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洞中仍是安靜得很，那句話出了口落了地就消散不見了，無人搭理，無人回應。
周圍只有火舌的噼啪聲，顧湘想要掙脫，腕骨處的那雙手戾氣打的要命，又恰好扼住了手腕和手掌相接處的那小塊細小凹陷里，卡住了骨頭，任憑顧湘怎么掙扎都掙扎不開，顧湘扭過頭正想要一個頭垂將離鬼撞暈，便聽見離鬼涼涼的聲音，“再敢亂動，卸了你的胳膊�！�
顧湘一聽就炸了，“主人主人，她欺負我，你快救我，我要打得她知道我顧湘可不是好欺負的！”
聽到這個話溫客行也無法再冷靜的看著戲了，轉過身來，豎掌在離鬼手臂上聚力打了一記，離鬼一時不防被打個正著，手一抖便險些失力，顧湘趁此掙脫開來，離鬼面不改色，腕一沉順勢借著顧湘往后走的離鬼往后一帶，足一滑拉開了和溫客行的距離，忽而腳步微移，分明速度不快卻瞬息之間沖到了溫客行面前，掌一豎，兩個人便結結實實的對了一掌。
借著對掌震出來的后推力溫客行極快速的拉開了和離鬼的距離，揉著酸脹的胳膊調笑不已，“離鬼姑娘，怎么幾日不見比以往更加熱情了啊？但是你這么熱情，小可真的承受不住，受寵若驚啊�！�
胸中內力一陣一陣的洶涌而上，沖擊著脆弱的胸膛，忽冷忽熱，百般感受匯于一身，激得離鬼幾乎當場暈厥過去，離鬼咬破舌尖，將體內所剩無幾的內力都盡數匯于心口勉強壓制住身體中的毒素，使其不至于侵入心脈，喉中吐吃一大口淤血，倒在地上仍是曲著一條腿，一手輕輕撐在地上，細細的吐勻氣息。
——曲腿最好發力，也是起身最快最易站穩的姿勢，手撐在地上也是為了助力身體的站立，實在是個很討巧的姿勢。
溫客行瞇了瞇眼，走上前來握住了離鬼的手腕把脈，將將握上去就被離鬼反手制住，滾燙的指腹劃過冰涼的肌膚激得溫客行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手中的折扇悄然抵在了離鬼脖頸不遠處，只需再靠近那么一點點便能輕而易舉的割斷離鬼的喉嚨，離鬼好像對此一無所知，只細細的摸索著溫客行的手，“是你？溫客行�！�
溫客行挑挑眉，也發現了離鬼如今的不同尋常，以指腹為筆寫在離鬼的手上，“是我，離鬼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手上的觸感怪異得要命，離鬼沉默片刻，道，“溫公子�！�
見離鬼沒有攻擊的念頭，溫客行也將折扇離得遠了些許，又寫道，“你的耳朵……？怎么不過幾日功夫姑娘便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了�！�
離鬼聳聳肩，對此沒有什么反應，更多的還是無奈，“如你所見。”
知道這姑娘不肯說實話，溫客行也不惱，只是笑笑，也體貼的繞過了這個話題，調侃離鬼，“方才還戰意洶洶要提刀殺人，怎么現在又這般溫和下來同我一問一答了？而且我可沒有告訴姑娘我是誰，姑娘怎么知道的？”
這段話有些長了，溫客行又寫得有些快，離鬼一時之間竟沒分辨得出來，歪著頭茫然的看著溫客行，溫客行又寫了一次，離鬼這才分清了，“溫公子十指纖長骨節勻稱，皮肉緊致，豐而不腴，潤而不光，最是恰到好處，手掌柔軟，手指微有骨感卻不清爵，且自指根及至指尖，勻稱纖長，如根根嫩筍悄然出塵，這等妙手天成，自然是世所罕見�！�
溫客行一時被夸得有些發愣還沒有說什么，顧湘便顧不得此前這個姑娘壓著自己打的事情了，抓著溫客行的衣袖，嘻嘻的笑，“主人主人，這個姑娘倒是和你很像，都喜歡抓著別人夸骨相好看，這是她喜歡看的是手而主人你喜歡的是蝴蝶骨。”
說話間的功夫，溫客行便已經掩去臉上訝色，一折扇敲在顧湘的頭頂上，笑意滿滿，“臭丫頭，你真的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你主人都敢笑話�！�
顧湘捂著被敲的頭吐了吐舌頭，“本來就是，阿湘哪里說錯了嗎？”
“嘿！你這丫頭！”說著溫客行便去揪顧湘的耳朵，正準備再好好教訓顧湘一番，便聽見離鬼淡淡的聲音，“溫公子，不知溫公子可愿陪我走一趟苗疆，作為交換，我愿將遮影步盡數教你�！�
溫客行愣了一下，“苗疆？聽聞苗疆多毒蟲蠱瘴，危險重重，姑娘何故要去往苗疆？”
離鬼對此表現得極為冷淡，明顯不欲多談，“此乃我之私事，不便告知�！�
溫客行攤攤手，指尖在她柔軟的掌心劃動，一字一字寫道，“原以為同姑娘也算出過生入過死，沒成想姑娘仍是如此冷淡，分明是邀小可同行，卻仍是一口一個溫公子，疏遠得厲害，可真是讓小可傷懷啊�！�
這人……
離鬼壓在嗓子里的話一時之間又都被噎了回去，實在是沒有想到溫客行會是這么個反應，眼睫微顫，吐了口氣，“溫客行，不論苗疆這一趟我能不能得償所愿，我都會兌現承諾將遮影步盡數教你�！�
溫客行笑意闌珊，想起離鬼足下那似玄似妙的步法，自己不過是在那次打斗中隨意學了個粗淺皮毛，便已經是深感這步法的厲害，連阿絮和那個老怪物都說這遮影步比之四季山莊的流云九宮步亦是不惶多讓，若是能盡數學會自然是好事一樁，但若是學不會跟在這姑娘身邊能將她身上的秘密能挖出那么一絲半縷也算不得吃虧。
“誒，阿離，你怎么能這么想我呢�！�
離鬼愣了愣，打斷溫客行，“阿離？”
溫客行眨眨眼，“是啊，你喚我溫客行，那我便喚你阿離，好不好？”
離鬼扶額，這人愈發會順桿子往上爬了，閉了眼沒有說話，知道這人哪怕此刻又規規矩矩的喊了回離鬼，但依這人面皮的厚度和口舌滑膩，總歸還是會落回來，也不再掙扎，算是默認了溫客行自顧自的喊了個過分親昵的稱呼。
溫客行只一個勁兒的笑，得意的拂了拂鬢邊的頭發，“阿離，即便沒有遮影步，小可亦會同阿離走這一遭，總歸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阿離既然有事相邀，小可豈能拒絕啊。”
離鬼默默的嘆了口氣，沒有接話茬，也不覺得這話有什么實際意義。忽而，離鬼發覺背上多了個什么東西，下意識反手摸去這才發現是一件披風，掌心多出點冰涼柔軟的觸感，緩緩滑動著留下字痕，“你身上還發著熱，便先披件衣服休息一會兒，等雨停了我去山洞外尋藥，阿離你吃了便能好了�！睖乜托谢^掌心的指腹柔軟而冰涼，且他寫的速度并不快，恰好能讓離鬼更深刻得感受到那些怪異的觸感，離鬼偏著腦袋語氣淡淡，“溫客行，此番便多勞你了�！闭f著便倒真如同溫客行所言縮在火堆旁裹溫客行披上來的披風小憩了。
顧湘最是機靈，見離鬼已經睡著了，便扒在溫客行身邊嘻嘻笑，“主人主人，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那個癆病鬼嗎？怎么今天卻沒有和他一塊，還又纏上了一個姑娘�！�
溫客行扭頭看向顧湘，眼神陰鷙，“我的事情，什么時候也是你能指手畫腳的了？”
一時間顧湘只覺得恍然間又見到了在鬼谷中那個時時刻刻豎起尖刺殺人取樂的主人，自從遇見周子舒以后顧湘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溫客行這么瘋狂過了，顧湘眨眨眼睛，將烤熱的餅遞給溫客行，笑得一臉純然，“主人主人，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币姕乜托嘘炐】谛】诘拈_始吃了才又道，“主人，我不是想要阻止你，我只是因為你之前都一直跟著周子舒但現在又不和他一塊兒了有些驚訝呀，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你那么在意一個人呢�！�
溫客行揪著顧湘的耳朵，笑罵道，“臭丫頭，連你也想要算計我�！�
顧湘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只是比起周子舒那個癆病鬼，我還是更喜歡也更希望主人你跟在離鬼姐姐身邊�！�
聽到這句話，溫客行一時來了興趣，撐著手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湘，“哦？”
一說起來這個，顧湘便來了興趣，扯著溫客行的衣角一個勁兒的晃，“主人你不知道，前次在客棧的時候離鬼姐姐擋在我面前，她一個人就殺了好多人，我跟在她身后就好像是跟在主人你身邊一樣，你們倆真的很像�！�
溫客行敲了顧湘的頭，無奈至極，“只因為她殺人厲害，你就覺得她和我很像，你這丫頭也太會胡思亂想了吧�！�
顧湘比了個鬼臉，“略略略，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哦？那到底是因為什么？”
越是回想客棧那一日的場景，顧湘越是覺得兩個人極度相似，卻偏偏又說不出來個原因來，只能撓破了頭最終憋出來一句。“其實真要問我，我也不太知道，但總覺得像。”
翹首以盼半晌，便得了這么個回復，只讓溫客行覺得那些期待都落了土，“罷了，我在期待什么，你這蠢丫頭能收束自身便已經是很難得，我居然還想著讓你能體察四周風云變幻�！�
顧湘氣哼哼的，撅著嘴瞪著溫客行，“主人！”
溫客行掰了塊餅塞給顧湘，無奈得很，“吃你的吧，吵的我腦仁兒疼�！�
咽下口中的餅，顧湘又朝溫客行做了個鬼臉，“主人，周子舒他們自己回四季山莊了嗎？你不跟著回去了��？”
溫客行戳戳顧湘的額頭，頗有些無奈到溫和的感覺，“我不是才答應了要陪著離鬼姑娘去苗疆，你是不是傻。”
顧湘將烤熱到餅取下來，掰爛了小口小口的吃著，一邊吃一邊又被燙得直吐舌頭。
山洞中便一時間都安靜下來，火舌噼啪跳躍，隱隱約約投下半片陰影，溫客行的半邊臉都隱沒在黑暗之中，若有所思。
溫客行自然知道顧湘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愿意回答，不論是周子舒還是離鬼，原本都是過客，只是溫客行自己固執的不肯放手罷了。
其實顧湘的意思，溫客行也能隱約知道些許，顧湘之所以是離鬼和自己很像，并不是因為什么離鬼殺人也很厲害，是因為她同自己一樣，是個瘋子，是個不與常人同的變態，變態和變態之間，自然是有些過分相似的。自出谷以來，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勸著自己要以德報怨，要收攝怨恨不能濫殺無辜，包括阿絮也好老前輩也罷都拼了命的想要自己手上不沾鮮血，干干凈凈的活著，心中沒有仇恨沒有怨念。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殺母嗜父如何能忘，如何敢忘。鬼谷中若生若死的這二十載生活，更是如何能將其置之腦后。若以德報怨，那又何以報德。
但這世上也就唯有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離鬼姑娘，她說自己若是甄容二家子女，必定要不惜代價報復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也唯有這么一個姑娘，對自己報仇的行為表示了認可。
溫客行心中模模糊糊閃過好多念頭，最終也都盡數平靜下去，聽得山洞外雨聲漸小便冒雨而去前往采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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