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重石海初相逢
亂石中刮落著枯黃的葉子,顧已在碎石中灘拼命地跑,光著的腳擦過鋒利的石沿,碎石染上了血,在曠石灘上留下斑駁的血痕,顧已磕在地上,他疼得爬不起來,雙手撐著小小的身子。
他們追來了,看見那一地染血碎石上的孩子。
顧已顫抖起來,他跑不動了,渾身的傷撕裂得發疼,血不斷往外滲,濺落在地上,濺起冷冷的碎花。
可他得活下去,顧已咬牙看了看前方寒鴉四起的暗林,沉郁壓抑四散。顧已閉了閉眼,用盡最后的力氣,踉蹌著沖過去,不過百來步的路,每一步都剜得他心疼,終于脫力摔進了木叢里,滾進層疊濃厚的枝叢底,他渾身抽疼著,動彈不得。
而黑袍人沒有停下,毫無顧忌徑直邁入那個地界,用手中佩劍翻動著灌木叢,顧已縮著小小的身子,把自己藏在矮叢里,不自覺屏住呼吸,腳步聲越來越近,利刃出鞘的清亮聲音響在頭頂,下一瞬劍風襲向了矮木叢,劍光就在他眼前劃過。
顧已忽然毫無征兆地扶著矮木叢站了起來,又一道劍風襲來,顧已閉著眼,捏緊了手里的東西,不知何處帶起劍氣,倏忽之間,將勁風擊碎,余碎的刃風自顧已臉上劃過,血順著臉頰滑下。顧已睜開了眼,剛才……明明沒有……
黑衣人靠攏在一處,雙雙站著,看著這個不怕死的孩子。
這孩子自舊歸樓逃到此處,護送他的幾十余人皆已被斬殺于劍下,一個又一個親近之人死在他眼前。
即使渾身是傷,他們在顧已眼中仍舊捕捉不到分毫慌亂畏懼,瘦瘦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他們竟覺得有些許的不自在,顧已的眼神透著冷淡肅殺,在這地界之中平添了幾分狠厲寒星,那雙眼和一個孩子的面容格格不入。
還是動手了,一個七歲的孩子而已,錯覺罷了。
顧已不知道黑衣人在想什么,他在強撐著,他好疼,他想阿娘了,他想大師兄。
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不甘心,但他挺直了身子,死死攥著手心,微微動了動嘴。
他感受到壓迫性的劍氣直沖面門而來,忽然,有一縷清氣柔卷過他身前,殺伐的劍氣只瞬間就化作了撲面的柔風,漫卷著似有若無的木香停在他身前。
顧已再也撐不住了,他看見淺金華袍的人擋在他身前,他倒在地上,他的意識在潰散,他聽到那兩個黑衣人慘烈的叫聲,他聽到一人最后嘶叫著。
“……你會遭天誅的!”
當一切消寂,顧已早已沒了意識,暗林里靜得可怕。
顧已再次醒來時,他躺在床上,青色的紗幔從上方高垂而下,四散向床的四邊,他動彈不得,一動就鉆心地疼,他閉上眼。
有清脆的鳥鳴傳進房里來,微涼的晨風拂過,這里應當是在林間,他又睜開眼看著青色的紗幔隨風晃來晃去,枕間縈繞著木的清香,顧已沒聞過這種味道,他叫不出名字,只是覺得很香。
顧已等人來。果然,沒一會,門開了,顧已轉頭透過青紗看著門,但進來的只是一個小姐姐,十三四歲的樣子。丫頭忽然眼前一亮,驚喜的叫起來:“你醒了?我以為救不活了呢!你現在怎么樣?你等等!我去叫人!”
丫頭又噔噔噔地笑著跑出去,顧已轉回了頭,看著青紗發呆。
最后只有一個帶著面紗的男子掀開了他的青紗,顧已嗅了嗅,只有一股藥味。
男子探了他的脈,給他上了藥,又提起藥箱罵罵咧咧地走了:“沒救了!這都要來煩我?浪費的藥可以賠,時間怎么算,老子日理萬機忙著呢!”
丫頭跟在男子身后出了房門,小聲嘀咕:“好歹一條命,哥哥好不容易護住心脈救回來的。”
男子聽見了,回頭瞪了丫頭一眼:“他厲害,什么阿貓阿狗都往自己府里帶,他自己菩薩心腸普度眾生,別來惡心我!”
丫頭死死抿著嘴不敢反駁,跟著男子走遠。
聲音又遠去了,顧已等累了,閉上眼想到:“我活不下去了嗎?這就要死了啊。那小花和小綠怎么辦……”
晚間,房門又開了,顧已醒了許久,感覺有人走近了床前,掀開了青紗,一股似有若無的木香漫卷進了紗帳內,那人俯身靠近了他,替他掖了掖被角,冰冷的指尖點在顧已的額間,清涼的靈息如早晨的清風一樣涌入他的體內,他體內翻騰的灼熱感稍稍平息了,顧已在木香中睡了過去。
顧已發現,那個人總在夜間才回來,整夜地為他輸送靈息,調和他已是一團亂麻的經脈,體內灼熱感一天漸一天平息,他身上的傷也終于開始愈合,他想睜眼看看那人,卻又在木香沁透而來時不自控地睡去。
第十天,顧已打定了主意,直勾勾盯著門,但這一次,顧已比以往等的都要久,還是硬撐著眼皮不肯閉眼。
終于,透過青紗,他看到淺金華袍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顧已緊繃著,他聞到了血腥味,他受傷了?顧已坐了起來,門口的人沒料到,身形停滯了一會兒,遲疑著走了過來。
那個人掀開了青紗,顧已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生的極俊美,眉眼清俊,眼眸在有些暗的屋子里透著柔情,像舊歸山上那塊舉世白玉雕出來的人,但若不看眼睛,便透著股清冷,就和……這十日來他夜夜夢到的眉目一般無二。
歸長林又喚了他幾聲,顧已才回過神來,他見歸長林笑著:“怎么還不睡?”
他的聲音真好聽,顧已想。
顧已問:“你是誰?”
歸長林笑開了:“我還沒問你呢,你先質問起我來了。”
顧已沉默了許久,歸長林面向他在床邊坐了下來,給顧已輸著靈息。顧已悶悶地開口,聲音帶著孩子的稚氣,有點委屈:“我沒有家了,沒人要我了。”
歸長林的語氣軟了下來:“有名字嗎?”
顧已點頭:“顧已。”
“睡吧。”歸長林把顧已按進了被窩里,起身往外走,顧已還沒來得及問他的傷呢。
他看到歸長林步履匆匆,幾乎是沖了出去,背向他時,他才看清了歸長林背上猙獰的傷口,貫穿了整個背心,黑氣在蔓延。
顧已下了床,邁著小短腿向外跑去,一開門,歸長林就不見了,顧已晃了好幾圈,看不到人影,只能往回走。
天有些蒙蒙亮了,又借著四處掛著的長明燈,這才看清此地的模樣。
這是一處府邸,不在林間,清涼的氣息來自這植滿花木的府邸,這些都是……人間的草木。
長廊悠長蔓延,似無盡頭,長廊上爬滿了藤蔓,垂下白色的花,幽幽淡淡的香氣四散著,很舒服。
顧已朝自己跑出來的房間走回去,門外廊上鋪了一地落花,顧已小小的身子趴在欄上,抬頭間,滿樹繁花盛開,顧已不認識這種樹,伸出手接了一朵不慎跌落枝頭的花,細看來,花蕊是白色的,花瓣也白得像玉,邊緣卻泛著淡青。
顧已愈發好奇,蹲在了檐下的長明燈下細看,卻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顧已猛然一驚,跳了起來,擺出了防御的姿勢,他看清了來人,是那個丫頭。
丫頭疑惑道:“喂,你們凡人都起這么早的嗎?”
什么這么早,是一晚沒睡,顧已想。
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被丫頭一把抄住肩窩抱了起來,小短腿撲棱著,丫頭抱緊了,道:“別亂跑,回房待著去。”她向房里走去,把顧已扔回了床上,揉了一把顧已的小腦袋,笑嘻嘻的:“好可愛呀。”
顧已抿著嘴不說話,丫頭有些不高興地說著:“你知道這是哪嗎?”
顧已點頭:“知道,魔界。”
丫頭問道:“你不怕我們嗎?魔族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不怕。”
丫頭心里樂著呢,捏了捏顧已的臉:“你這小孩真有趣,我叫歸梨九,是我哥哥把你從邊界帶回來的,我們在魔界的邊境小城,墜青城。這兒呢,就是墜青城少君府邸斬昔府。”
顧已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看到的院子,應該叫什么?九分花木一分屋?想到這地方怕是連客房都多不出來,自己住的怕不就是主人的房間,發出了無限感慨:“你們的少君好窮。”
那邊歸梨九噎住了,小臉憋得通紅,話都不利索了:“窮……窮就窮唄。反正我們不過一座小城,民生安樂不就好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歸梨九岔開了話頭。
“顧已。”
歸梨九好像想問什么,但又頓住了,神情很奇怪,半晌才道:“哦哦,好名字。”
顧已:“……”
歸梨九只是叮囑了幾句,放下紗帳走了,顧已躺在床上,嗅著枕間的木香,睡了過去,夢里纏繞著這十日來總也重復的畫面。
那個淺金華袍的人在暗林的一片肅殺中誅殺黑袍罩面的執劍人,他們化作血霧彌散,慘叫聲在暗林中也一瞬即散,男子半偏過頭,只有側臉在血霧中朦朧,冷血而令人戰栗。
夢境恍恍惚惚,顧已一會回到了舊歸樓,在那塊涼玉上聽爹娘講魔界的故事,一會在燃起漫山烈火的舊歸山下痛哭,被弟子們慌亂地護送逃跑,又看見了大師兄擋在他身前,一箭穿心。
夢境顛倒凌亂,顧已痛哭地叫喊著,他想挽留,他不甘心,他恨,手腳亂舞間他抓住了一人的衣袖,拼盡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恍然間醒來,淚流了滿面,嗚嗚地哭著,顧已抬頭,淚眼朦朧中他知道,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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