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金滿心忐忑地坐在客廳沙發上,  他摸不準吳豐翼的性格了，陰晴不定，喜怒不定。

        廚房里開了火，開了抽油煙機,  但也能清晰聽見吳豐翼在哼唱山路十八彎。

        “這里的山路十八彎,  這里水路九連環”

        林小金抓了抓膝蓋那塊的布料，抓得皺巴巴的,  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吳豐翼表現出來的樣子好笑,  因為你這一秒可能感到好笑,  下一秒吳豐翼就會猝不及防給你來個大翻臉。

        發現吳豐翼確實做飯做得很專心，沒注意客廳,  林小金才開始四下打量起來，他坐在沙發上,  腦袋轉了又轉,  看見一個半人高的玻璃手辦，這個他認識，光手掌那么大一只都要好幾千,  還得找代購買才行。

        林小金沒有這些燒錢的愛好，從小到大學習芭蕾也有碰見過有錢的同學,  聽他們說起過各種大牌,  他家也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否則也不會送他去學芭蕾，也拿過一些獎項,  在走出自己那個狹小的世界之前，林小金還是覺得自己很棒的。

        從高中起,  一切都變了,  他讀的是藝術高中,  專業大都燒錢，各人有各人的天資，他那時候才知道，自己居然那么不起眼和平凡。

        他上高中后，沒跳過幾次主角，身高不占優勢，體型不占優勢，老師更加偏愛高大健壯的男同學，女同學也不愛和他搭檔，同班同學里，有還沒畢業就出國學習了的，有一畢業就被舞團挑走的，當時申城一個舞團也給了他不錯的待遇，但林小金還是想讀大學。

        林小金深知自己的缺陷，他應該再花個幾年時間，學會和自己和平相處，去真正領略芭蕾帶給自己的精神價值。

        幸好，大學里的環境要比高中好許多，他們都很優秀，比高中那些同學更加優秀，最重要的是，他遇見了奚水。

        只要想到奚水，他的心就會很敞亮。

        林小金呼出一口氣，輕松下來，沒什么的，反正他又不和吳豐翼談戀愛，和吳豐翼之間哪怕中間隔著一個銀河系，也無所謂。

        約莫一個小時后，系著粉紅格子圍裙的吳豐翼從廚房端著兩盤菜出來，穩穩地在林小金跟前轉了一圈兒，“怎么樣？帥吧？”

        林小金打量了對方一會兒，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回應，“你，好像真的有病。”

        吳豐翼嘴角耷拉下來，轉身到餐廳，把菜放下，又從廚房端了兩個出來，添好飯之后，他才叫林小金過去坐。

        炒了四個菜，豆腐，土豆絲，蝦仁蘆筍，還有一個涼拌的，看不出品種的蔬菜。可能是蔬菜，林小金暗自想道。

        他剛拿起筷子，吳豐翼就端起那一盤涼拌菜，放在了他的手邊，“聽說你們跳舞班的都吃這個。”

        林小金舉著筷子，他和奚水一樣，不是特別喜歡蔬菜。

        他默默把這盤綠油油的菜推到了旁邊，小聲說：“我不吃。”

        吳豐翼靜靜地看了林小金幾秒鐘，而后淡淡說道：“哦，好的。”

        整頓飯，林小金忐忑非常，食不下咽，他一碗飯都沒吃完，只吃了半碗，菜更加沒吃多少，剩下的全進了吳豐翼的肚子，包括辣椒段花椒殼姜片蒜片的調味品。

        “去給我倒杯水。”吳豐翼瞥了一眼無所事事的林小金，“然后我們談談。”

        林小金站起來，看了一圈兒，“杯子”

        “廚房。”

        林小金倒完水，放下后想走，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聽見吳豐翼不輕不重咳嗽了一聲，他咳嗽完后抽了張紙巾擦嘴，柔軟的紙巾和實木盒子摩擦出一道清晰的響聲。

        吳豐翼好像是無意的，無意預料到了林小金想要逃跑。

        但林小金預料到，他要是現在走了，吳豐翼肯定會抓他回來，發神經，在暗自比較了自己和對方的腿長之后，林小金咬了咬牙，又慢慢坐了回去。

        吳豐翼喝了水，伏在桌子上，盯著林小金寫滿了不安和驚惶的臉，“緊張什么，我又不吃人。”

        林小金指了指空盤子，“可是你吃花椒。”

        吳豐翼歪了下頭，“不愧和奚水玩得好，你倆腦子是不是去上過笨蛋培訓班？”

        “你是不是有病？”面對吳豐翼的失重感讓林小金快要抓狂，他從來沒體會到過這種感覺，就好像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類，或者說，不完全是一個人類，他一個眼神，一句話，可以輕而易舉掌控他想掌控任何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林小金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最開始以為的吳豐翼，后來他以為對方表里不一，實際上，吳豐翼和他最開始以為的就是一樣，吳豐翼一直表里如一。

        林小金邏輯思維并不強，但在這一刻，他思緒飛快，他知道吳豐翼的陽光樂天都是偽裝的，他的本質現在就是他的本質。

        吳豐翼伸手比了一下，“是有一點點，但不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嗎？”

        “我想，你現在肯定更加喜歡我了。”吳豐翼慢慢靠在了椅背上，手搭在餐桌不緊不慢地敲。

        吳豐翼眸光并非冷淡，而是平靜，像一汪連風都無法拂動的死水，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林小金。很像端坐的一只叢林貓，將鋒利的獠牙的利爪隱藏得很好，眼瞳專注，蓄勢待發，好像面前的人只要一動彈，它就會立即撲上去。

        林小金聲音都在抖，“沒沒有。”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喜歡吳豐翼，后悔來到吳豐翼家，他知道門的方向，跑到門口大概需要多久，他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幾乎停滯。

        林小金感受到了自己和吳豐翼可能是同類人，是兩個剛好可以卡得嚴絲合縫的齒輪，但他和吳豐翼的段位明顯相差太大了，大得令他難以呼吸。

        林小金陷入沉思，逐漸失了神，瞳孔慢慢散開，連吳豐翼站起來走到了他旁邊都毫無所覺。

        直到吳豐翼的手扶住他的椅背，強硬地將林小金轉到了與他面對面的角度。

        林小金驚呼出聲，瞪大眼睛看著吳豐翼。

        吳豐翼咧開嘴笑，林小金才注意到他有左邊上排牙，有一顆很不明顯的虎牙，所以他笑起來就格外陽光好看，“和我談戀愛吧，林小金。”

        林小金心飄了起來，但放在身側的拳頭握緊，虛弱地拒絕，“不不，不”

        “為什么不？我在請求你，和我談戀愛。”吳豐翼蹲下來，抓起林小金的手，將臉湊上去蹭了蹭，“我想親你，舔你，你快點同意和我談戀愛。”

        喜歡的人蹲在腳邊請求，視覺沖擊太大，林小金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要因為溫度過高而燒化了，他幾乎快要同意了，腦子亂成一團。

        這時候，林小金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電視機旁邊的那個手辦，他指了指，“那個，多少錢？”

        吳豐翼回過頭掃了一眼，語氣輕飄飄的，“定制的，一百來萬吧，你喜歡？我送你。”

        林小金猛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每走一步，腳下的拖鞋就“嘰”一聲，他想笑，但更多的是想哭。

        吳豐翼沒追上來，任由林小金走到了鞋柜旁邊。

        林小金彎腰換鞋的時候，聽見“嘩啦”一聲，響徹了整個客廳。

        他抬起眼，紅著眼睛，呆呆地看向那個手辦，手辦是全玻璃的，立在那里時，栩栩如生，點亮了那一角，現在碎了一地，一地碎玻璃。

        吳豐翼拎著棒球棍站在旁邊，咧開嘴笑了笑，“還有哪個看不順眼的？”

        林小金直起身，他一只腳拖鞋，一只腳的帆布鞋鞋帶都還沒來得及系上，“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嗎？”

        吳豐翼把棒球棍丟了，落在地面，“砰”一聲重響。

        他重新坐到了餐桌邊上，大刀闊斧岔開腿，眉眼散漫，“你在因為我爸掙的錢拒絕我？那又不是我掙的，關我什么事？”

        林小金不太理解吳豐翼的邏輯，“他的，不就是你的么？”

        “也不全是，我還有個便宜弟弟，你幫幫我，幫我多花點那老東西的錢。”

        “什么？”

        “老東西啊，就是我爸，我還有個后媽，他倆有個兒子，現在高三，我已經兩年沒見著我爸了，但我每個月都會收到一大筆錢，我花不完，你和我一塊兒花唄，花完我們再找他要。”

        看林小金呆不楞登地還站在那兒，吳豐翼支著下巴，“那要是按照你的想法，你父母健在，我媽死了，我是不是也得自卑才行？”

        林小金這才反應過來，“這不能混為一談。”

        他不知道吳豐翼的家庭背景，除了知道他有錢以外，后媽什么的，論壇里連一點相關的影子都沒有。

        他們知道的，都是吳豐翼允許他們知道的。

        “你如果非要走的話，你走吧，等你想通了，再來找我，”吳豐翼攤手，“還有貓，你自己管。”

        這是在趕人了。

        林小金欲言又止，但是在對方明顯已經不想繼續交談的情況下，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林小金一言不發，換掉了拖鞋，他背上書包，抬手握上門把手，往后拉，沒拉動。

        ？

        “有密碼，哈哈。”吳豐翼的聲音在背后幸災樂禍地響起。

        林小金又被耍了。

        事不過三。

        林小金的思緒混亂不堪，他手止不住地顫抖，得知喜歡的人的真面目是這樣的惡劣極端，被多次玩弄但卻毫無還手之力。

        他把書包從肩上取下來，轉身重重地朝吳豐翼的方向砸過去，聲音沙啞：“死神經病。”

        吳豐翼把林小金的書包撿起來，拍了拍上邊不存在的灰，無視林小金的怒火，拉開了他書包的拉鏈，翻看著里邊的東西，“你會不會也學有些人寫什么暗戀日記啊？”

        林小金腦子嗡一聲，他恨不得狠狠給吳豐翼兩巴掌。

        林小金朝吳豐翼大步走過去，伸手想把書包拉過來，手剛伸過去，就被吳豐翼眼疾手快捏住，最后一步，他是被吳豐翼直接拽過去的。

        “談不談？”

        “林小金，我勉強也算個破碎家庭的單親小孩，你不覺得我可憐嗎？”

        林小金垂著眼，看著吳豐翼那雙淺琥珀色的瞳孔，都快要信了，但想到對方剛剛一棍子打爛了那一百多萬的手辦，好像，也不怎么可憐。

        “我不可憐你，我喜歡你。”林小金低聲說。

        “那不更得和我談戀愛了？還是說，你覺得錢比我更加重要？”吳豐翼慢慢瞇起眼睛。

        “沒，我沒這樣覺得。”

        “那你為什么拒絕我？”

        林小金磕磕巴巴地回答：“我家的房子，只有你這里的一半大。”

        吳豐翼頭一次露出疑惑的表情，“哦，那把你家搬到這里？”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們倆的家庭條件，相差太大了”

        “那我把我的錢分你一半，不就一樣了。”

        吳豐翼抓著林小金的手腕微微用力，他讓林小金彎下腰，伸手撓了撓林小金的下巴，“你會像貓一樣呼嚕呼嚕嗎？”

        林小金覺得話題跳躍得有點快，但還是搖頭，“不會。”

        “那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我問了好幾遍了。”

        林小金咽了咽唾沫，直視著吳豐翼，“你喜歡我嗎？”

        “不然呢？”

        “我之前就說了，我喜歡你，不然我跟你談個幾把戀愛。”

        林小金仍舊做不到像吳豐翼這般游刃有余，他躊躇不安，猶豫不決，支支吾吾，良久，才輕輕點頭，“那，那我們，先試試。”

        他話音一落，吳豐翼就又把他往下拽了幾分，仰頭重重舔了一口林小金的喉結。

        咽喉對所有生物的重要性等同于心臟，頸動脈有力的喉側跳動。

        林小金的反應很大，他被嚇了一跳，抬手捂住脖子，甩開吳豐翼的手往后退了幾步，撞在餐桌堅硬的角上。

        吳豐翼明明是主動出擊的人，看起來卻比林小金還要興奮，他的瞳色比之前深了幾分，幽幽地盯著漲紅著臉驚慌失措的林小金。

        “怕什么？過來。”吳豐翼朝林小金勾勾手指，拖了把椅子到跟前，“坐。”

        林小金慢慢挪過去，慢慢坐下，還沒坐穩，就被連椅子帶人拖得離吳豐翼更近。

        林小金眸光亮晶晶的，估計是之前快哭了又憋了回去，眼珠水潤，像極了一只端坐著的英短貓。

        吳豐翼仔細觀察著這只貓。

        它的一呼一吸，它眨眼睛的頻率，眼神的閃動，甚至因為緊張，它柔軟的毛發都像是要豎了起來。

        “之前孟科文說，你不喜歡我這一款，那你是希望我怎么對待你？溫柔點兒，還是粗暴點兒？”吳豐翼抬腿，踩住林小金的椅子，用腿將林小金卡在腿和餐桌之間，免得他一言不合又跑。

        林小金并著雙腿，雙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耳朵和臉一樣的紅，他說不出口，其實只只要是吳豐翼，“怎樣都行。”

        但是說完，林小金就后悔了。

        因為他聽見吳豐翼笑了聲，不是之前耍著他玩兒之后發出的笑，而是一種有些輕蔑又輕佻，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

        他準備抬起頭，脖子被猝不及防捏住。

        林小金圓潤的眼睛微微瞪大，眼瞳里倒映著吳豐翼淺色的雙眸，喉頸被完全掌控在溫熱的掌心下。

        吳豐翼慢慢收緊，滿意地欣賞著林小金的表情變化，“都行？你哪里來的自信？”

        只持續了幾秒鐘，吳豐翼放開了林小金，順勢攬住林小金的后背，安撫般地輕輕拍，語氣和剛剛的輕佻判若兩人，“好啦，我的小金寶，開個玩笑，我最喜歡你了，怎么舍得弄痛你呢？”

        林小金本來已經被逗得哄得一塌糊涂，吳豐翼一句“小金寶”把他理智拉了回來，他推開吳豐翼，“你他媽叫誰小金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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