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彌和葉圣俞正要動手，地面的異動迫使他們跳離先前的位置，跟著其他或御劍或使法器開結界的弟子們，落到平緩的界臺上。

        不一會兒，他們離榮淵已有上百步的距離。

        以榮淵為中心，地面裂開一個網狀，接著隨著巨大的巖石破裂聲起，有什么東西要從地底里出來了！

        榮淵頭發飛散，身上一半沾著血污，黑袍大袖在風中飛揚，像帶著酆都業火的艷鬼。

        可他又神情茫然無措，妖化后的眼睛是很淺的灰色，像早春薄霧的湖面。瑩白肌膚在鮮血映襯下更顯純凈，他把自己緊縮成一團，像只受驚的小野獸。

        而地底的東西終于沖出！

        那是一條巨大的漆黑龍骨！

        龍吟震得所有的修仙弟子捂住耳朵，有不少弟子已經蜷縮起來，痛苦的悲鳴著。

        龍骨漆黑的眼眶閃動著幽藍色的火焰，它出土后，像蛇一樣，以榮淵為中心盤踞起身子，用龍頭去蹭榮淵，像只依戀主人的小動物，嘴里發出呼呼聲。

        榮淵被妖化后身體持續異變的劇痛侵襲，只能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緊閉眼睛，完全無視了外界的紛擾。

        龍骨直起身子，朝眾人發出一聲龍吟，仿佛在捍衛自己主人安穩的睡眠。

        “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會出現龍！”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囔道：“有人去請掌門了嗎？”

        溫相如玉前幾日出了趟外務，滿打滿算也得明早才趕得到。

        幸而葉圣俞回道：“掌門已經回了消息，很快就會趕到。”他目光嚴峻的凝視那只黑龍骨。

        “這龍邪門得很啊，明明已經死成了一把骨頭卻還是能活動，身上也還冒著黑氣。”有人奇道。

        看這條龍骨皮肉雖死，魂卻沒有被鬼域勾走，不妖不鬼的，只能讓人聯想到魔來。

        可是人界這么百年來，魔物氣息稀薄，就只有一只人魔是板上釘釘，不少魔器重現天日的消息更是以訛傳訛。

        如今若是在他們天闕派出來一只魔物，他們一半弟子指不定都要折損于此！

        葉圣俞以氣御聲，鎮定清冽的聲音傳遍天塹峰：“各弟子聽令，御氣結界！在掌門趕來前堅持住！”

        然而就在他話音剛落，羅彌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月光下撤的涯頂——原來在他們忙著反應時，她獨自一人摸黑上了涯頂，尋找最適合攻擊榮淵的方位！

        一只螢火蟲不合時宜的出現在氣氛緊張的戰場，一般而言，小生物總是能在第一時間感知到危險，迅速逃離。

        可是這只膽大包天的螢火蟲，神經大條的沒有注意到這是戰場，甚至自顧自朝人們眼中十惡不赦的榮淵靠近，上下飛動，試著親近榮淵。

        黑龍骨中虛弱至極的榮淵，抬起頭來，他玉瓷般的臉上滿是小男孩般的好奇，他就像感受到螢火蟲的光輝，于是抬頭，驚喜的朝它伸手。

        月光下羅彌發絲飛揚，紫水晶的額飾閃閃發亮，她的動作漂亮得像一只翻飛的蝴蝶，雙腿翩躚間，銀光一現，手中的弦月彎刀就朝榮淵刺去。

        “仙仙的……”榮淵慢悠悠而天真的話還沒有說出口。

        兩柄彎刀就已經刺進了他的喉嚨和額間！

        只是在皮膚上留下兩道三寸長的血口，那幾根發絲粗細的血痕，看起來并不觸目。

        可是彎刀一瞬就轉旋回到羅彌手中，這意味著，彎刀實打實的刺穿了榮淵的身體。

        榮淵睜大了眼眸，他還沒來的及反應，身體上的苦楚倒算不了什么。

        關鍵是，螢火蟲的尸體被切割整齊，落在了他的手心。

        “飛……不……起來了……”榮淵努力睜大沾滿鮮血的眼睛，想要看清手心里的螢蟲。

        漆黑的眼瞳渙散，透不進一點光。

        時間一下子變得停滯，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眾人的法器有靈，都有所預感似的都在顫抖振響，像在畏縮著什么，不知道接下來會造成什么后果，羅彌的動作只在一瞬間，根本來不及阻止……

        然后，在似乎靜止的時間里，鮮血溢出的聲音格外刺耳。

        榮淵身上的傷口開始大量的溢血，浸濕了大半個身體。

        榮淵呆呆看著滿手鮮血，喃喃自語道：“流血了……人的血……還是妖的血…”

        “我不知道……好痛……”

        “……為什么？”清清冷冷的少年嗓音，沒有包含情緒的響起。

        我不愿成為妖物，可每一個人都在逼我……

        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震天撼地的威懾力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

        榮淵的情緒突然爆發！

        他大聲的哀嚎著，那撕裂耳膜的悲鳴中，不止他一個人的聲音！像是兩個人的異口同聲，一個肆意宣泄痛苦，一個顯得壓抑隱忍。

        黑龍被他的情緒影響也開始躁動起來。

        整座天乩峰開始顫動，峰上巖石紛紛破裂滾落，龍吟、狂風大作，其間夾雜著榮淵發怒如野獸的哀嚎。

        葉圣俞再焦急，也只能捏訣，用靈力造了個護罩。

        “這樣下去天乩峰就得被這小子整平了！”狂風中有人大聲吼道。

        “那也不要輕舉妄動，榮淵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我們只能等師父回來！”葉圣俞也大聲回道。

        卻聽人群一陣驚呼。

        原來是那黑龍與榮淵又開始變化了。

        只見黑色的山茶花從龍骨隙間蜿蜒長出，花朵馥郁肥大，在空氣中彌漫甜香。

        “那不是山茶花嗎？好一個騷包的榮淵，什么時候瞞著我們學會了這種法術。”尚品還有心情調笑，忙里偷閑，他看見榮淵雖不停止哀嚎，但是身上兩道傷口已經愈合。

        一邊感嘆禍害遺千年，一邊又放下心來。

        “羅彌師姐也太沖動了，掌門明明說了，榮淵師兄要交給他親自處置。”先前在人群中走散的馬颯馬慕，不知道什么時候摸了上前，站到尚品和季昉旁邊道，他們還隨便撈來了祝匡。

        尚品剛想應和，一旁的葉圣俞卻輕輕搖頭，沉靜的看著榮淵道：“還是不要把現在的他當成我們曾經的同伴才好。”他說著，捏緊了手里的雙劍。

        尚品知道葉圣俞一向寬以待人，如今這般言語排擠榮淵，也應該和榮淵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然后，不好的事情就發生了。

        龍骨盤旋而起，一個擺尾，一大半弟子被掃倒在地。

        榮淵展開羽翅而飛，穩穩在半空中拍打羽翼，紅黑色的云蔽日遮天。

        榮淵那么突兀的開始安靜了下來，就像一個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孩子——尚品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

        榮淵開口道，嗓音沙啞，“仙仙藏在哪兒了？”

        仙仙是誰？

        相信所有的弟子和尚品一樣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接下來眾人的眼皮猛的一跳，因為他們看到一柄弦月刀朝榮淵脖頸飛來……羅彌已經殺瘋了。

        “不說是吧，”榮淵眼眸含著狠厲，“我就殺到你們開口！”

        弦月刀在離榮淵一尺距離時，化成了一灘黑水。

        “你，”榮淵微微動眼珠，冷冷盯著涯頂的羅彌，“剛剛就是你殺的螢蟲。”

        他不生氣羅彌刺他兩刀卻對她殺了一只螢火蟲耿耿于懷……

        榮淵冷哼一聲，朝羅彌展開左手五指，然后合攏。

        黑色的花根，如血管或者是活蛇，在羅彌的皮膚下游動，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那些東西，就已經在她身上到處都是，而且生長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就長的有手指粗細。

        很快花朵就會頂破皮膚，以她的血肉為生長的養分。

        羅彌冷汗瞬間打濕了后背，她痛的只能跪坐在地上，雙手無力的垂在身旁，仍昂頭死死的盯著榮淵。

        “你當真沒有一點悔過之心嗎？我本想殺了你，再自刎，好報了師恩，如今卻只恨自己心太軟，真該在死前把你切成碎片……”她咬著牙忍著的剜心之痛，沒有讓她掉淚，可這一字一頓的故作平靜的話語，卻幾乎教她落下淚來。

        別哭羅彌，她在心底對自己說，沒人會再像師父一樣為你擦淚。

        榮淵一愣，然后壓低眉眼，惡狠狠道：“你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聽不懂，不就是覺得我是妖想殺我嗎？哪來那么多廢話給你。”

        羅彌猛的一顫，她的雙手已經有黑色的小花苞頂破皮肉，卻沒有鮮血噴出，珠子大小的花苞很快就變成了拳頭大小，相應的，她的雙手干癟得只剩下□□和骨頭。

        她疼暈了過去。

        榮淵滿意的點點頭，卻聽見尚品的聲音：“榮淵！你瘋了嗎？她是你的師妹。”

        就算尚品已經意識到如今榮淵的狀態不對，但他還是忍不住怒吼出聲。

        榮淵簡直被他們整得一頭霧水。

        沒人知道，他的心智此刻停留在幼年！

        那個年紀的時候，母親還容許他在痛苦的時候叫出聲來。

        “沒用的，今天是農歷十三，”葉圣俞低聲道，“妖界祭祖日，妖力最盛，半妖全妖化的時刻，榮淵他這個時候是真正的妖了……”

        他話音未落，榮淵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妖冶似血，龍骨騰飛，榮淵將手指向他們道：“吵死了……”

        龍骨朝他們飛來，樹木和巖石的破裂聲灌滿了耳朵，尚品耳朵狂飆鮮血，拿扇子去死抵。

        前頭的葉圣俞的雙劍在半空不住旋轉，速度之快只能見金銀兩色，穩穩接住了攻擊。

        其他的弟子就不甚樂觀，大多斷了肋骨在死撐。

        葉圣俞道：“到我身后來！”

        可他雖有上階法器，看樣子也撐不了太久，所以只有幾個傷得太重的弟子，乖乖躲到他身后。

        “浮齊，蓮霧，聽我號令，組封魔劍陣。”葉圣俞掐訣道。

        葉圣俞的百古雙劍，是除了掌門溫相如玉的卐妄拂塵外，最接近仙器的上階法器。通靈程度到可以化人形，所以驅使便利，用途也廣泛，既可以封魔也可以除妖。

        霎那間，萬柄光劍成陣，凌空朝那龍骨飛去。

        光劍到龍骨近時，龍骨并不忌憚，只用尾巴輕掃。

        誰知道，那光劍并不意在攻擊，而是靠近龍骨時化成了一個巨大的網，龍骨哪來得及將劍一柄一柄打碎，而且就算打碎，那光劍也只是順力變成光繩——成為光網的一部分。

        黑龍骨被束縛倒地時，榮淵一只淺灰的眼睛已經全黑，連眼白的空隙都不存在，而另一只淺灰的眼睛仿佛無神的半閉著。

        他停在破損的樓木最頂端上，翅膀已經合攏。

        他伸手，恐怖威壓降臨，眾人驚恐的發現，他們脖頸上有黑色的花根在蔓延，每呼吸一次，剜心的疼痛隨之而來。

        葉圣俞等品階更高的弟子都承受不住，疼得半跪在地上，法器應聲而落。

        “天地不公……道理不存……我該是殺了所有人，讓世間下一次黑雨……”榮淵夢游一般說出這些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黑龍骨掙脫束縛，騰空躍起，在空中暴長了幾十倍，然后龍吟聲起，巨龍身子纏著天乩峰，峰體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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