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藍田訣
嶺江巷出門左轉走一百步,然后向東五百步,有一個院子。那個小院子,阿榛前年就已經買下了,首付二十兩,地段一般,她看中它,是因為院子里有株百年桃樹。
她死后,尸骨埋在地下五尺正好,春天來的時候不用人送花。
這種想法來得突然,但她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是個很重要的人時不時的自言自語讓她聽見了。
阿榛鬼生的第一眼,懟上一張白膩如瓷的臉。
這還不算,關鍵是,她在對方如深井寒冰一樣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盡管她并不愿意承認是她自己。
那是一朵幽藍色的焰火,焰心接近橙色,然后隨著火焰擴散一點點藍化,焰面有雙綠豆一樣的眼睛和一張能張開的嘴。那就是她如今的全貌——她如今成了一團怨火。
她知道,這是魔特有的一種詛咒。
臉的主人叫藍田訣,諢號“打更魔”的人魔。總是在深夜里出現,手持打更的工具,所到之處,寸土不生,無人存活。
“久聞藍兄大名,小女子名阿榛,多謝藍兄救命之恩!”阿榛像是為了證明所言不虛,整個焰身夸張的抖動,藍色的火焰像是被風吹得搖搖欲墜一樣。
他們如今走在一條林間小道上,已入深秋,層林盡染,道上不少紅葉,踩在腳下發出“咔嚓咔擦”聲。
在旁人看來,林間有位少年在趕路,奇怪的是,有朵焰火一直浮在上空跟著他。
“如今我阿榛,滿腹凄苦只能說與藍兄聽。想當初,我是一介小小賣花女癡戀著鄰居的殺豬的二呆哥,卻被歹人瞧上,我雖寧死不屈卻落得這個下場。”阿榛講著講著竟潸然淚下。
她沉溺說書,藍田訣則冷淡得像一尊長苔蘚石像。
“你覺得你變成這樣,是被救了嗎?”藍田訣問,沒有疑問的平緩語氣。
藍色火焰咧開一個笑容,“我對魔的法術了解不少。我肉身被剁成肉泥,早已魂飛魄散,若沒有藍兄引咒,恐怕連轉世的一線機會都沒有。藍兄可不是那些嘴上說著為人行大道,背后殘害同門的虛偽修士能比得上的。”
魔物以人的惡念為食,為了食念,才有了引念化形的咒術。阿榛被藍田訣發現在筐中時,早已魂飛魄散。
如果不是藍田訣起了惻隱之心,施術引寸百生的怨念為體,承載阿榛一片小小的靈魂碎片,那么她怎么可能重現人間?
終于走過了林間小道,前方換了一番風景。只見一座長木橋橫亙在兩座斷崖上,石頭打造的牌匾上已經長了厚厚一層青苔。
藍田訣突然頓住腳,阿榛能夠感覺到有人找上來了,而且修為不低。
來人在橋那邊踟躕,似乎忌憚著藍田訣。除了風聲四下一片寂靜,隱約聽見,那人的劍在鞘中難耐的摩挲聲。
“天闕派弟子方濟慈,有事求教!”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從橋那邊傳來,沉穩堅定并且克制。距離甚遠,卻絲毫沒有削弱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
“喲,不會是來尋仇的吧。”阿榛咋舌,偷瞄藍田訣。
藍田訣未答。
那邊的方濟慈顯然沒有耐心了,他從隱蔽的樹林下走出來,怒道:“藍田訣!十年前有人在明秀村見過你,明秀村全村三百人是你殺的嗎?”
如今阿榛新鬼一只,修為為負,不敢摻和他們打架,早早避開,聞言不由心頭一跳。關于藍田訣的嗜血事跡,坊間流傳的故事甚少。
一是傳說藍田訣百年前本是滇城太守之子,年幼入魔,殺了許多年幼的男孩,被滇城人驅逐。然而滇城早已在黃土中被掩埋,所以真相未知。
二是藍田訣曾一魔,屠盡了明秀村,這個故事的真實度十分高,已經有許多人目擊并證言。
“明秀村人,死有余辜。”藍田訣回方濟慈道。他說的很慢,幾乎是話音剛落,木橋的幾處被方濟慈一劍毀破。
木屑在強大劍氣沖擊下,像小流星一樣四處散開。
劍氣撩得遠處的阿榛都被刺激得豎起。
藍田訣卻仿佛腳下生根,紋絲不動,只是斗篷帽子落了下來,好似一株扎根在橋上的松。
“好一個死有余辜,你倒是能夠說的坦蕩,我今天倒要看看,能不能讓你能不能一命歸陰。”還未看清方濟慈的臉,他的劍就已經殺到了。一劍未至,疊加一劍,殺氣騰騰,用能割開陰陽的氣勢沖了上來。木橋發出“吱吱嘎嘎”難以負重的聲音。
藍田訣一直提在手上的銅鑼有了用處,只見那銅鑼光華流轉,懸在藍田訣身前,發散開淡金色的屏障,穩穩阻擋了方濟慈的攻擊。
方濟慈用劍抵著銅鑼,努力逼近藍田訣。他倒是個玉樹臨風的人物,只是此刻眉眼因為狠厲而發紅,顯得有些失去理智。
好一個土里土氣的冷兵器卻被藍田訣使成無上的法器,阿榛緊張之余又覺得好笑。
“拜你所賜,明秀村方家一戶五十人無一生還,若不是我上山學藝,只怕也要遭你的毒手!”方濟慈冷然道。他出劍太快,看不見劍影,只能感受到凜凜劍意,不過一瞬,藍田訣已經穩穩擋下他幾百劍!
“那么死有余辜之人,便少了你一人。”藍田訣木著臉道,語氣算得上是誠懇。
方濟慈將殺氣壓入眼底,提劍長嘯:“事已至此,你還要胡言!”他騰空躍起,輕盈得像只飛燕,速度快到接近瞬移,一劍刺向看似毫無防備的藍田訣。
然而藍田訣只一拂衣袖,方濟慈便倒地,堪堪用劍刺入地面才停止沖擊。
方濟慈不服,又提劍來砍。
饒是藍田訣也不耐他糾纏,只見藍田訣震開方濟慈,在空中敲起銅鼓來。
畫面頗為喜慶,也就是阿榛見識淺薄,覺得藍田訣像是慶祝店門開業的不稱職伙計,真的是,木這一張棺材臉敲銅鑼,哪里會有生意嘛!
可是銅鑼響起那一瞬,阿榛就再也笑不起來了。
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體驗啊!
更聲仿佛敲在人的靈魂里,空氣凝滯如冰。先是仿佛被人千刀萬剮割下身上一片片肉一樣的凌遲痛苦,然后是被萬鼠噬,被無數螞蟻吸血一般的緩慢到,一個呼吸一萬年的極致疼痛。
方濟慈已經在地上痛的打滾,撤破了自己的衣裳,口吐白沫,囈語瘋癲了起來!
靈力強弱,立見高下。
藍田訣正欲施加更為強大的更聲時,余光覷見一朵沒有出息的怨念之火,已經在地上眼睛翻白,失去了神志。于是手中的梆子,由不得遲疑了下來。
藍田訣停止了打更,穩穩落回地面,撈起地上的阿榛。
方濟慈勉強擺脫了打更聲,晃晃腦袋,插劍試著直立自己癱軟的身體。
藍田訣沒有在意他,只是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灰撲撲,嗝屁的阿榛上。
詭異的是,當方濟慈氣喘吁吁要拔劍再戰時,橋上突然起了霧,霧氣之濃,可以將方濟慈的氣息掩蓋得連藍田訣都無法感知。
藍田訣怕有詐,凌空躍出,穩穩落在地上,霧氣散去,方濟慈仿佛人間蒸發,方圓百里再也沒有氣息。
阿榛身上的火焰已經無法囂張了,她此刻就像一坨惡心的深藍色液體。
藍田訣二指捏訣,右手拖著阿榛,不一會兒,阿榛重新煥發光彩,甚至燒得更漂亮了。
她得寸進尺,裝模作樣的發起火來:“藍兄,你下次打更可以提前預告一下嗎?”
藍田訣的眼神稱得上是縱容,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阿榛眨眨眼,從心底里覺得藍田訣這般乖巧實在是罕見,一轉眼珠道:“實在是奇怪的很,這方小子,怎么能逃得這么快?”
藍田訣突然一個起跳,衣袍微微擺動間跳上了最高的樹頂。
從那兒望去,一大片的綠色,再想往遠處看,只有濃厚的霧。
“霧中結界的氣息很濃厚。”藍田訣道。
“難怪方小子突然消失,他可以在結界里來去自如……”阿榛道。
藍田訣皺起了眉,似乎這并不只是結界那么簡單,藍田訣道:“你找個地方躲。”
“躲,往哪躲?”阿榛一下子明白藍田訣是要打更,她剛剛可是領教過,“打更魔”的名號不是浪得虛名,在藍田訣更聲下,她一定會化為一團虛無!
可是哪能找到不受聲音影響的地方躲藏呢?
藍田訣道:“你可以附在我身上。”
“多謝藍兄,”阿榛恍然大悟,隨即大喜,閉眼附進藍田訣的身體。
幽藍色的一朵焰火在完全漆黑的空間里,呈現出微綠的顏色,阿榛睜開眼,眼前依舊漆黑一片,但是黑暗深處,隱隱有熟悉的氣息在吸引著她。那氣息似乎化成無數漆黑的利爪,將她拖入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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