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陽春白雪，本該瑞雪兆豐年，燕國西北部，興陽城外大批無人耕種的農田，郁郁蔥蔥長滿了野草。

        天空中一陣刺耳的喧叫隨著黑乎乎鴉群，朝著北邊漸行漸遠。

        城內商鋪閉門，街上散落著各種雜物，風兒吹過，一盞紙皮燈籠被刮到東街藍家書院門口，正好被一個眉毛飛揚的清秀少年踏出一腳踩扁。

        少年踩搓著地上的積雪，雙手插在袖管里，眼神期待的向兩邊張望，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遠處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個扎著兩條小辮的女童，女童看見少年表情極其歡喜，咧著嘴，兩只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藍哥哥！”

        少年報以微笑，看著馬車停下。

        女童約莫八九歲迫不及待的從車上跳下，拽住少年的衣角，滿臉依依不舍。

        “藍哥哥，你跟我們一起走嗎？”

        女童說完，朝著身后的馬車問道：“父親，藍哥哥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車簾再次被掀開，下來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子，男子滿臉和藹的摸著女童的小腦袋，神色又透出些許無奈：“只要他愿意，當然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少年名叫藍萬里，是這書院教書先生藍白山的兒子，適逢戰亂，全城幾乎都在舉家南遷，他在等的也是為了跟這個女童告別。

        “多謝柳伯伯好意，家父不愿走，萬里也不能走。”

        男子瞥了眼院內，搖了搖頭，匈奴馬上就要打到了，這藍白山讀書讀傻了，說什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誓死不離故土

        孩子還未成家留后，也跟著他一起死？

        女童見少年拒絕了邀請，清亮的雙眸漸漸濕潤，聲音有些哽咽：“藍哥哥，父親說留在城里的人都會死的柳鶯不要藍哥哥死”

        藍萬里笑呵呵伸出手，抹去了小女孩臉上的淚水，故作輕松，道：“小柳不要哭，古人云：吉人自有天相，我是不會死的，要是死了誰以后保護你。”

        “真的？”

        女童破涕為笑，將信將疑，對于她來說，爹不會騙他，藍哥哥同樣也不會騙她。

        “小柳，我們該走了。”

        車廂內，男子催促道。

        女童爬上了車轅，回頭認真的看著少年，想要把他的模樣記住，她爹說過，小孩子記性不好，長大了就會忘記很多事很多人，她在興陽城的記憶里有藍萬里很多的位置很美好，很開心。

        “藍哥哥，我什么時候能在見到你？”

        “待到匈奴退去，春暖花開時，我們就能見到了。”

        “嗯！藍哥哥，我在南安城等你。”

        女童高興的點點頭，鉆進了車廂，她不知道，藍萬里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留下，南安城隸屬燕國南部，氣候宜人，每年都會春暖花開，匈奴只在邊境燒殺搶虐，也許還不會打到那里。

        刺眼的晨光，伴隨著綿綿細雪與馬車，女童探出窗外望向還站在書院門口的俊秀少年，小手不停的揮舞，直到少年的身影逐漸模糊，馬車也駛出了城。

        興陽城的守軍本來是有那么五六千人，在聽得前方打了敗仗，已經在三天前全都棄城逃跑，連帶著城內大量的百姓。

        藍萬里轉身，走到了學堂內，父親藍白山正坐在教案旁，閉著眼睛，手里拿著一本圣賢書，桌上還有一壇酒，腦袋時不時的搖晃，這是在默誦古訓。

        “爹，柳伯伯他們一家也走了。”

        “嗯。”

        藍白山睜眼注視著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心里有些愧疚，這孩子隨他有些犟，自己一把老骨頭了，老而不死是為賊死了也就死了，但這孩子才十六歲，跟著他在這等死有違圣人古訓。

        “萬里，匈奴大軍很快就要來了，你怕不怕？”

        “爹，我怕。”

        藍白山一愣，訕訕一笑：“你倒是實誠，爹一直教導你知書達理，但這在亂世是行不通的。”

        “現在爹在教你最后一次，對待奸妄之人不要試圖用言行去感化，應該用武力征服。”

        說完，藍白山取來一把青色長劍，劍鞘上布滿了灰塵，沒有太過奢華只是用不知名的金屬打造，長時間不用，劍體還是有些生銹

        “這把劍名‘蒼寒’是我們藍家祖傳之物，咱們藍家祖上數百年前出過仙人，爹一直沒告訴你，這劍就是那位仙人留下的。”

        “為父一生崇文，教不了你保命本事，這劍傳給你用來防身。”

        “仙人？傳”

        藍萬里猛的醒悟，搖搖頭，目光堅毅：“爹，我不走。”

        “胡鬧！”

        藍白山瞪著眼睛，老臉漲的通紅，他從小很少對兒子吼，其中也是因為孩子的娘親早逝的緣故，隨后指了桌上的酒說道：“這酒是下了毒的，是爹給自己準備，既然你不走，就喝了它。”

        桌上的酒是興陽城有名的地瓜燒現在城中無糧，這酒定是早些年存的，藍萬里端起碗給自己倒了一大碗，猶豫了一會兒，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

        看著父親嚴峻的臉開始出現重影，腦袋越來越沉，倒下去不省人事

        “孩子，莫要怪爹，要好好活著啊。”

        “但愿那位仙祖能保佑子孫吧”

        藍白山自言自語扛起地上的兒子，默默的朝城外走去，酒里的麻醉散足夠讓他睡個五六天，到那時候匈奴早已殺完人離開了。

        黑暗之中，恍惚間藍萬里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壓在自己身上，睜開眼時就見一片漆黑，手上抓著那把家傳長劍，難道這就是死后的世界了？

        不對！

        哪來的燒焦味？

        藍萬里，慌忙起身，巡望四周，頓時背生涼氣，頭皮發麻，這是城外的亂葬崗！那壓在自己身上的分明是具尸體，那燒焦的味道就是從興陽城內傳出來的！

        月光映照出回城的路，在路上藍萬里全然明白，父親給他喝的根本就不是毒酒，興陽城內到處是燃燒的建筑，而自己家的書院燒的卻是最旺的！

        書院的青石板上，藍萬里眼含熱淚對著學堂跪下，學堂里坐著一具無頭尸，隨著烈火燒的面目全非，但他認得出來，那是他父親的尸體！

        握緊的拳頭狠狠的砸在堅硬的青石板上，讀書寫字的嫩手怎么跟石頭對抗，兩拳下去，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汩汩流出。

        “這還有個活人！”

        一陣粗獷的聲音從書院門口傳來，又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藍萬里拂袖擦去把眼睛模糊的淚水，看清了門口朝他而來的人，那是幾個匈奴兵！

        手持血淋淋大刀的匈奴兵！

        他早該料到，這些火顯然是剛放不久的，匈奴兵還沒全部撤干凈！

        為首的匈奴兵，歪著頭斜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冷笑一聲，舉起了沾著鮮血的刀，朝少年走去，這些年輕的燕國人更加要殺，不然留著組成燕軍只會阻礙他們的鐵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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