振，原來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

        龍雀都要氣笑了，“自甘墮落？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傷、活人無數(shù)，偌大一個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誰敢稱高潔。”說著嘆了口氣，“正是因為他高潔過甚赤子之心，這濁世才容不下他。等這些消息再傳到龍淵閣，甄夫人已帶著傷殘的丈夫和幼子不知所蹤。”

        周子舒心念一轉(zhuǎn)，忽而明白了，“所以龍伯伯，江湖傳聞龍淵閣另有辦法打開武庫是您放出去的消息。”

        龍雀點點頭，沒有否認(rèn)。

        周子舒又道，“您是怕江湖上的人賊心不死依舊打著甄前輩一家的主意所以才想將所有的麻煩攬到自己身上，不惜放棄龍淵閣的大好基業(yè)將龍淵閣遷至此處，乃至有今日之禍。”

        溫客行一直哀傷而悲憐的看著須發(fā)皆白的龍雀，眼中似有哀傷似有感性又似有痛苦，卻始終沒有說什么，也說不出來什么。

        “都是亡羊補牢，沒辦法的辦法呀，除了這樣，我也沒有別的能為大家做的了。甄兄弟他們一直全無音訊，我遍尋他們不獲，只盼他們一家好好的躲了起來，過上好日子，從此不問江湖紛爭。”

        離鬼聽得也是感慨不已，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胸前的星辰淚還散發(fā)著溫和的暖意，略活動了手腳站了起來，“你倒是，雖算不上什么壞人，但也算個膽小的好人吧，所做之事如隔靴搔癢，未有實用，卻比那膽小如鼠的五湖盟五子好了不少。”

        周子舒極不贊同，立刻反唇相譏，“姑娘何出此言，龍伯伯為了朋友不惜做到如此地步，義氣之深重比之先賢左羊之交亦不遑多讓。人生一世得友如此，九泉之下亦可欣然。”

        離鬼挑了挑眉，戲謔道，“左羊之交，憑他也配？若說這甄如玉與容炫倒也能勉強算得左羊之交，至于這龍雀？呵，”離鬼冷笑兩聲，對周子舒的話嗤之以鼻，“既說是亡羊補牢，可曾為容炫斂尸收骨洗刷冤屈尋找真相？可曾在甄如玉之事后護(hù)持一蹶不振的神醫(yī)谷？便是這些不談，明知世人覬覦武庫，傳出龍淵閣能開武庫卻又帶著龍淵閣藏入深山？到底是一個神鬼莫測機關(guān)重重的好尋還是一個武功全失幼子弱婦的甄家夫婦好抓，做這一切到底是真正為了甄如玉夫婦還是為了安撫膽小如鼠又人性未失的自己？若說這五湖盟五子是壞了胚子的薄情寡義膽小如鼠，那么龍雀便是個可憐膽小的好人罷了。”

        周子舒氣得不行又無法反駁，“姑娘生得這一副好容貌卻不敬老不尊賢，若你是老伯伯你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離鬼更詫異了，摸了摸手上的劍，“我何曾說過我能比龍雀做的更好？只是配不上這般夸耀罷了，不過是個膽小的普通人，非說他是義氣深重左羊之交，呵。”說著又抬眼看了看葉白衣，發(fā)現(xiàn)葉白衣面色平靜沒有阻攔，更是心態(tài)更穩(wěn)當(dāng)了些，道，“依我來看，這容炫蠢雖是蠢了些，卻也算得上是敢作敢當(dāng)?shù)腻P錚漢子，就是識人不清，眼神差了些。”

        葉白衣倒也是沒有聽到過這種言論，新奇得很，“秦懷章的徒弟，你別說話，讓這小丫頭接著說。”

        離鬼嗤笑一聲，“容炫拜入長明山久不入世不知規(guī)矩也就罷了，這五湖盟五子自小受到良好教養(yǎng)也不知偷盜秘籍是何等大罪？偷的時候容炫沒有拿劍逼著要他們偷吧，偷完惡名全讓容炫這蠢貨當(dāng)了？這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容炫以死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卻也給五湖盟五子鋪了路，這五湖盟五子卻享盡好處還名利雙收。”說著想起自己在摘星閣的那些日子，想起胸前的星辰淚，冷笑一聲，嗤道，“這張玉森陸太沖高崇死得不冤枉，若是我為甄容二家的子女，哪怕玉石共焚也要這些人全部殺光，最好就是能夠在他們面前把這武庫的真相大白天下，讓他們好生爭奪一番，最后一把火焚了武庫，將這五湖盟五子和所謂江湖正道，燒個一干二凈！”

        自出世以來除了溫客行，周子舒還是第二次見到這么偏激這么瘋癲成狂的人，心中的驚訝怎么壓都壓不住，瞠目結(jié)舌，“我原以為老溫已經(jīng)夠瘋了，沒想到你比他更瘋，你可知如此行為會枉造多少殺孽？！”

        聽了周子舒的話，溫客行慘然一笑，心中百感交集，分明前一刻還在因為有人贊同自己的想法而詫異而難以克制的開懷，周子舒只那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可以讓人如墜深淵。

        離鬼扯了嘴角不尷不尬的笑了一下，“生靈涂炭與我何干？要是能涂炭到我殺了我，那才叫厲害呢，我做鬼都佩服你。”說罷扯了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這世上果然唯有兩樣?xùn)|西不可直視，一是太陽一是人心，容炫也好甄如玉也罷，”說到這里離鬼本是想說自己的親人，忽而又生硬的轉(zhuǎn)了個彎，斷了話語，“他們哪里是因為武庫而死，分明是死于人心。”

        葉白衣斂眉思索了半晌，突忽之間便笑出聲來，道，“你這小丫頭年紀(jì)不小，見識倒是不淺，膽子也大的很，竟敢為容炫說話。”

        離鬼勾唇嘲諷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沒說。

        武庫，天下武林秘籍存放之處，不論是傳言中能讓人天人合一的六合心法還是能活死肉骨逆轉(zhuǎn)陰陽的陰陽冊，都是天下至寶。但離鬼思考了半天也從未聽說過武庫，更沒有聽說過容炫的大名，這并不合理，此等威名遠(yuǎn)揚的事和人，摘星閣怎會半點消息都聽不到？離鬼有些茫然，攥緊了手中的劍，直到劍柄上都花紋硌進(jìn)了手心的軟肉里，才道，“人心鬼蜮，欲壑難填，為此兄弟鬩墻愛人相殺者，不知凡幾。旁人一面笑著，一面期待著，呵。”

        葉白衣聽得此言也是哈哈大笑，“小丫頭片子，你這性子甚合我意啊。”

        因著對容炫之故，龍雀對葉白衣本就是心中有愧，哪怕心中告訴自己萬千次自己是不得已也絡(luò)是只騙得過旁人騙爪不過自己，及至此刻被這黑袍人說破心中最詭暗陰絕之處反而是多了些坦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釋然，“葉前輩，我不是有意隱瞞于你，實在是我也無法確定鑰匙如今的下落。我雖是應(yīng)承了容兄弟將武庫鑰匙送回您的足下，但實在是有心無力，做不到啊，懇請前輩原諒。”

        知道真相并未讓葉白衣覺得解脫，反而心中越發(fā)堵得慌了，聽到龍雀的話只覺無奈，“我要你道什么歉，那容炫是是傻子你也是？什么武庫、鑰匙、破秘籍，以為我稀罕那些玩意兒嗎？”

        龍雀道，“前輩武功已臻化境，自然不會將武庫放在眼里，這不過是容兄弟心中的一個遺憾罷了。”

        離鬼搖了搖頭，自覺再同這人說下去也是無用，倒了回去倚在石塊上，閉著眼繼續(xù)調(diào)息，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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