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續突然有些緊張，面上依舊波瀾不驚，語氣不變:“那和他生氣有什么關系？”

        山茶接道:“上一次的片羽之展上，有一家小仙家為了討好宗主，拍下了一面人等身大的幻石鏡贈與舊歸山派，可以讓人見到心中愛而不得之人的模樣，那幻石鏡是我送到宗主屋里的，宗主掀了布時，我看到鏡里竟然真的有人影出現。”

        山茶瞪大了眼睛等林續的反應，林續作認真狀點了點頭，帶著好奇的語氣道:“然后呢？”

        山茶很滿意，接著道:“但鏡中人只有個背影，是個女子，粉白衣衫，長發如墨，身姿窈窕，光看背影就是個美人，但下一秒宗主就揮手消散了鏡中景象了，我也不敢多問。”

        林續笑道:“那你們是怎么把他今天生氣的事和那女子聯系起來的”

        這群孩子腦回路清奇，可真是有趣。

        一位弟子搖頭道:“這林公子可能就猜不到了，自從大師兄發現了這事起，我們大伙就認真觀察了，宗主每年的這幾天都會心情低沉，極易動怒，一點就炸，于是我們討論了一下，大膽猜測，這幾日中的某一日應該是那位姑娘的生辰，宗主思念成疾。”

        “哦，不然就是祭日！這個的可能性也很大的！你別不信啊！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肯定是!”有人補充。

        林續心里失笑，小已身為一宗之主，在門下弟子中竟然被胡亂猜測成這樣。

        “你們在干什么！”

        一道厲聲傳來，幾個弟子騰得一下唰唰唰站直了，齊齊躬身行禮:“宗主。”

        林續靠墻乖乖站好，眨巴著眼睛看著顧已，那眼神表示自己什么都沒干。

        顧已眨眼間就到了林續身前，拉起人轉身就走，臨走瞪了那群飯桶一眼，就這么會功夫誰知道又給歸長林灌輸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流言。

        顧已沿著湖邊的街市走，林續跟在后面，顧已在心里抓狂，那群飯桶沒亂跟歸長林說什么吧，能說什么什么不能說舊歸山下關于他的流言蜚語滿天飛，顧已在腦子里一條條過濾，最后木著臉站住了，心中涕淚橫流，為什么當初沒有在流言出來之前就扼殺在搖籃里。

        林續走過來，看著顧已的樣子在心里狂笑，小心翼翼開口:“顧仙君，你怎么了？”

        顧已問:“他們有沒有和你亂說什么。”

        林續起了壞心思，揚起嘴角:“顧仙君指的是什么？”

        顧已只覺得天打五雷轟，一到天雷從頭劈到腳，他有些頭暈，聲音小了下來，但依舊夠冷靜:“就那些……呃……什么什么的。”

        林續瞇起眼:“什么什么是什么？”

        顧已抿緊了嘴，打算破罐子破摔，不說話了，只要不認就行。

        “林小公子，好久不見啊。”

        林續循聲看去，來人一把折扇都快搖出花來，仿佛炫技一般夸張，一條街寬的距離硬生生走了半天才走到他們面前，是雁蕩城門口幫他出城的那個青衣人。

        林續:“……”腦子還好吧。

        那青衣人合攏扇子，沖著顧已眨了眨眼，林續恍然大悟，哦，原來是耍給小已看的。

        顧已的神情并不和善:“你，離我們遠點。”

        “那當然了。”那青衣人閃身到了林續身后，微微俯身在林續耳邊道:“林公子，你喜不喜歡我呀？”

        林續淡定撥開青衣人的頭，下一瞬就被顧已帶著退開了幾米遠。

        顧已:“……”

        那青衣人不依不饒的地湊上來:“林小公子，我們見過的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林續:“記得，還未多謝公子的相助之恩。”

        青衣人還想再湊近些，林續身后遠處的湖面蕩起漣漪，一圈光亮擴散開來，湖面上隨之便有不知哪個仙家的弟子追來，齊齊懸于湖面上。

        青衣人沖林續一笑:“林小公子，下次再見！”

        林續轉身看去，整個湖邊都被清一色的暖黃色衣衫的弟子圍了起來，山茶在圍觀的人流里擠擠挨挨，終于擠到顧已身邊:“宗主，這是在抓捕片羽之展上的拍賣品，看守的人一時疏忽讓那東西跑了。”

        林續的心忽然一顫，莫名的熟悉感翻涌而來，他看著湖里一圈圈蕩漾開來的熒光，水中的他不肯浮出水面，但林續卻仿佛聽到了他的哀鳴與悲憤，四周的結界貫穿湖底，他出不去。

        林續問道:“是什么？”

        山茶:“是魔蛟。”

        林續抽出了顧已的劍:“借用一下。”

        林續踏劍凌風而立，湖面之上卻結出一張金色的大網直直向水下而去，那魔蛟還在垂死掙扎，他向林續的方向游來，不顧那張捕捉他的巨網，他向上越出水面，卻仍是無法突破那張大網，銀白的魚尾在空中劃過，大網驟然收攏，那一刻，林續對上了濕露銀白發下的那雙眼瞳，是半緣！他怎么會在這。

        那張巨網在快速地縮小，落在了岸邊一位女子的手中，林續落地，那女子看向他:“林公子，又見面了。”

        林續:“周姑娘，那魔蛟……”

        卻有人按住了他的肩，顧已道:“周姑娘，這魔蛟甚是危險，小心看顧。”

        周纓行禮:“仙師說的是，我們這次定會加強看管。”

        周纓:“我還得先把魔蛟送回師門，顧仙師，周某先行一步。”

        “嗯。”顧已微微點頭。

        周纓看了看顧已身邊的林續，領人離開了。

        等人群散去，顧已低聲道:“這是引雪門的拍賣品，若不讓他們帶走說不過去，你若想見那魔蛟，只能等在片羽之展上。”

        林續把劍還給了顧已，點點頭，獨自離開了湖邊。

        顧已對身邊的山茶道:“那魔蛟何時會出現在展上”

        山茶:“那魔蛟極為稀有，且是只成年的魔蛟，乃是上上品，應是在是十日后的最后一場展上拍賣。”

        山茶覺得宗主很是在意，只聽宗主道:“引雪門門主現在何處”

        山茶:“在離宮，宗主是要買下那只魔蛟嗎？”

        “走吧。”

        是半緣，是那尾假裝自己很高冷卻偷偷把蓮子糕放在他桌上的傻魚。還好，你還活著。

        林續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走著，人間一向如此熱鬧，即使是在夜間，也依舊能燈火閃耀，林續靠在橋邊，那條傻魚還活著，他還好好活著，林續的心忽然一松，卻又緊繃起來，他怎么會被引雪門捉住，百年前他明明……

        有人吹了聲口哨，林續收回思緒。

        “在這。”

        青衣人走上橋來:“林小公子在想什么？你也喜歡那魔蛟嗎？若是喜歡，我給林小公子買下來如何？”

        林續:“與公子還真是有緣，還不知公子姓名。”

        只見那青衣人一手又把折扇耍得飛起，看得人一陣眩暈，終于一合扇，說:“在下謝驚池，冥殊宮的閑散長老。”

        林續:“林續。”

        謝驚池:“我以前見過你。”

        林續猜不到這個以前是多久以前，只當他隨口說說。

        謝驚池:“林小公子怎么和顧已待在一處，他們舊歸山沒什么好玩的，不如來我冥殊宮，我一定帶林小公子好好玩玩。”

        林續:“你可知那魔蛟的來歷”林續沒心思和他說些別的。

        謝驚池湊近了些:“那魔蛟啊，少君是不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從望影手中活下來的。”

        林續忽然一驚，謝驚池卻按住了他想要后退的動作，接著道:“難道少君甘愿認命在這人界偽裝起自己魔族的身份，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嗎？”

        “你……”林續卻想不起來任何關于此人的記憶。

        “少君未曾見過我，我確是見過少君的，那時明月樓上的少君手握盛醉，衣袍在風中獵獵而翻飛，魅影在揮灑的鮮血中肆意，這一眼，我記了百年。”謝驚池道。

        謝驚池第一次像個孩子那樣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別人:“少君，或者，我可以叫你歸長林嗎？”

        林續:“一眼之緣罷了。”

        林續扯下了謝驚池按在他肩上的手，轉身走下了橋，走進了這熱鬧的燈火街市，謝驚池看著，直到林續徹底融入這人間，再也尋不到那個他刻骨銘心的身影。

        林續進了庭院，卻只有兩個弟子在院里打牌，他們招呼著:“林公子，宗主去見了引雪門門主，今夜也許不回了，他讓我們同你說一聲，讓你先吃飯休息。”

        一名弟子站起來:“林公子，我去給你準備飯菜。”

        林續:“不用了，我不餓，我先休息了。”

        弟子有些無措，只能應道:“啊，好，你要是半夜餓了，隨時叫我們，今夜我倆守夜，我們就在這院里。”

        “嗯。”林續說。

        林續躺在床上，月光撒進來照亮林續的小半邊身子，他放空了自己，就這么靜靜躺著，半緣的魚尾在他的腦海中掀起無邊的波浪，寂靜了許久的神識里又有無數尖利刺耳的喊聲響起，有烈火燃燒的噼啪聲，有無數凄厲的痛哭。

        林續翻騰來去，汗浸濕了他的衣衫，暑熱更是難消，林續不知在煎熬中度過了多久，忽然絲絲的涼意襲來，一只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林續抓住那只手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看著眼前怔住的顧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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