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村口并沒有很顯的標志性建筑物，只在入口處有株高大的桃樹，但正如白岄所說，這是一棵已經枯死的桃樹。

        暮色四合，他們三人走了一天路，現在不但疲憊不堪，還饑腸轆轆。白岄先送朱吏回了家，想要和他大媽解釋豬的情況。晏柒依然跟在他們身后。

        “我就說那死孩子不靠譜！看個豬都看不住！真是比豬還笨！”還沒進朱家的大門，白岄就聽到亮著昏黃燈光的小屋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罵聲，而此人，正是令朱吏心生畏懼的大媽，韋寒霜。

        一個沉穩的男人接話：“那是我親弟弟的兒子，你這個做大媽的，怎么這樣跟個孩子過不去，三天兩頭就找他錯處。今天班上幫忙趕豬回來的孩子都說了，白老師和他已經去追，到現在天都黑了人還沒回來呢，你不但不擔心孩子，還一個勁兒叫喚什么。”

        “你也說了，是‘大媽’，不是‘媽’！他們夫妻倆意外離世是可憐，但這天底下可憐之人這么多，你還能一個個收留不成？”女人并不買賬，雙手叉起腰：“再說，他把豬弄沒了，去找不應該嗎？沒回來，哼，永遠回不來才好呢！”

        朱吏在門口停下了腳步不肯再走。

        “沒事，老師帶著你去，別怕。”白岄拉著他推開了小屋前的籬笆小門。

        “喲，白老師來啦。”朱福眼尖，看到白岄就趕緊從屋里小跑了出來，“朱吏，你們沒吃飯吧，餓不餓。”

        “還行。”朱吏摸摸肚子，違心地回答。

        “福大伯，你家的豬今天跑遠了，我們追到幾十里也沒追上，我……”

        “什么，沒追回來？”聽到白岄說話后，韋寒霜從屋子里奔了出來，沖著朱吏就吼：“你這個死孩子，一天天給我惹事，我和你說過什么來著。”女人從白岄身邊擰起朱吏的耳朵。

        白岄幫忙攔著對朱吏使勁兒的那只手：“朱大媽，那豬……”

        “那豬我買了！”晏柒以一股壓倒性的威勢走到朱大媽面前。

        “你買？”韋寒霜松開朱吏，上下打量著剛才一聲不吭，這會子突然說要買豬的奇怪陌生男子，“你哪來的，你出多少錢買啊，錢呢？”

        “你甭管我哪來的，總之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晏柒朝著她伸出一根手指，“我出這個數，不過錢還在泉水鎮，明天你們得和我去取。”他把朱吏拉回來，“耳朵是用來給他聽的，不是用來給人拉扯的！”

        韋寒霜看看朱吏，又看看晏柒，只覺得這錢是天上掉餡餅，不太可信。她最后把目光看向了白岄。

        “是。”白岄趕忙應聲，“我能證明，那豬確實是他買的。”

        “哎呀，行啦行啦，看孩子都跑一天了肯定沒吃飯。”朱福把朱吏牽了過去，“先進屋吃飯吧，白老師，還有這位，老板，一起吧。”朱福樂呵呵朝兩位第擺出“請”的姿勢。

        “不了，你們吃，我把朱吏送到就先回去了。”白岄說著把朱福引到旁邊悄悄講了些話。朱福看著朱吏，頻頻點頭。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你或者朱大媽和這位兄弟一起去鎮上和他拿錢吧。”白岄帶著晏柒告了辭。

        “我說你能不能對白老師有點禮貌，人家不求錢財，也不在乎功名，剛大學畢業就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里給孩子們教書，就連村長都對他恭恭敬敬，看看你每次都什么態度。還有白老師身邊站著那位，人白老師帶來的，肯定也是……”。

        白岄和晏柒已經走出了門還聽到朱福對著韋寒霜絮叨。出了朱家，再走10分鐘左右就到了一處同樣簡陋的小屋舍。

        白岄看了看晏柒，問他：“你餓了吧，今天也走了一天的路。”

        晏柒沒跟著進去，他覺得這不可能是個人能住的屋子，明明活脫脫是個危房。

        晏柒看著白岄開了門之后伸手在墻壁處拉了根繩子，一聲輕重不一的“嘀嚸”后，屋里亮起了比朱福家還要微暗的燈光，晏柒視線只沖著屋內停留了幾分鐘，便覺得這光線昏黃得令他雙眼難受。

        白岄這屋里很少陳設，只有一張破舊的小四方桌，桌面鋪上了小碎花桌布，桌上還蓋了個塑料菜罩。旁邊有個比人還矮的同樣破舊的雙開木柜，目測是個裝衣物的柜子。再有就是一張沒有床墊的木床，上面鋪了薄席，撐了蚊帳，隔著蚊帳可以隱約看見床上疊放整齊的床上用品。還有一方簡單的書桌，桌面不少書，但書桌同樣破舊，一個桌腳下還墊了塊1厘米左右的小木頭……

        “這，這是你住的地方？”晏柒目瞪口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房子，”一個集合了客廳、餐廳、臥室和書房的屋子，這簡直比他家洗手間都小！

        “嗯。”白岄拿起保溫壺給他倒了杯溫水。

        晏柒望著遞到他面前的這個印有大紅“囍”字的復古搪瓷杯，愣是沒伸出手。

        “喝吧，走了一天路，再不喝你得脫水了。”白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這水可是正宗的山泉水，燒開了的，無毒無污染，還充滿了礦物質元素，你喝不喝？”白岄把水伸向他。

        倒也不是水的問題，只是這杯子的品相實在是一言難盡，晏柒下不去口。但出于禮貌，他依舊還是接了過來，還試探般地用鼻子嗅了嗅，好像想探查一下都有哪些礦物質元素，然而什么都沒嗅出來。

        白岄覺得他好笑，一副沒見過窮苦世面的樣子：“你休息會，我去整點吃的。”他走出門繞進了另一個屋。

        晏柒也不知道算不算休息，總之他哪也挪不開腳，整個身體就只有頭部和眼睛在轉動。

        不多久，他聞到了一股香味。白岄端出了兩碗面，有一碗上面臥了個金黃的煎蛋，他把沒蛋的那碗放到自己面前，另一碗推到了另一頭。

        “進來吧，難不成你還想端著碗坐門口吃啊。”白岄指了指面。

        說實話，晏柒很餓了，早上十點鐘和周趣兩人吃早飯到現在，一路上不吃不喝，現在早就餓得受不了，但一想到要邁進這個環境就餐，他就怎么也挪不動步子。

        “你不是說來采風？我可以和你講講，但得先吃飽。”白岄也沒動筷，還在等著他進門。

        晏柒艱難地邁著步子走了進去，可這凳子也忒矮了！他的兩只大長腿根本無處安放！他試著把兩腿同放一側，這又像極了嬌羞的小姑娘的坐姿。他又趕緊收回來，像打開在小桌子的兩側，可這坐姿又過于“豪放”。

        白岄再次看穿了他，“我平時吃飯的時候都是把腿攤直了塞桌下，就像現在這樣”。

        晏柒收回腿，學著他把兩只腿塞進桌下，奈何桌子太矮又太小，本來只塞兩條腿是沒什么問題，現在突然又多了兩條后，桌底明顯有些擁擠了。

        桌上兩人低頭吃面，桌下四肢伸直交錯。桌子太矮，兩個男孩都得貓著身子。

        白岄把筷子遞給他：“謝謝你為朱吏解了圍，但我這里實在沒有更好的可以招待了，你就湊合吃個飽吧。”

        “你那碗怎么沒擱煎蛋？”晏柒看了下白岄那碗白水面。

        “我的煎蛋在下面，我喜歡泡著吃，入味兒。”白岄笑了笑。

        晏柒“哦”了一聲。

        餓了一整天，他現在也顧不上這是什么簡陋環境了。食物入口后，他覺得這碗樸素的雞蛋面居然還挺香。

        兩人都不再說話，晏柒似乎也沒記得采風的事，只低頭專心吃面。

        快吃完的時候，白岄先出了聲問他：“我住的地方就這么大，床也就這么大，你要是不嫌棄，今晚可以給你睡我的床，我去隔壁的教室里湊合過一晚就行。”他說著抬起頭看了一眼晏柒，“你應該不是出門就得住五星級酒店才能睡得著的少爺哥吧。”

        晏柒看著那硬床板就覺得腰已經開始疼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人的好意，只能找理由推辭：“不用了，我平時也經常通宵，你睡吧。”

        “那我給你拿塊毯子，現在雖然已經是盛夏，但這里是山間，夜里起風了還是很涼。”

        晏柒沒拒絕，也沒反對，只是吃飽了開始四處張望：“你們這的洗手間在哪？”

        “大的小的？”白岄看他。

        這怎么還和大的小的扯上關系了？晏柒心里嘀咕著，難道大的小的上的廁所不是同一個嗎？

        盡管疑惑，但還是坦誠做了回答：“放放水。”

        白岄把他領到一處比這房子還簡陋的小矮房，那里甚至沒有燈。

        “難為你湊合一下，我們這的條件確實比較難為情。”白岄尷尬地笑笑。

        晏柒：“……”

        晏柒腹誹，這窮鄉僻壤難道連個像樣點的洗手間都沒有嗎？真是糟踐了這人間美景。

        “我看你雖然不至于‘天潢貴胄’，但估計也是身嬌肉貴，要是領你去遠處的那個衛生間，雖然條件好點，但估計你也上不出來。”白岄看到他往回走，給他拿出自己的一身干凈睡衣。

        “我這沒來過客人，平時也就家里有事的學生過來，但一般也不過夜，你算是頭一個。”他把睡衣遞給晏柒。“沖涼房在那邊，不過你洗得慣冷水嗎，不一定要用熱水吧。”他偏了偏頭，“現在夏天，男人嘛，身上都自帶小火爐，洗個冷水舒坦，去吧。”

        晏柒一股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覺。

        晏柒洗完澡出來時看見白岄的發梢還半滴著水，看來也已經洗好了，但他又是在哪里洗的呢，難道是找了個黑暗處閉上眼睛進行的？晏柒腦海想的時候嘴角已經擰了起來，這里美是美，但生活條件，唉，他有點想念酒店里的大床房了。今晚看來又得失眠，他腦海里突然冒出周趣把他撇下的情景，不禁忿恨：“龜孫子周趣，等老子回去一定把你削了！”

        “你當真不睡床？”白岄再次和他確認。

        “不睡。”晏柒已經打算通宵一個晚上，他拿起一個小板凳坐在了門口，原本他還想靠一下門框的，但看到門上的蛀蟲洞后他又忍住了。

        屋內不多會兒就關了燈，離這不遠處的幾處屋舍也先后滅掉了燈光，整個村莊瞬間披上了月光般的柔和。

        然而這月色并不靜謐，白天一路上來時聽到的蟬鳴現在也響了起來，老遠處傳來的蛙聲此起彼伏，眼前的小草堆里似乎還有蟲叫，偶爾還有幾聲狗吠，像意外闖入自然音樂會的雜音，不和調，還突兀。

        “這誰家的狗，這么不懂事”。晏柒嫌棄得只得暫時忽視聽覺，轉而把注意力放到視覺上，他抬頭望了望頭頂的這片天。

        明月懸掛于空，周圍群星環繞，千萬顆繁星像隨意般散落在黑布中，竭盡全力地閃著燦燦余暉。夜空遼闊深邃，星月交融，匯聚成讓人心生向往的璀璨銀河。

        晏柒看著，突然站了起來，想找點什么東西。

        屋內白岄似乎已經入夢，白天追豬太過投入，現在他好像夢到豬自己回來了。夢里的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聲，接著聲音轉大，但并不急躁，像踩到了什么會破碎的物件，但感覺有點奇怪，這聲音不像是腳邊傳來的，而是從頭頂上傳來的。他又覺得有點不像夢，但眼皮重得怎么也睜不開。

        “哐當——”

        “啊——”

        兩個渾厚又高大分貝的聲音幾乎同時強行將他從似夢非夢中拽離出來。

        白岄瞬間驚坐而起，不用扒開蚊帳，他已經看到自己的房頂開了一個天窗，夜光順著天窗滲漏下來，一滴不剩傾泄在正在揉屁股的人身上。

        旁邊有根斷成兩截的舊橫梁，以及一些已經支離破碎的瓦片。

        原來闖入夢境的，是這頭外來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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